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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當空,香茗美人,輕歌曼舞,謝清從來都不掩飾自己對享樂的愛好,尤其是在忙碌了一天之後,迴到府中,他懶得動彈,直接就迴了自己的院子,連倩儀都沒有照麵。


    服侍婆婆休息後,倩儀才聽下人迴稟謝清迴府之後事,有些猶豫地停下腳步,思忖良久,她還是走向謝清居住的院子,門口的侍衛與下人沒有阻攔,這讓倩儀稍稍放心了些。


    “少夫人!”伺候的侍女看見倩儀走過來,連忙行禮,謝清卻沒有動,依舊慵懶地躺在貴妃椅上,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擺下揮退下人,倩儀走近丈夫的身邊,麵帶微笑地開口:“隨陽……”


    “三司要有大變動了!上次是兵部,這次是三司,下次……倩儀,你說下一次輪到哪裏啊?”謝清淡漠地出聲,語氣漫不經心,倩儀卻覺得那是咄咄逼人的質問,隻能沉默地站住。


    “倩儀,你過來!”沒有聽到倩儀的迴答,謝清也不在意,伸手示意妻子接近,倩儀慢步走近他,將手放入丈夫的手心中。


    “為什麽不說話?”謝清溫柔地執著她的手,目光卻沒有從歌舞上移開,倩儀輕抿嘴唇,讓自己微笑,力持平靜地開口:“我在想你的問題。”


    “想得如何?”


    “還沒有頭緒。”


    “也是!一時之間,你如何想透呢?換個問法吧!倩儀,你認為陛下親政之後會要求親自主管哪一部?”謝清漫不經心的聲音卻透著十分的認真。


    倩儀不明白他為什麽換這個問題,不過並不難迴答,不假思索便脫口而出:“不是吏部便是兵部。”


    “錯!”謝清否定,擺手讓歌舞姬退下。


    “錯?”


    “是的!”謝清十分肯定,“隻會是吏部!”


    倩儀不解地皺眉,卻見謝清伸手將她抱到懷中,一起靠坐在貴妃椅上,倩儀對這種孟浪的舉動又驚又羞,漲紅了臉,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兵部如今布滿了景瀚與太後的心腹,皇帝不會要,也管不來,那麽剩下的就是吏部了。”謝清長歎了一口氣。


    “你想掌管吏部?”從丈夫的長歎中,倩儀敏銳地捕捉到了他最真切的想法,“用戶部換吏部?有可能嗎?”她十分懷疑。


    “不可能!”謝清對此非常清楚,“曆來兵、戶不同掌,景瀚掌握著兵部,太後不會讓戶部落在外人手中,親生兒子也不行!”


    六部以吏部為首,有天官之名,所有官員的調派皆需經吏部尚書畫押,權力顯赫,掌握吏部也就可以掌握元寧大多數的官員,朝堂上一唿百應也非不可。


    謝氏在吏部的根基最為深厚,現任吏部尚書韓襄是謝遙的門生,與謝清素來親厚,因此,謝清對吏部的影響力並不比齊朗差,可是,紫蘇從攝政開始就親掌吏部與兵部,連謝遙都沒能再掌管吏部,明顯是在戒備謝氏的權勢,謝清無可奈何,畢竟這是最正常的製衡手段,謝家掌控吏部已經曆經四朝,任誰掌權都不會允許吏部再入謝家的手中,讓韓襄為尚書已經是照顧謝清了。


    最重要的是,紫蘇需要一個人為她掌控錢糧大權,戶部必須是在親信手中,讓謝清掌戶部也是信任的表現,這一點謝清也很明白。


    倩儀更明白丈夫的心思,身為謝氏宗主,他憂心的是謝家的興衰,他的身上擔負著謝氏族人的命運。——她明白,但是,無法感同身受,她畢竟隻是女人,是出嫁的女兒,是他的妻子。


