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李道玄的突然出聲,頓時讓周絮和方節提起了精神。


    “怎麽了?”


    周絮看著山坳裏邊的那棟別業,也是皺眉問道。


    在她看來,那多半也就是間鬼宅,如若不然,誰會將家安置在這深山老林之中?


    而且還是一棟看著如此豪奢的別業。


    李道玄有些不信邪,用望氣之術多看了眼,可得到的結果依舊是如此,他這才狐疑地散去了“識氣”。


    “這是一棟真實的別業。”


    李道玄說出了答案,在他的望氣之術下,這棟院落沒有絲毫變化。


    “什麽?”


    “但是裏邊的確有鬼……”


    李道玄也在這別業上空看到了血氣,說明裏邊是有邪祟的。


    而他這話一出,方節就鬆了口氣,“那就正常了,再正常不過的事,走走走,借宿去。”


    作為一名資深的食穀者,最害怕的就是鬼,可同樣的,最不怕的也是鬼。


    風餐露宿許久,李道玄也想去吃頓熱飯,自然也沒拒絕。


    再說了,鬼嘛,無非就是上門送材料的。


    三人也不急,路過水田田埂,見泥鰍無數,終於是來到了這別業門口。


    方節感歎道:


    “這家鐵定是土財主,今晚別的不說,怎麽都得狠狠宰上一頓!”


    三名八流食穀者,走到哪都是座上賓了。


    朱門上打滿了銅釘,連門扣都是兩個巨大的銅環,方節走到跟前,叩動門環。


    “當當當——”


    接連叩動兩次,門後就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


    “嘎吱——”


    大門打開了一條縫隙,一個老婦費勁的開了門,可當她聞到門外散發的死人味之後,她當即愣在了原地。


    “食……食穀者大人,我們家,我們家沒有鬼啊。”老婦結結巴巴地說道。


    方節無奈地看了李道玄一眼。


    而後才迴過頭說道:“放心,我們是來借宿的。”


    老婦一聽,更害怕了,連忙說道:“那能不能等會,我,我去跟主人家說一聲。”


    說完她也不管李道玄他們三個答不答應,轉身就走,拄著拐杖都快冒煙了似的。


    “這院子,古怪還真不小。”


    方節說完,也沒急著進門,就雙手環抱胸前在這門口等待著。


    李道玄則是來到門口的水田邊上,輕輕一跺腳,驚得田裏的泥鰍瘋狂逃竄。


    看著這一幕,他的嘴角稍稍翹起。


    難得有了一絲笑意。


    上輩子還小,住在村裏的時候,沒人理,李道玄也同樣去村裏的田埂上做這種事。


    本是想抓的,可是田裏都有水,他也不敢下去。


    周絮看到了這一幕,很快又別過臉去。


    ‘這人,竟然還有一絲人的感覺。’


    沒一會兒,門後再度傳來腳步聲,這次出來的,是一個頭發花白,身穿錦繡華袍的中年男子。


    他把大門打開,麵露愁苦地朝三人深深鞠了一躬。


    “家中老仆不懂事,怠慢了三位貴客,還請恕罪。”


    說完他起身,又道:“三位若是借宿,當是萬分歡迎,隻是……隻是家中有鬼,卻不想勞煩三位食穀者大人出手了。”


    李道玄聽完迴過頭來問道:“你的意思是,你知道你家裏有鬼,但卻不要我們除掉它?”


    “對,正是如此。”


    “伱這倒奇,別人家裏有鬼都是巴不得我們食穀者去幫忙解決,你這倒好,我們來了反倒不要我們解決。”


    方節笑著,忽而話鋒一轉,雙目盯著眼前這人。


    “莫非,那個鬼,是你的親人?!”


    華服男子聽到這話,眼神一慌,下意識後退了一步,“這……這……”


    他畏畏縮縮不敢言。


    “行了,不用我們插手我們還懶得管,借宿一晚便是。”方節隨意地擺擺手。


    華服男子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彎腰作揖,“裏邊請裏邊請。”


    三人先後進了這山間別業。


    話多的方節始終在和這人說話。


    沒一會兒,李道玄便知道了這華服男子的情況,姓宋名懷遠,這別業正是他自己出錢建造的。


    之所以會選擇在這山裏修建別業,其主要原因便是厭倦了城裏的紛繁複雜和生意上的勾心鬥角。


    眼見著錢掙的也差不多了,便收手來到這山中修建了這棟別業。


    八九年前,攜妻子兒女來到了這裏居住。


    “三位大人住在這院內便是了,吃食什麽待會仆役會一並送來。”


    宋懷遠將三人引到了一個空餘的偏院畫廊前,說是偏院,但其間一應俱全,院內也是幹淨利落。


    “宋兄當是家大業大。”


    方節感歎道。


    “沒有沒有,隻是堪堪度日罷了,如今邪祟叢生,我恐怕也得搬迴城裏去了。”宋懷遠苦笑著說完,也就告辭了。


    李道玄留在這門口,就這麽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了轉角。


    “怎麽,他有古怪?”


