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第一場雪下得紛紛揚揚,天地間被覆上一層潔白。


    這場雪下了三日才停住,沈確也昏昏沉沉地迷糊了三日,燒是退了,可人就是沒精神,時而醒著也覺得眼皮子沉重,而大部分時間是睡著的,仿佛是累狠了。


    “娘子三日都沒吃東西了,今日雪停了,醫館應該也開門了吧,我去請個大夫來。”


    澤蘭準備出門去,還不忘交代木塔姆,“娘子這裏就勞煩殿下看顧一下,吃食、點心和水,我都已準備好了,她若是想吃,隻管熱一熱……”


    “別去。”


    沈確叫住澤蘭,這是三日來她第一次講話,聲音虛弱無力,連嗓音都是悶悶得發啞,好像使了力氣也出不了太大的聲音。


    “娘子。”澤蘭還是聽到了,趕忙跑到她床邊,心疼道:“娘子這麽躺著不行的,今日雪停了,您就讓奴婢去請個大夫迴來,不能諱疾忌醫啊。”


    沈確搖了搖頭,就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艱難道:“不用去,我沒事,我自己也可以診脈。”


    “可是……”


    “澤蘭。”


    木塔姆打斷了她,“她不願就算了,既然不發熱應當就無大礙,或許是這些日子在江上吹了風,寒氣侵體,再加上連日勞頓所致,你就聽她的吧。”


    他又轉過來對沈確道:“我們不去請大夫,你也要好好養病。”


    沈確點點頭,困意再次襲來。


    她覺得木塔姆說得對,就是在江上飄蕩的時間太久了,又累著了,這才生病了,不然她怎麽總是覺得困呢,睡不夠的樣子,而且還常常做夢。


    一個夢接著一個夢,夢見阿爹見到了老朋友,一群神仙一樣的老頭兒,每日喝茶、下棋、飲酒、暢談,好不愜意;又夢見阿娘,她有許多年未曾夢見過阿娘了,阿娘像小時候一樣,摸著她的長發笑著說:“我們媆媆最是聰明伶俐,將來一定能找到如意郎君,順遂一生……”


    夢境一環扣一環,有很多是小時候發生過的事情,還有她不認識的人,比如眼前這個胖胖的漂亮的小娘子,大約也就二歲上下吧,粉粉嫩嫩的小臉蛋衝著她直樂,張開的小手臂朝她撲過來,沈確將她抱在懷裏,那種感覺太真實了,軟軟糯糯的,散發著淡淡的奶香……


    “阿娘……”


    沈確愣了一下,猛然驚醒。


    這一覺又睡了兩個時辰,竟出了一身的汗。


    “娘子醒了。”澤蘭拿著帕子過來,替她擦拭額上的薄汗,“娘子出汗了,身上覺得怎麽樣?”


    覺得好像有力氣了,很奇怪的感覺,突然就覺得身子輕了,人也精神了,胃口也有了。


    “方才娘子叫阿娘,可是想夫人了?”澤蘭仍舊一臉擔憂地看著她。


    叫阿娘了嗎?不是她叫的,是夢中的小粉團子叫阿娘,在叫她阿娘。


    見她愣愣地發呆,澤蘭問:“娘子怎麽了,還是不舒服嗎?”


    沈確突然覺得腹部抽動了一下,就是那種筋被扽了一下的感覺,很奇異的感覺,忙道沒有,“覺得好多了,想吃些粥。”


    “真的嗎,有胃口了?”澤蘭激動地一下子站起來,“奴婢這就去做。”


    “不,等等。”沈確又喚住她,想了想,很詫異地看著澤蘭道:“我還想吃辣椒炒肉。”


    “啊?”


    澤蘭眼瞪得老大,“現在?您還病著呢,那個,能吃嗎?”


    沈確也不確定,可是想到那鮮香麻辣的肉片,就直流口水,遂點了點頭。


    澤蘭道好,“您就是想吃龍肉,今兒奴婢也給您做。”


    說完便跑出去了。


    屋子裏一下子空了下來,沈確望著窗外白茫茫的屋頂,腦中錚然作響,一種強烈的預感席卷而來。


    不會的,應該不會的。


    懷著忐忑的心情,她還是將右手輕輕搭在自己的左腕上,心裏卻默默祈禱:不會的,是自己想多了,一定不……


    頃刻間,那種熟悉的感覺觸及指尖。


    脈象往來流利,如盤走珠,應指圓滑,往來之間有一種迴旋前進的感覺,且脈來滑數有力,如豆大,厥厥動搖。


    不對,弄錯了,一定是弄錯了。


    再換一隻手腕,重新再試,亦是如此。


    如墜深淵,一顆心跌到穀底。


    瞬間,隻覺得窗外的白變得昏暗無比。


    怎麽會這樣,沈確立時整個身子垮塌下來,腦子裏嗡嗡直響,無法思考,也捋不清楚思路,一會兒是那晚在畫舫上的畫麵,一會兒又是方才夢中那孩童的臉……


    “娘子,做好了,可香著呢。”澤蘭端著托盤進來,打斷了她的思緒。


    香辣味飄入鼻息,果然惹人垂涎。


    “奴婢還煮了一點軟麵,就著這辣椒炒肉,您吃點。”


    飯菜端到麵前,沈確愣愣地接過卻遲遲未動。


    “娘子。”澤蘭看出她的異樣,擔心她又沒了胃口,“怎麽了,不想吃嗎?”


