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休沐。


    李平安吃過早飯,慣例練功。


    率先練的必然是密宗固陽功,經過多年潛修,已經臻至大成境界,稍加運轉便能縮陽入腹。


    江湖廝殺時,少了個致命要害。


    隨後就是金風訣,引用潤肺湯藥後,胸膛鼓脹收縮,如牛蛙般唿吸。


    哞!


    數尺長的氣息噴吐出去,打在牆上劈啪作響,吐氣如箭就是金風訣附帶的招式。


    若是以蘊養多年的大蟾氣配合,威力倍增,真氣護體也能穿透。


    隨後又修煉大蟾氣、鳴鼓訣,經過多年潛修,這兩門煉髒功法已經大成。


    遵循五行相生的道理,李平安以心養脾,以腎養肝,氣血渾厚數倍於尋常武者,隻差淬骨功法,就能一躍突破煉髒圓滿。


    且因全身鍛體,五髒皆煉,李平安氣血數倍於同境界高手。


    “咱天賦尋常,然而青春不老,身體素質不會隨著年齡增長而衰退,從長期看反而是天賦異稟!”


    李平安虛歲三十九,同輩練武的人,即使當年是天才,現在武道再難有所進步。


    煉髒功法結束後,去西廂房打坐練氣。


    真氣循著經脈流轉,每轉一個大周天,丹田氣團就壯大一分。


    約莫半個時辰,藥力耗盡,李平安緩緩睜開眼。


    “隻增長了三絲真氣,比媳婦每次打坐,動輒增長三四十絲差十倍,這就是天賦差距啊!”


    早上吃罷餃子。


    唐英繼續去私塾聽課,三月份就是隆慶一年春闈,他打算去考童子試,分秒耽誤不得。


    李平安與媳婦出門,直奔富春班。


    自從聽說聊齋在京城爆火,媳婦就心心念念去聽書,想看看自個兒寫的書有多受歡迎。


    即使內容出自李平安口述,媳婦隻負責抄錄。


    “相公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相公的,沒甚區別!”


    富春班中一如既往的熱鬧,人聲鼎沸,座無虛席。


    李平安推門進來,二樓包廂已經沒了位置,隻得在一樓散座與人拚桌。


    喝茶,聽戲,在京都並不是高消費。


    平日裏老百姓舍不得,去年辛苦勞累賺嚼用,新年初一也願意花點小錢樂嗬樂嗬。


    區別是先前台柱子是戲角兒,現在台柱子是石先生。


    “卻說燕道長將祠堂香灰灑在鬼身上,拎著脖子來到西市,放在地上鬼變成了一隻羊……”


    石先生語調抑揚頓挫,客人們聽的如癡如醉。


    待聽到燕道長將鬼賣了一貫錢,頓時驚唿沸騰,尋常人遇到鬼隻怕嚇得癱軟在地,這道人竟然抓了賣錢,當真大膽。


    “祠堂香灰在我們手中,輕若無物,落在鬼身上就重如泰山,緣由就是蘊含香火神力。”


    “所以要常去宗祠上香,求得祖宗庇佑,免得到時候香灰無效……”


    石先生因勢導利,從賣鬼講到敬祖,很是符合大乾主流價值觀,或者說叫政治正確。


    之前講大玄英雄傳一進宮,磨平了不少棱角,學會了怎麽說話讓上邊高興,順帶推銷自個兒的思想內核。


    果然,監獄才是最好的學堂。


    石先生講完故事,正要轉身下台,就聽見有客人大喊。


    “再講一段英雄傳唄!”


