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風大,大船猛烈地搖晃了一下。


    沈確險些沒坐穩,趕緊以手臂支撐這才堪堪穩住身形。


    又來一個拜師的,欸,頭痛。


    “沈娘子,師父,我……”梁凡還在說,卻被木塔姆打斷。


    “閉嘴,誰準你喊師父的,這師父能是亂拜的嗎。”他皺著眉頭斥道,“起來,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別動不動就磕頭。”


    木塔姆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去拽梁凡,誰知那梁凡倔強得很,順著力道躲開木塔姆的手道:“我拜我的師,同王子殿下有什麽相幹。”


    “怎麽不相幹,這是我的師父,師父隻有我一個徒弟,不收了。”


    木塔姆又要伸手去拉他,誰知梁凡一聽此話,反倒更高興了:


    “師父,你能收他就能收我,對不對,咱們是老鄉,我可崇拜師父了……”


    “哎喲,剛才是誰說的母夜叉來著。”木塔姆諷刺他,“再說了,我跟你能一樣嗎?”


    “怎麽不一樣?”


    ……


    兩個人竟吵了起來,方才梁凡求木塔姆達順風船的可憐勁兒這會兒再看不著了,簡直換了一個人一般。


    沈確被二人吵得頭疼,忙製止:“好了好了,都別吵了,我不收徒弟了,梁公子趕緊起來吧。”


    “為什麽?”梁凡仍不罷休。


    “沒為什麽。”沈確不堪其擾,起身要走。


    那梁凡趕緊起身跟著,看著她的確沒有鬆口的樣子,便道:“那這樣吧,師父您再想想,我不著急,我陪著師父聊聊天。”


    木塔姆亦步亦趨地跟著沈確,二人在沈確身後推推搡搡、擠來擠去,沈確在甲板上踱步看江景,隨他們鬧去。


    大霧已經散去,江邊的景致清晰可見,深秋的大鄴帶著一種豐盛富饒的美,也透著不可阻擋的頹勢,天氣轉涼了,馬上要入冬了。


    梁凡出生在商賈之家,從小跟著爹娘做生意,生了一顆玲瓏心,最是會察言觀色。


    看著沈確心平氣和、怡然自得的樣子,又看了看身旁虎視眈眈的木塔姆,心裏頭明白了七七八八。


    直球打不進便智取。


    拿定主意後,梁凡笑著道:“既然認識了師父,我倒是有個問題想請教。”


    他一口一個師父,喊得沈確很無奈。


    “如今大鄴連年發展,情勢一片大好。”梁凡道:“南邊每年上繳的稅款都在增加,各地都在越來越好,可是,對於前陣子實行的新政,我聽說失敗了,不知師父如何看?”


    沈確看了他一眼,道:“朝政的事情,我不懂。”


    嗯,好,師父不喜歡聊這個,那便換個話題。


    “那師父對如今的商貿流通可有什麽高見?”梁凡上前一步,和沈確並身,“大鄴的手工業者越來越多,不知師父有沒有察覺?”


    “有。”沈確來了精神,想起了那個做猴子撈月的老人家,還有方才做舞姬的胡商,“這是好事,不僅手工業者,我覺得小攤販、食鋪都多了起來,而且各有特色,可謂百花齊放。”


    “師父高見。”梁凡高興道,“看來師父也喜歡這些,我也喜歡,要不我們怎麽能同時看上一個東西呢,這叫英雄所見略同。”


    拍馬屁,沈確沒理他這句。


    “不過我覺得,大家規模太小,不成氣候。”梁凡繼續說,“東西可流通性太差,價格低,沒有傳承,不行。”


    沈確駐足,看著他:“我倒是覺得可以幫他們流通起來,一旦東西賣到了更遠的地方,那便能增加需求,這才能鼓勵他們傳承,這是一環扣一環的事兒。有的手藝的確精巧,失傳了就太可惜了。”


    “所以師父是有這方麵的打算咯?”梁凡雙眼一亮,“可否同我說說。”


    沈確自然也無保留,道:“隻是初步的想法,還未曾完善。方才阿木的一句話提醒我了,他說東西買得太多了,都可以專門包一條船運貨了。”


    木塔姆跟在她身後默默點頭,他的確說了這句話,不過是隨口一說的玩笑話而已,不知她究竟有何打算。


    “我覺得,這條江便是最好的通路,它貫穿了大鄴從南到北的水路,而且還能通索托和瓦剌。如果能有人專門做來往運輸的營生,負責貨品安全抵達之外,還能做到盡快,並且能夠上岸之後有專人將貨品送到事主手中,以此收入傭酬。”


    自方才木塔姆提及運貨的話題,沈確的腦子裏就一直在轉,從一句話慢慢地就變成了一整條完整的思路,若不是梁凡一直在旁邊叨叨,恐怕這會兒還能琢磨得更完善。


    一瞬間的安靜,隻能聽到大船吃水的聲音,和偶爾跳上來小魚的撲騰聲。


    沈確轉頭看向梁凡,隻見他瞪著大眼,頗有幾分不可置信又略帶驚訝。


    “那,是不是同鏢局一樣的生意。”


    沈確搖頭說不一樣,“鏢局隻押送貴重貨品,這種貨運什麽都送,而且鏢局的價格太貴了,一般百姓不會選擇,這個薄利多銷。”她又想了想,補充道:“為了信譽,可以承諾固定時間、固定路程運送抵達,保證安全才能穩穩收益。”


    梁凡低頭掰著手指頭不知道在算什麽,然後一臉驚喜大唿:“快哉,快哉,這可是筆不小的收入,師父,你……”


    他想說,這麽好的點子沈確就這麽告訴他了,難道都不保留嗎?