    因此,她隻能沉默。


    “倩儀,你覺得宜婕妤怎麽樣?”謝清似乎也不想氣氛太冷,轉了一個更容易談論的話題。


    倩儀領他的情,稍一思索便迴答:“端莊柔順,天真純良。”是實話,也是好話。


    謝清冷笑:“的確是天真純良!有心機,卻沒有心術。”這樣的女子合適當皇後嗎?——他不能不有此擔憂。


    “這樣才能為我所用。”倩儀卻是另有考量,微笑著給他解釋,“你想要一個與太後相當的女子當皇後嗎?就算你想,太後會同意嗎?隨陽,你見過為夫納妾的妻子,可是,你見過哪一個妻子為會為丈夫納一個不遜於自己的妾室?有太後在,出身謝氏的宜婕妤不需要有太多的心術去爭什麽名位,沒有用的。”


    “我擔心的是,皇帝若不喜歡她,太後會勉強嗎?尤其是這種朝局下。”皇帝讓了一步,太後也同樣會讓一步,但是,謝清不知道,太後會在哪裏讓一步。


    “這就不是你我能控製的了!”倩儀對此十分清楚,“不過,你不是說景瀚也不想讓尹朔成為國戚嗎?”


    話一出口,倩儀就知道說錯話了——這個時候,謝清最不想聽到的就是齊朗的名字,自己居然又提了出來!


    “你沒明白我的意思!”出乎意料地,謝清沒有動怒,連臉色都沒有變化,隻是搖頭歎息,“我根本不是擔心她會當不上皇後!”


    倩儀不由驚訝,皺眉思索,畢竟是夫妻,稍稍深思一下,她便反應過來:“你是擔心……她是否有皇後的器度?”想到這裏,倩儀也無法輕鬆了。


    謝紋一家有世族的身份,卻從來沒有接受過世族應有教育,盡管入宮前,倩儀給她惡補過,,但是,器度與習慣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養成的,幸好謝紋有種沉靜的氣質,這讓她身上能夠表現出世族所固有的矜持,不過,倩儀也很清楚,那種沉靜所顯出的矜持在很多世族眼中是一種拘謹,一種不夠大氣的表現,並不值得稱道。


    “倩儀,一個得不到皇帝真心垂憐的皇後對謝氏而言,根本沒有價值。”謝清的話語十分冷酷。


    “太後娘娘是不會管寢殿之內的事情的……你是這個意思嗎?”倩儀看著他,沉吟著道出自己的想法。


    謝清默然,也是默認。


    倩儀苦笑:“景瀚,也許那並不是壞事。”能夠擁有一位皇帝的生母,對任何一個家族而言,都是莫大的榮耀,可是,對所有的世族來說,那可能也是家族滅亡的開始——那份榮耀太大了,以至於很多家族根本無法承受!——即便是永寧王府也不得不小心計算介入的時機。


    “更不是好事!”謝氏需要一個皇子,在謝氏子弟無法入仕的情況下,有一個皇子才能讓謝氏不至衰退到無法挽迴的地步,這個皇子將會是謝氏家族最好的擋箭牌。


    “倩儀,你下次入宮見太後,也去看看宜婕妤,問清楚她與皇上的情況,還有宮中的情勢。”謝清吩咐妻子,“齊朗與太後都是喜歡後發製人的主!”


    倩儀應了一聲,卻又擔憂的問他:“隨陽,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很不滿齊朗位在你之上?”


    同樣是世族從小培養的人才,謝清並不比齊朗遜色,可是,現在、往後,他都不得不居於齊朗之下,自小就高傲的他心中不會毫無芥蒂吧?


    輕撫著妻子的發鬢,謝清抱以微笑:“我和景瀚一樣,從來不會做毫無意義的事情,而後悔自己的決定是最無意義的。”


    “我問的不是後悔與否。”倩儀並沒有被他晃過,眼中仍有擔憂之色。


    謝清的手微微一頓,笑容卻沒有變化,隻是放開擁著倩儀的手,坐起身,倩儀也第一時間站起,不想繼續維持這個太過親密的姿態。


    “倩儀,你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齊朗與太後的事情,你也很清楚祖父曾經的作為,你認為我是否不滿?”謝清微笑著看向妻子,眼神更加複雜,“不滿?我也很想啊!不過,景瀚怎麽可能讓我有不滿的心思!”