    周絮像是不會望氣之術,隻得詢問李道玄。


    方節迴道:“李哥是覺得這人守著自己家中的鬼,還不想別人除掉吧。”


    “不是。”


    李道玄搖著頭進了院子,“鬼要是他家裏親人,還不會害他的話,在如今這邪祟遍地走的世界……家裏養個鬼還情有可原。”


    “可若是邪祟沒徹底爆發,他留在這深山也還說得過去。可現在我們這神巫城境內都是這麽個情況了,他卻還留在這裏不願走,這不是妥妥的送死嗎?”


    “當然,除非這別業裏邊的這隻鬼,有足夠的實力能庇護這裏所有的人,而且前提還得是那個鬼願意出手庇護。”


    話語閑聊,三人來到主廳坐了沒一會,就有侍女送來了茶水糕點。


    李道玄和周絮坐著沒動,方節則是跟著那個侍女出去了。


    沒一會功夫。


    他就皺著眉迴來了,“打聽清楚了。”


    正在吃著馬蹄糕的李道玄也是幾口咽下,倒不是說別的,隻是這閑來無事,當個解悶的故事聽聽也好。


    “那個鬼就是宋懷遠的女兒,名叫宋瑤。”


    “大概是去年五六月份,原本還好好的宋瑤,在一夜之間就瘋了,什麽話也不說,見人就咬,開始宋懷遠還以為她隻是得了什麽怪病。”


    “從手巫城裏邊請了一堆名醫過來,可醫了許久都不見效,直到後來有個九流食穀者偶然路過,才告知了真相,說他的女兒早就已經死了,現在活著的這個,已經是鬼了。”


    “後來不知道宋懷遠和那個食穀者說了什麽,等到那個食穀者走了之後,宋懷遠就將宋瑤,也就是他女兒關在她院子裏的閣樓裏邊,每天親自送飯。”


    “隻是每到了夜晚,能聽到那個閣樓裏傳出來的嘶吼聲罷了,起先這些侍女們還有些害怕,可久而久之,也就這麽迴事了。”


    方節一口氣說完,說的口幹舌燥,這才端起茶水一飲而盡。


    李道玄聽完也就繼續吃起了糕點,“有點意思。”


    “這一家人怕都是有點奇怪。”


    “管他呢,不來招惹我們就是了。”


    李道玄起身伸了個懶腰,天色漸晚,仆役也前來提醒,說晚飯已經備好。


    ……


    “爹,那三個食穀者真的沒問題嗎?萬一他們就發現了妹妹的不對勁……那這?”


    宋懷遠臉色沉穩,緩緩搖頭道:“放心,早有準備,就算他們去見了瑤兒,也發現不了問題的。”


    “你哥那邊怎麽樣了?”


    “放心,都已經準備好了!”


    年輕男子說著眼神裏邊閃過一絲激動,“爹,什麽時候我們也能成為……剃頭匠啊?”


    宋懷遠捋須笑道:“放心。”


    說完他看向南邊,目光好似穿透山巒,看到了那座聳立在搖影河邊的巨城。


    “聽說古家家主已經沒了,我們重返手巫城的時間,也快到了。”


    說完,宋懷遠起身抖了抖衣袖。


    “行了,你差人遠遠地盯著那三個食穀者,我現在去給瑤兒送飯,她可還不能死。”


    “嗯。”


    宋懷遠來到隔壁,端起那被蓋住的托盤,聞著裏邊散發出來的熟悉的血腥味,緩緩去了宋瑤的院落。


    來到這門口,看到閣樓前那盞亮著的紅燈籠,他心中也就鬆了口氣。


    這還是他當年托各種關係弄來的俗器燈籠,擁有鎮邪之作用。


    隻要將其靠近某個邪祟鬼物,若是燈籠裏的光亮沒有熄滅,那即是說明,邪祟被其鎮壓了。


    可要是等到裏邊的燭光熄滅……那即是說明,邪祟太強,燈籠失去了作用。


    所以每次前來送飯之前,宋懷遠都會先看看,燈籠有沒有熄滅。


    但慶幸的是,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一年多了,燈籠一次都沒熄滅過。


    “噔——”


    “噔噔——”


    宋懷遠的腳步落在樓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邊往樓上走去,他還一邊輕聲喊道:


    “瑤兒,吃飯了。”


    “吃飯了,瑤兒。”


    閣樓上傳來熟悉的響動,那像是一個人在地麵爬動的聲音。


    很快,當宋懷遠停在那貼滿了符籙的黑木門口時,屋內的聲音也停在了門後。


    宋懷遠如同往常一樣,把托盤放在地麵,然後按動旁邊的機關消息,托盤便自動被送入了屋內。


    但這次,並沒有熟悉的喝水一般的聲音傳出。


    屋內死寂一片。


    “瑤兒?”


    宋懷遠皺著眉頭問道。


    “你……你知道門口的燈籠,為,為什麽一直亮著嗎?”


    屋內響起了一道沙啞的聲音,很是奇怪,就像是一個人在苦苦地壓抑著自己的……興奮?


    “為什麽?”


    宋懷遠已是連滾帶爬地朝著樓下跑去。


    但那道聲音,卻是始終圍繞在他耳邊,像是在竊竊私語,“那是因為,我想讓它亮著。”


    來到門口的宋懷遠猛地迴頭,恰巧對上了一張蒼白,但卻七竅流血的女人臉。


    鬼,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趴在了他身上。


    那個在夜風中飄蕩了整整一年的燈籠,熄滅了。


    跌落在地麵,鮮血源源不斷地從中冒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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