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高照,街麵上被布置得熱鬧、喜慶,日影下都是飄飄的彩旗在隨風擺動。


    滿城空巷,大家都跑去看太子妃的冊封禮。


    鋪子裏沒什麽客人。


    沈確坐在圈椅裏,一邊慢慢飲茶,一邊翻看新款式的樣冊,身旁站著的便是掌櫃,二人不時交流。


    她一隻手握著朱筆,不時圈圈畫畫,臉上淡然素淨,眼神專注篤定。


    坐在他對麵的木塔姆卻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從她的臉上移開,落到店鋪外的日影上,花樹繁茂,旌旗招展,遠處樂聲陣陣,無不彰顯著那至高無上的榮譽和普天同慶的喜悅。


    李鸞嵩訂婚,按道理講,他應該高興才對,從此再沒了情敵。


    可是,他並不高興,反而很擔心。


    從一早跟著沈確出門就擔心她會難過,怕她觸景生情。本想勸著她今日留在府中,他陪她下棋,請她授課,可是沈確執意要出門。


    一路而來她顯得很平靜,平靜地上車,平靜地看著窗外的街景,平靜地到鋪子上按部就班地做著每一件事,有條不紊,無波無瀾。


    可他仍舊擔心,擔心這平靜之下波濤暗湧,怕她一個受不住會難受、哭泣、暈倒。


    “就這些吧,價格再談下來兩成。”沈確合上樣冊,交給掌櫃,“如果對方不同意,那便給他幾日時間考慮,這個價格,除了沈記再無人開得出來了,你心裏要有底氣。”


    掌櫃的應是,轉身退下。


    “阿木,你覺得呢。”沈確端起茶盞問木塔姆,“東西倒是極好的。”


    她看上去心情不錯。


    對麵沒有迴應,沈確抬眸看去,木塔姆正看著外頭的日影發呆。


    “阿木。”她又喚他,木塔姆這才迴過神,隨即露出一如既往的笑顏:


    “師父叫我。”


    沈確搖搖頭,問:“你怎麽了,魂不守舍的,昨晚沒休息好嗎。”


    木塔姆看著她的神情,當真是看不出任何異常。


    她迎著光坐著,雙目如秋水,波光瀲灩,雖未施脂粉卻粉頰雪腮,白裏透紅的,氣色極好。


    “沒有。”木塔姆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師父,我,擔心你會難過。”


    沈確笑著起身,並未迴答他:“走,晌午了,咱們去吃麵。”


    那是街角的一家夫妻小店,老板是巴蜀人士,做得一手好麵,沈確總愛來吃上一碗。


    “師父。”木塔姆安頓她坐下,又遞上筷箸,“看師父如常,我便放心了。”


    “謝謝你。”沈確笑笑,往嘴裏扒了一大口麵,道:“你看,我胃口好得很。”


    木塔姆也笑了,也往嘴裏扒了一大口麵:


    “我聽說儀式很盛大,估計這會應該是冊封禮了吧。”


    “你沒去觀禮,合適嗎?”沈確問他,“這種儀式不常能看到的。”


    木塔姆搖搖頭,狗腿道:“我想陪著師父。”


    沈確失笑,繼續吃麵。


    木塔姆看她情緒不錯,想了想,乘勝追擊道:“師父,你果真放下了嗎?”


    沈確垂眸吃麵,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什麽叫放下,若說一點感覺都沒有那是假的,但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路是一步一步走出來的。”


    木塔姆琢磨著這句話,似懂非懂。


    “師父,我其實……”


    “阿木。”


    沈確抬起頭打斷了他,“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也知道你的心思,可是,我不能。”


    “為什麽?我比李鸞嵩差在哪裏?”木塔姆有些著急。


    沈確搖頭,“不要跟任何人比,你就是你,你有你的優點和長處。”


    “那究竟為什麽?”


    “因為我不想重蹈覆轍。”


    “可是我不是李鸞嵩。”木塔姆道,“我不會強迫你,我更不會那樣霸道。師父,一直以來我都十分欣賞你,敬佩你,我覺得你是個不一樣的女子。”


    “阿木。”沈確笑了,“或許你並不了解我,我隻是個普普通通的女子,一個平凡的老百姓。對我來講,選擇你和選擇李鸞嵩並沒有什麽分別,你們都是高高在上的皇族王子,我和他之間的溝壑,在你我之間也一樣存在,我不想重蹈覆轍。”


    “我知道你有畏懼,我會慢慢等,等你改變想法。”木塔姆十分固執,“隻求你看看我,給我一個機會。”


    “師父。”他的口氣近乎哀求,“你真的要離開這裏嗎,那不如考慮去索托國,跟我走吧。原本我們就打算去的不是嗎,隻不過現在提前了一些而已,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那幹脆就早點去,早點收獲。”


    他的提議讓沈確一愣,卻也一時想不到反駁的理由,便隻能道:“我迴去同阿爹商量一下,至於其他……”