    朝廷禁了大玄英雄傳,然而有些書不禁還好,大家隻當是個武俠話本,一旦禁了就成了上等文學。


    現在不止下裏巴人聽英雄傳,連讀書人都忍不住看,想瞧瞧書裏究竟寫了什麽。


    總之是越禁越火,朝廷這波操作反而成了活廣告。


    石先生笑容滿麵,對著喊聲方向拱拱手:“客官莫要害咱,可不想二進宮。”


    客人聞言,哄堂大笑。


    不少人起哄叫喊,要將石先生送進去。


    石先生是當下最火的角兒,許多隻為聽書的客人,在他下台後紛紛起身離開。


    李平安同桌的兩個客人走了,媳婦說話不再小心翼翼。


    “相公,我的書火了。”


    “嗯嗯嗯。”


    李平安連連點頭,仔細感應建木枝,功德沒有任何增長,不知是沒人遇鬼還是沒人相信故事中手段。


    媳婦忽然神色惆悵,問道:“幾百年後,是不是還有人聽我寫的書?”


    李平安抓住媳婦的手,鄭重迴答道。


    “一定有!”


    “那就太好了。”


    媳婦惆悵來的快,去的也快,眉眼笑成了月牙:“聊齋如此讓人喜歡,是不是能賺許多銀子?”


    李平安說道:“狀元樓還沒結賬,年後去問問,相信他們會講信譽。”


    狀元樓講信譽,咱就讓他信譽,若是不講信譽,咱就幫他講信譽。


    拳頭,才是硬道理!


    正說話時,對麵坐過來個漢子,威武雄壯的身軀,似是硬生生擠進座位,隨時都會將太師椅撐爆。


    李平安眼睛一亮:“燕道長何時來的京城?”


    “方才來了幾日。”


    燕赤霄說道:“前不久在禹州除妖,發現有樹妖作亂,放了把山火,將那樹妖燒成了飛灰。”


    “燒死樹妖後,連連有殺手偷襲燕某,抓住搜魂一番,才知道樹妖是有主的妖怪!”


    李平安皺眉道:“可是哪個邪道?”


    “不是,似是朝中某位大員。”


    燕赤霄冷聲道:“那些殺手是死士,也不知樹妖主人具體身份,不過燕某追尋血靈果,發現盡皆送來京城!”


    京城乃天子腳下,遍布鎮撫司、東廠密探,幾乎沒有邪教活動,所以極可能是某大員手筆。


    李平安問道:“什麽是血靈果?”


    燕赤霄說道:“那樹妖本體乃是赤血樹,化作妖物後生有神通,可以吞噬活人血食,長出強身健體、加快武道修行的血靈果。”


    李平安冷聲道:“如此行徑與吃人何異?當誅!”


    燕赤霄沉聲道:“那樹妖不過生出靈智幾十年,由於血食充足,竟然有數百年道行,幸好發現的早,否則必然鬧出大亂子!”


    妖物是受魔神氣息侵染生成,實力到達某種境地之後,會蛻變成虔誠信徒。


    李平安無奈歎息:“天地當真危在旦夕……”


    那人與樹妖合作,或許隻是貪圖血靈果效用,根本沒想過毀滅天地,然而卻險些成了滅世源頭。


    燕赤霄從懷裏掏出個包袱:“這是居士的雷擊桃木衣衫,燕某與龍虎道宮張真人相熟,請他親手加持符篆,增長了雷霆威力。”


    李平安打開包袱,裏麵是雷擊桃木套裝,與之前簡單的雕刻相比,現在多了紫色玄奧紋理。


    隻看了一眼,雙目竟然生出酥麻。


    “咱就不客氣了,待日後再有了雷擊桃木,送道長一套。”


    燕赤霄早就猜到雷擊桃木來源有問題,歎道:“居士好福緣!”


    李平安笑笑不解釋,從袖口摸出個骨笛:“這件奇物道長認不認識,從慧明身上扒拉來……”


    隨後簡略講述在涼山隱居,慧明帶著僵屍殺上門的經過。


    “居士這福緣……有些過於厚了!”


    燕赤霄接過骨笛,輕輕吹動,發出嗚嗚然如泣如訴的聲響:“果然是控屍笛,慧明就是倚仗此奇物,駕馭百萬屍兵。”


    “居士切記,偶爾使用此物還行,切莫長時間控屍!”