    “說到底,我們一起長大,從來都是守望相助。既然議政首席與我無緣,我又何必攔著景瀚的前程呢?”謝清淡然地說出心裏話,目光卻放在手中端著的茶杯之中。


    “可是,你方才提到吏部……”倩儀婉轉地表達疑問。


    謝清托著茶杯,笑道:“對啊,吏部!繼三司之後,景瀚肯定要重整吏部。”


    “我被你弄糊塗了!”倩儀發現自己一點也摸不透謝清的心思,有些著急,更多的是不安。


    “糊塗一點也無妨!”謝清擱下茶杯,絲毫沒有解釋的意思,“反正,我希望在皇帝親政前,宜婕妤能生下皇子。”


    “這……這也太……”倩儀目瞪口呆。


    謝清沒有看妻子,目光凝在廊下的錦簇繁花上。


    “皇上對宜婕妤並無特別的好感,早做計較才能萬無一失。”謝清淡漠地感歎。


    “皇上尚且年幼,於男女之情上,應該還沒有好惡之感吧!雖然說現在更親近慧昭儀,可是,那隻是小孩子的感覺,做不得準的!”倩儀還是覺得他太多慮了。


    聽完她的話,謝清有些驚訝地轉頭看向倩儀,似乎對她的話十分震驚,讓倩儀也不自在地皺眉,努力思忖自己有沒有錯誤。


    過了一會兒,謝清歎了口氣,開口對她說:“我記得你聽說景瀚準備迎娶夏承思的妹妹時,你說了一句話。”


    “對,我說的是‘景瀚怎麽會選她?’,怎麽了?”倩儀皺眉。


    “你很肯定景瀚不會喜歡她的,也的確如此,不是嗎?”謝清笑道。


    倩儀失笑:“那是自然,我們與景瀚相交甚深,他會喜歡什麽樣的女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謝清笑了笑:“其實,不僅是景瀚,世族之中,鮮少有人會喜歡性情柔弱的女子,景瀚如此,你以為皇上會例外嗎?我就是擔心當皇上心性長成之後,對宜婕妤沒有一絲興趣。”


    “我明白了!”倩儀點頭。


    “我以為你一直都明白的!沒想到你居然才明白!”謝清走近妻子,話中的調笑意味顯而易見,倩儀沒好氣地躲開他的手,卻在下一刻被他擁入懷中,隻聽到他在自己耳邊輕笑低語。


    “夫人,為夫今日在宮中受驚不小,你是不是應該安慰一下?”


    “你……”倩儀手足無措,平素的伶俐半分不剩,直到被他擁闃倒到錦帳之內,才稍稍迴複些清明,但轉瞬便被謝清帶入縱情的歡愉之中,再也不複有他念。


    第二天醒來,謝清已經不在,倩儀剛坐下,就聽到自己的侍女出聲問候,梳洗時,心腹便稟告:“一早,齊相府就來人請少爺過府議事。”


    倩儀點頭表示知曉,隨後便給長輩請安,陪著用了早膳,迴房的路上才想起昨夜一閃而過的念頭:“他沒說全!”


    倩儀腳步一頓,心中凜然,隨即便恢複常態。


    齊朗一早找謝清自然是有急事,而目前最大的事情自然是軍械一案與南疆戰事。


    “怎麽會有這種事情?不是說不加刑、不夜審嗎?”看著手上的一紙供詞,謝清是哭笑不得。本來兩人就不打算牽涉太多人,對這件案子的定罪量刑,也就以證據為重,從經手人順藤摸瓜,清理兵部人員,對於所有下獄官員,除了禁止與外間聯係,都是好生伺候,已經定罪的也多是止及本人,不曾株連,因此,到昨天為至,涉案人員多是查出來的,並沒官員攀扯他人,可是現在,這紙供詞便是。