    “其他的先不談,咱們先幹正事。”木塔姆很高興。


    沈確如釋重負。


    他很聰明,懂得迂迴,懂得曲線救國,隻要沈確能答應跟他迴去,那他就一定有辦法讓他留在索托國,成為他的王妃。


    這時,鋪子外頭漸漸人多了起來,大家好似看了儀式迴來了,相互交流著,隻言片語落入耳中,沈確拚湊起一場完整的冊封禮。


    儀式潦草收場,太子殿下定親失敗,因為楊逍和楊芷父女的惡劣行徑被公之於眾,楊芷成了眾矢之的。


    “真是沒想到,那麽高貴的郡主竟能做出這種下作的事情,真是心思歹毒。”


    “簡直不敢想,若是她成了太子妃,這以後大鄴會成什麽樣。”


    “這人不是也自戕了嗎,留點口德吧。”


    ……


    又是一個陷入愛情裏頭迷失自己的女子,聽說楊芷從小就傾慕李鸞嵩……沈確有些失神,可是聽到楊芷撞向抱柱的時候也是十分震驚。


    李鸞嵩到底還是用這種方式要了她的命嗎?


    大家都說當場血流成河……


    心裏有說不出的苦澀,麵也不吃了,匆匆蹬車離去。


    佯裝疲累,在房間裏躺了一個下午卻終究是沒合眼。腦子裏總是浮現那慘烈的場景,心裏頭就突突地跳個不停。


    直到沈福過來看她,沈確這才起身。


    “聽阿木說你不舒服。”沈福坐在床邊,伸出手去探了探她的額。


    “我沒事。”沈確道,“可能是被嚇到了。”


    “因為楊芷嗎?”沈福問。


    沈確點頭,兩隻手摳著被角,也不說話。


    “你從小就聽不得這種事情,誰家的小雞小鴨病死了你都要難受半天,更何況……”沈福緩了緩道,“這世上終究有我們無法左右的事情,看開些。”


    沈確點頭,“我知道的,這些事都與我不相幹。”


    “阿爹。”她抬頭,“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都養胖了。”沈福笑道,“怎麽,你急著想走了,手裏的事情準備妥當了?”


    “是,都準備好了,阿爹,木塔姆跟我說,我們可以去索托國,阿爹覺得怎麽樣?”


    她看著阿爹,其實心中已經有了一個傾向。


    “阿爹覺得極好。”沈福說,“隻是,阿爹不想去了。阿爹老了,想去遊山玩水,鋪子的事情,生意的事情你自己決定吧,阿爹想去找老朋友敘敘舊。”


    “那……”沈確猶豫。


    “你去吧,你不是一直都有抱負想將沈家的生意做到更遠的地方嗎,還想多開闊視野,那便去吧。”


    *


    入夜,月光灑下,窗前一片輝煌的燭火。


    楊芷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窗前一個高大的身影負手而立。


    “阿爹,我阿爹呢。”


    “你醒了。”李鸞嵩轉過身,踱步到她床邊,“他在大牢裏。”


    楊芷慘白的臉上當即落下兩道淚痕,她掀開被子跪在他麵前:


    “殿下,一切都是臣女的主意,還請殿下放過我阿爹阿娘。”


    李鸞嵩後退幾步,坐到圈椅裏,聲音冷肅:“他犯下的罪遠不止你知道的那些,這些年他不在朝堂卻勾結朝臣,屢屢向朝廷向陛下發難,罪不可赦。”


    “那……”楊芷看著他,“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就可以……”


    “不可以。”


    李鸞嵩看著她,“就算是他自己死了,也要被鞭屍。”


    楊芷愕然,再受不住,失聲痛哭,“早知如此我就撞死算了,還要眼睜睜看著年邁的爹娘受這種苦楚,我……”


    “本宮不會讓你死的。”李鸞嵩道:“因為有人不想我這樣殘忍地對待你。”


    “所以是殿下救了我?”


    “是。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他再無別的話,起身離去,空蕩蕩的宮殿隻留下侍衛和兩名宮女看著楊芷,等待著屬於她的命運。


    慈寧宮。


    皇後娘娘看著跪在麵前的兒子,歎了口氣道:


    “你的事情我們本不願意幹涉,今日的局麵實在不妥。嵩兒,你最近做事情太過急躁而且一意孤行,如果今日楊芷當場出了事你有沒有想過,沈確的日子就會好過嗎。”


    李鸞嵩垂頭不語,其實今天楊芷撞向抱柱的那一瞬間,他就已經反省到了自己的錯誤,縱然楊逍楊芷父女兩個實在可惡,可是當眾給的這一巴掌實在太猛烈了,比死都讓她難受。


    當晚,李鸞嵩迴到書房收到了沈福的書信,這才想起來今日似乎沒有看到他。


    將信拆開,心裏咯噔一下。


    信寫得很著急,最後一個字筆跡未幹便折疊,被蹭糊了一點。


    信上說沈確打算跟木塔姆去索托國:雖然是之前就有的計劃,可是,時間卻提前了,老臣思來想去,覺得應該同殿下說一聲。如果殿下有要說的話就說清楚吧,隻怕這一去日子就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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