    沈確木然抬眸看她,問了一句:“我的月信是哪一日?”


    “啊?”澤蘭猛地被問,愣了一下,想了想,又想了想,不禁大驚失色。


    再看看沈確如白紙一樣的臉色,猛然間反應過來,結結巴巴道:“娘子的癸水大約兩個月沒來了……”


    “娘子,你……”


    澤蘭愣住了,沈確的臉色更白了。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我大約是有孕了。”


    她聲音淡淡的,卻透著無盡的絕望。


    可是這種情緒卻並未被澤蘭察覺,她倒是十分驚喜。


    “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咱們家終於要有小主子了,娘子您都不知道,奴婢盼著這一天盼了好些年呢。


    這可真是太好了,奴婢也是伺候過沈家兩代人的元老了。


    咱們得趕緊給小主子準備起來,是男孩還是女孩兒啊,小衣服、小鞋子,對了,還有小帽子。


    娘子不會懷了兩個吧,那可就……”


    澤蘭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這才發現沈確一聲不吭地發呆,神情懨懨的,眼睛裏似乎還有淚水。


    “娘子,怎麽了,您不高興嗎?”


    沈確眨了一下眼,一滴淚滑落。


    “娘子,您別啊,別哭。”澤蘭有些慌了,“怎麽了,這不是好事嗎,您是覺得這孩子沒有……沒關係啊,咱們疼她足夠了啊,老爺也不會責怪您的,奴婢敢打賭,老爺指不定多高興呢……”


    可是,沈確仍舊不語,隻默默地一個勁兒掉眼淚。


    澤蘭無助了,沉默片刻,拉著沈確的手怯怯地問:“娘子,您不會是不想要這個孩子吧。”


    沈確看著她,點了點頭。


    “娘子啊。”澤蘭哇地一聲就哭了,“為什麽呀,她是一條生命啊,是咱們沈家的人啊,娘子是擔心那些流言蜚語嗎,您放心,奴婢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嚼舌根的,我拔了他舌頭。”


    “我要一個人養她嗎?”沈確無力地問,“可我還有那麽多那麽多的事情要做啊。”


    “不會啊,還有奴婢啊。”澤蘭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眼淚,“娘子想做什麽就去做,奴婢來帶小主子,奴婢一定拿命護著她,不會讓娘子分心的。至於其他的,您都不用管,娘子不是一向不管別人怎麽說嗎,怎麽這會兒卻計較起來了呢。”


    “不能啊。”沈確搖頭,“哪裏是你想得那麽簡單。她的父親是太子,將來就是皇帝,她是皇家的人,這個身份永遠都不可能抹去,以後隻會後患無窮,會給她帶來無盡的麻煩,她的人生注定是複雜、危險的,我不想她這樣活一生,永遠得不到自由和快樂。”


    “不會的,娘子,我們都不說,我們守口如瓶。”澤蘭拚命搖頭,晃著她的手臂,“娘子您再想一想,老爺要是知道一定也不會讚同您的想法的。”


    沈確不語,默默地端過飯菜來吃。


    她從前不怎麽太吃辣椒,而現在覺得這辣椒炒肉做得簡直太好吃了,果然是不一樣的,都說酸兒辣女,這裏頭大約會是個女兒吧,就像夢裏的那個粉團子一樣可愛的女兒。


    一邊吃一邊吧嗒吧嗒地掉淚,澤蘭絮絮叨叨仍在勸,好話說了一籮筐,她仍舊不言不語地默默吃飯。


    澤蘭知道,娘子每次下了決心的事是誰都勸不住的。


    “娘子,您再想想,不著急做決定。”澤蘭一邊收拾她吃完的碗筷,一邊又勸,“別管怎麽決定,咱先養好身體,先不想這個事情,您休息吧,奴婢下去了。”


    房門被關上,澤蘭還貼心地將房間裏的窗簾拉起,幽暗的光線更適合睡覺。


    沈確也覺得疲累,複又躺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裏頭已經有一個小生命了,如果她知道自己不被喜歡,將會如何呢?


    不能這麽想,一想就覺得仿佛用刀剜自己的心一樣痛。


    “對不起啊,阿娘不是不喜歡你,也不是不想要你,隻是阿娘真的沒有辦法。”沈確慢慢撫摸著那個孩子所在的位置,“你的身份實在太特殊了,阿娘不想你受苦一輩子,遭人非議甚至不得安全,那種日子太難過了,阿娘實在不忍你受苦,你如果能聽到,就再去找一戶好人家投胎吧,阿娘對不起你……”


    小腹猛然一陣抽痛,痛得她失聲痛哭。


    *


    東宮,戰報接二連三送來。


    這才半個月的時間,瓦剌已被擊退至關外,算是初戰告捷了。


    李鸞嵩看著手裏的戰報,依舊愁眉不展。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他太知道瓦剌有多頑抗了,如果不乘勝追擊,隻怕讓敵人有了喘息的工夫便是養虎為患了。


    所以,還是要親征,而且,他想親自接她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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