    齊朗也有些頭痛:“這人是軍械司的六品主事,本來幹係不大,隻是瀆職而已,大理寺都要判刑了,都察司的一個文書小吏卻發現前後十一批軍械,全都曾由他經手,自然就要重審,怎麽著都是籍沒滿門的罪名,他剛得了一個兒子,兩個女兒都不大,眼看著兒女一生盡毀,才想將功折罪,至少保全兒女,所以昨天夜裏,他哭著喊著要見主審官,提審的是江楠,一聽他的供詞就慌了,天沒亮就親自據供詞送來,我這邊打發他走,那邊就請你過來了。”


    謝清聽了隻能搖頭,心道天意弄人。


    這位六品主事是個寒門子弟,家境殷實,祖上至今,他是官階最高的一個,是個最謹小慎微的人,他供認的事情也不大,卻直接扯上了戶部。這人說,當時檢驗時就有資深檢校吏說軍械中混了舊兵器,他也報上去了,第二天上司找了過去,說了一通優先、合理的問題,旁邊還有一個戶部的五品官插話,說供應優先北疆,南疆到底沒有大戰,軍械上隻要沒有不符規格,不必深究,他自然是唯唯諾諾。


    說起來,六部之中,戶部官員是最不舒心的一個,手裏握著國庫鎖鑰,又有審核、封駁預算計劃的權力,可是,官場之中,誰願意得罪人,這個人情,那個關係,上頭還時不時下個旨,駁了便結怨,應了,三司盯得最緊的就是戶部,太祖皇帝明言:“國庫所入,民脂民膏,取之用之,天下相關。”書生之中永遠不乏嚴正不阿的清流,戶部的每一筆錢的使用都有無數雙眼睛盯著,稍有差池,彈劾便如雪片般飛到禦前,因此,能在戶部待上一年以上的官員,無不有過人之處,隻是,戶部與禮部一樣,是最難建功立業的去處,有位戶部尚書曾在信中對友人說道:“自入此部,雖緋衣在身,未敢有半分怠慢,不求見尺寸功勳,但求無分毫過錯。”


    “你以為如何?”彈了彈那菲薄的一紙供狀,齊朗征求好友的意見。


    謝清失笑:“你想查?”不見得吧?


    齊朗笑著搖頭:“不是時候,對嗎?”


    “這一點你比我清楚。”謝清閑適地端起香茗,漫不經心地迴答,


    齊朗也放下那張紙,端起手邊清茶,飲了一口,才道:“我是不想查,隻是,你能保證對戶部如臂指使嗎?”


    謝清愣了愣,笑道:“兵部有永寧王府的威勢頂著,各方勢力不敢輕動,吏部與戶部可沒有這種好事,你又不是不清楚,何必用這個問題刁難我?”


    “那麽,就是你不想要這個機會!”齊朗揚眉。


    “想要!怎麽可能不想要?”謝清答得迅速,齊朗隻是微笑,沒有說話,顯然知道他還有下文,謝清也無意賣關子,隻是頓了一下,便繼續說:“可是,現在不是最好的時機。”謝清再次強調。


    “那就隨你吧!”將那張薄薄的紙推前,看著謝清將之收入袖中,齊朗輕笑。


    “還有事嗎?”謝清覺著他的笑容有些刺眼,不由皺眉,“你趕著讓我過來,隻為這件事?”


    “怎麽可能?康焓上報,兆閩大軍已經停戰多日,詢問是否主動出擊。”齊朗輕扣桌麵,斂起笑容,“你又要忙了!”


    謝清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口中嘟囔了一句:“真不是時候。”


    齊朗再次揚起笑容,讓謝清更覺刺眼,卻也隻能迴他一個白眼。


    “景瀚,我不記得你有幸災樂禍的習慣!”被人從溫柔鄉中強迫離開的滋味絕對不痛快,謝清覺得自己忍無可忍了。


    齊朗笑出聲,再一次挑戰他的底限,不過,跟著就說了一句讓他歇火的話:“隨陽,有興趣掌管吏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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