    李平安問道:“是不是使用多了,人就會變成僵屍?”


    “尋常人或許需要使用幾十年,才會逐漸屍化,那慧明掌控百萬屍兵,早早遭受反噬。”


    燕赤霄說道:“燕某在雍州與慧明幾番交手,那幾尊奇屍極為難纏,都沒能占了便宜!”


    “幸好幸好。”


    李平安慶幸主動應劫,提前布置陰死了慧明,否則在府城附近交手,後果難以預料。


    或許鬥法不死不過,夫婦二人可以逃脫,附近的人可就遭殃了。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若慧明肆虐陸家村乃至府城,李平安定會愧疚終生。


    “道長,你可知世上哪家宗門淬骨功法最為玄妙?”


    “金剛寺的金剛不壞神功。”


    燕赤霄說道:“這門功法能淬煉全身骨骼,淬骨境能與之媲美的功法少之又少,其他的居士很難拿到,金剛不壞神功卻是容易。”


    李平安連忙道:“還請道長指點。”


    “居士斬了慧明,應當得了金剛寺至寶殺生珠。”


    燕赤霄說道:“此物用用也就罷了,千萬不要煉入體內,一旦殺意反噬,再慈悲的人也會化作殺戮魔頭。”


    “燕某見過慧明幾麵,此人精通佛法,曆來慈悲為懷,結果入魔後殺死數百萬人……”


    “咱還是小看了奇物!”


    李平安神情凝重,雍州之變是多方原因,有朝廷推動,有邪教為禍,有佛門自淨。


    然而直接原因,還是慧明遭殺生珠反噬,否則不會波及數百萬人。


    “道長放心,咱借殺生珠練氣,大成之後就還給金剛寺,換來金剛不壞神功淬骨卷。”


    這時。


    一個灰衣漢子走過來,躬身說道:“咱家主人請三位過去喝茶!”


    公鴨嗓子,麵白無須。


    李平安下意識想到了東廠,琢磨是不是暴露了身份,然後注意到漢子盯著旁邊,方才明白過來。


    人家目標是燕赤霄,自個兒是個添頭!


    燕赤霄身形體量如黑鐵塔,坐在客人當中,想不顯眼都難。


    “你家主人是誰?”


    “那裏。”


    內侍抬頭看向二樓包廂,窗戶打開,站著個年輕公子哥,見燕赤霄看過來,笑著頷首迴應。


    公子哥身上錦緞,繡著金絲雲紋。


    這種裝飾尋常人可用不得,唯有皇親宗室,才能繡在衣衫上。


    燕赤霄問道:“先生以為如何?”


    李平安點點頭:“人家真誠邀請道長,不好拒絕,咱就蹭個茶喝。”


    燕赤霄心思通透,立刻明白話中意思,此等人容不得拒絕,李平安又不願出風頭,當即起身大踏步在前。


    李平安夫婦跟在後麵,兩人都不是胖人,靠著燕赤霄身形遮擋,不仔細看完全注意不到。


    內侍在前邊領路,打開包廂門。


    裏邊不止有錦衣公子哥,還有六七個灰衣內侍,站在四下警戒護衛。


    個個氣息渾厚,武道修為不凡。


    進門後,公子哥拱手說道:“趙乾,貿然邀請,還望燕道長不計較。”


    燕赤霄拱拱手,人家顯然知道自己身份,仔細打量趙乾麵容,幽幽說道。


    “大哉乾元,萬物資始。這般名字,非凡人能承載!”


    趙乾神色頓時肅然:“燕道長請坐,賢伉儷高姓大名?”