    沈確知道他想問什麽,笑道:“有錢一起賺,我們沈家能做到今日的局麵,絕不是靠著黑道背景和吃獨食,大家一起才能越做越好。”


    陽光穿透雲層照到她身上,給她周身鍍一層金邊,整個人站在船頭的光線裏,熠熠生輝。


    “撲通”一聲,梁凡又跪下了,激動的聲音都有些顫抖:“師父,是我狹隘了,是我道聽途說編排師父,我無地自容,師父您就收下我吧,為您做牛做馬我願意,您,您要是不收我,我就不起來了。”


    這突如其來的一跪把沈確嚇了一跳,不禁倒退兩步,看著他那倔強的樣子十分為難,還未來得及說話,一旁的木塔姆打了個響指,上來兩個人。


    “給我叉出去,越遠越好。”


    兩人得令,架起跪姿的梁凡消失了,甲板上隻餘拍浪聲混著梁凡的唿救聲,漸遠漸弱……


    本以為終於清靜了,沒想到才過了一炷香的工夫,梁凡又神出鬼沒地出現了。


    “你……”木塔姆指著他,話還沒出口,梁凡就笑嘻嘻地掰著他的手指,道:


    “王子殿下,我敬重您,可是我也是有原則的,你威脅我也沒用,我這人一身硬骨。”他拍了拍胸脯,“這是我的師父,是我的偶像,我這輩子跟定師父了,不然你打死我吧,隻要打不死我就要跟我師父在一起。”


    沈確:……狗皮膏藥。


    梁凡也不管,擠到沈確跟前,狗腿道:“師父,你喜歡逛集市的吧,我都曉得的。咱們的船稍稍偏南行一點,下一站叫涼州,我可是很熟悉的,咱們可以去看看,那裏的貨品雖然沒有京城和鳳城的新穎可是勝在精致、細巧,不看會後悔的。”


    沈確一聽立馬來了精神:“當真。”


    梁凡點頭如搗蒜:“比真金還真。”


    說著,梁凡向沈確介紹起這涼州市集的情況,再一站船頭再偏南一點點,還有一個彭州,那裏的集市專門賣一些茶葉、瓷器,還有……


    木塔姆聽著,這偏南一點點再偏南一點點,就距離目的地越來越遠了,可是沈確說無礙,出來就是慢慢走走看看的,偏離了就繞一點路吧。


    這一路下來,梁凡帶著沈確看了茶葉市場、陶瓷市場,讓沈確大為感慨,還去了最大的藥品集散地,梁凡得知沈確還懂藥理的時候差點又跪下了,而且二人還初步達成合作,沈確負責看藥材,梁凡負責搭建運輸,將更遠地方的更多好藥運到各地,用沈確的話說:“這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好事。”


    好吧,梁凡,木塔姆捏得指節哢哢響,雞賊,還真是小看你了。


    *


    東宮。


    夜色晦暗,燭燈通明。


    李鸞嵩捏了捏發酸的眼角,望向窗外的月色,朦朦朧朧隱在雲後,辨不清輪廓。


    還是因為瓦剌的事情,他提出親征卻遭到眾臣的反對,大家的意見倒是一致:大鄴如今靠著太子殿下,如果殿下出征將無人過問朝政,陛下龍體不鬱……


    話是這麽說,其實李鸞嵩心裏明白,那群老臣是怕他出事。


    又一次跟老臣們博弈敗下陣來,李鸞嵩心情有些煩躁。


    五月來稟報:“娘子的船到了涼州,恐要耽擱兩日,預計下一站是彭州。”


    李鸞嵩站在輿情圖上看,順著手指的方向頗有些詫異:“怎麽改道了,不是去索托嗎,應該往北才是。”


    五月說:“是一個叫梁凡的人出的主意,說是去看集市。”


    梁凡?


    李鸞嵩覺得頭疼,這又是誰,一個木塔姆還沒打發掉,怎麽又來了一個:


    “什麽人?”


    五月覦了一眼他的臉色,道:“此人是個商人,巧遇,非要拜娘子為師,娘子未允,他就厚著臉皮跟著。”


    她真是太招人了。


    猛然間他又想到什麽,問:“木塔姆什麽反應?”


    “好像很生氣。”五月問:“殿下,這個梁凡要不要……”


    “不要。”李鸞嵩竟露出一絲笑容,吩咐:“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就讓他粘著吧,保護好媆媆即可,就讓他替本宮氣死那個木塔姆吧。”


    他的手指又一次滑向輿情圖上的瓦剌,旁邊就是索托,從瓦剌直接去索托,就能帶她一起迴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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