    “唐玄,夏芸。”


    李平安報上名字,聽起來普普通通,江湖上沒有名號,也就未引起任何波瀾。


    四人落座,立刻有內侍送上茶水,看模樣是綠茶,色香味遠超尋常。


    燕赤霄有心招搖吸引目光,三五句話顯露相麵批命的本事,又說些神仙鬼怪的傳說,引得趙乾連連驚歎。


    旁邊灰衣內侍也豎著耳朵,傾聽道家秘聞。


    李平安刻意低調,躬身低頭,喝茶聽書,隻做個蹭茶的透明人。


    三五盞茶過後。


    樓下傳來陣陣喧嘩聲,卻是一出戲唱完,祝班主命人撤下行頭,換上幾個身姿曼妙的女子,唱曲跳舞。


    客人們嘴上喊著退錢,眼珠兒絲毫不離開姑娘的腰肢。


    富春班原本是純粹正經戲班子,自從石先生說書,場場爆滿,吸引了許多客人。


    奈何評書講的太好太有趣,後麵唱戲的登台,客人們不捧場還轟人。


    祝班主委實沒辦法,本就是個小戲班子,沒有名滿京城的大角兒,也就是說戲班接不住客人。


    冥思苦想後,花錢從春風樓買了幾個姑娘,唱唱曲,扭扭腰。


    那些聽書聽戲的老客烏嚷嚷反對,待到姑娘們真個兒登台,非但不走,反而進來不少新客。


    不是春風樓去不起,而是富春班更有性價比!


    錯非祝班主謹遵祖訓,否則改戲園為青樓,賺的銀子更多。


    二樓包廂。


    趙乾沉聲說道:“禮樂崩壞,人心不古!”


    李平安自從有了媳婦,除了與同僚應酬,再沒去過春風樓,正看得有趣,聽到這話不自禁反駁。


    “何為禮樂,何為崩壞?”


    趙乾指著搔首弄姿的姑娘,大聲叫好的客人。


    “堂堂戲園,與勾欄一般唱曲,難道不是禮樂崩壞?”


    “跳個舞、唱個歌而已……”


    李平安迴過味來,不願過多議論:“若是這點兒事叫禮樂崩壞,那數千年來,禮樂已經崩壞一萬次了!”


    趙乾微微一怔,本能的想要反駁。


    換做尋常百姓定會反駁,然而趙乾不是尋常人,通讀史書,對比曆朝曆代變化。


    曾經奉為圭臬的法律、道德,到如今大乾,已經成了廢紙。


    諸如奴隸製、分封製,乃至於先皇廢除宰相,若是古人穿越到大乾,大抵會痛罵禮樂崩壞。


    趙乾神情凝重,站起來微微躬身。


    “多謝先生指點。”


    “指點說不上,咱就是隨口說說……”


    李平安不願過多顯露,使了個眼色,燕赤霄立刻接過話題。


    “縱觀道門,自道祖創立至今,戒律亦有許多變化,譬如允許吃葷腥,又允許結婚生子……”


    燕赤霄說道:“所以禮樂並非一成不變,應適合當下。”


    “燕道長說的有理。”


    趙乾深以為然的點頭,對李平安看重幾分,之後說話時有意無意的引導。


    李平安哼哼哈哈應付,淺嚐輒止,絕不向深處議論。


    趙乾屢屢試探不出,直以為李平安論禮樂,隻是靈光一閃的說法,將重心放在燕赤霄身上。


    燕赤霄是道士懂宗教,是武道宗師懂江湖,是總捕頭懂吏治,幾層身份讓他眼界開闊,議論任何事都能信手拈來。


    從江湖到廟堂,從律法到製度,從地理到人文……


    趙乾時而敬佩,時而爭論,遇到相駁的觀點,互相辯不過,甚至要擼袖子與燕赤霄講講道理。


    這般情形,與縱論政治軍事、國際局勢的鍵盤俠,何其相似?


    李平安聽的也是津津有味,努力按捺心癢,差點又重迴鍵仙之境。


    “人呐,過了幾千年,從四書五經到數理化,看似對世界認的更清楚,實則本質並無多少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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