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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何時開的沒人知道,所有人卻知道自己的身體這時不能動了。


    就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茲歸仙宮的那名男子剛入飛仙境,雖未練成戰魂衣,卻以高手自居,且出身茲歸世家,在帝京亦有依附,可謂名門公子,出入胡姬這等小鎮,連縣官都得陪著,莫說沒人敢對他不敬,即便是不敬了,以他的修為,一掌拍死也很容易。


    那縣官作陪了一日,夜裏乏了,知道在客棧有餘興,身為縣官卻不好明著陪這等見不得光的事,隻好命衙役在外守著,屋裏軍營裏有人陪著,客棧老板也在,隻管叫他們侍候好這位大爺就是了。


    誰也不會想到,夜裏會出事。


    那男子被定住的一刻,便心叫不好!他並不以為是被定身咒所縛,天下會這些咒術的人隻有一人,雖然此人炎國正極力找尋,但她失蹤已久,五國之大,在炎國一個小鎮的小客棧,且還是半夜相遇?若真如此,便是他撞了大運了!


    聽說那人的修為隻在下仙期靈人境六重,若真給他遇上,隻要是將她擒住,便是大功一件!


    不過,想來也不會是她。這世上哪有一種傻子,會為了與自己不相幹的事,冒險出頭?


    一番心思隻在男子心底掠過,快得連他自己都過眼就忘,丹田已聚起靈力,臉上是驕傲憤怒的神色,要拚著這一身靈力將這束縛給掙斷!


    他卻突然發現自己周身多了一圈銀色,一種華而沉斂的銀色,如同一道光圈,在他一掙之時箍住他,那力道並不緊,綿綿之力,卻讓他的力道瞬間盡歸大海的錯覺。


    他大驚,一旁的軍營的人和客棧老板都驚恐看他,似等著他救,誰也不想看見的竟是他這一臉大驚失色的表情。


    這迴一屋子裏的人真的都驚了,相互看見的是對方驟縮的瞳眸。


    然而,瞳眸驟然縮緊的一瞬,屋裏現出一道身影。


    那身影一現,便是一陣颶風!一道雪刃抹著脖子劃過,屋外天際降下一道白電,映得屋裏閃了閃。


    這一閃,閃出一線滾燙的血珠,閃出少女飛揚的墨發,閃出那被血珠染紅了的憤怒的眼眸。


    軍營的小隊長在那樣的眼眸裏震了震,那少女的模樣別人認不出來,這數月來每日拿著她的畫像守在城門盤查的他卻是再熟悉不過。


    這模樣、這模樣!她是如何進的城?


    然而這個問題他一生都不會想明白,因為這已是他一生裏最後的一刻。


    那仙宮男子也是震了震,少女的畫像這幾個月裏炎國各城仙宮、官府、軍營、家族,人手一份,即便是炎皇走在街上,也沒人能認出來,而她走在街上,卻是會被第一時間發現。


    而她,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這時,男子似乎忘記了方才他的那一番心思,隻驚懼地看著自己的血從脖子裏冒出來,即便是修仙者,丹田被製,血管被割,也隻有等死的份兒。


    然而,正是因為他是修仙者,這份生命力似乎就比凡人長了些。也隻是這長出了的一點時間裏,床榻上奔下一道白花花的身影,一名裸著的女子。她手裏握著的是方才被打落的匕首,她亦如一道風,卻是一道腥風,帶著汗液、血腥和一些體液腥騷的氣息,撲進那名仙宮男子的懷裏。


    屋外一道悶雷炸響,照見男人那倏然瞪大的眼眸,和腹部汩汩冒出來的血。


    女子仰著脖子,以一種嘶吼的姿勢,嘴角露出詭異的笑,近乎瘋狂地將匕首紮進男子腹部。紫電驚閃照亮的屋子裏,利刃刺入血肉再被拔出的聲音淹沒在雷雨聲中,這一個幾近癲狂的動作卻把一旁的客棧老板嚇得跌坐在地。


    定身咒的效力已過,旁邊那立著的,已死的軍營士兵和仙宮男子,噗通倒地。


    “殺、殺人啦——”


    客棧老板劉順嚇極,竟能一嗓子扯破尖銳的音來。


    外頭雷雨轟鳴,卻守著縣衙的衙役,然而,一群衙役怎會是修仙者的對手?但劉順這時已如抱了一棵救命稻草,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衙役卻沒有出現。


    他們當然不會出現。


    客棧後院外,一班衙役早已倒在地上,一身月色華袍的男子上了樓。


    房間裏,那赤luo的女子厲鬼般奔過來,一刀沒入老板劉順的脖頸中。哧溜一聲,血噴湧而出,濺了她一臉,男人在她麵前維持著跪地的姿勢,仰著頭,未散的瞳眸裏尚有驚恐。他似乎怎麽也想不清,做了幾個月都未曾出事,甚至還討好了不少官府和軍營大爺的事,為何會是今夜的結局。


    這樣的結局,是鳳天上樓來後看見的情景,他的目光隻在倒下的人裏一頓,卻不去看那luo身的女子,隻看向靜靜立在房中的少女。


    她渾身濕透,發絲貼在臉頰上滴著水珠,今夜原在他懷裏柔美溫軟的人兒,此刻正沉在冷厲裏。她低著頭,表情沉渾裏仿佛壓抑著滔天怒氣,卻連唿吸都是那般的輕。


    鳳天走了過去,將她攬在肩頭,輕輕拍她的背,“哭出來,或者喊出來,莫要壓在心裏。”


    穆然在懷裏不動,卻聽見房間裏微弱的“噗哧”一聲。


    她一顫,篤然去抬鳳天的胳膊,從他濕透的袖袍下方露出的空隙裏看向房門口。那裏,女子一刀刺入自己的脖頸,她眼眸倏地放大,卻顫悠悠轉過身,誰也不看,隻看向床上躺著的男子屍身,她走過去,灑了一地血,最終以一個撲倒在他身上的動作,結束了性命。


    屋外的雷雨顯得屋裏更加寂靜如死。


    鳳天卻不再說話。他相信她,信她是那般堅執的女子,世間的一切血火曆練都不會將她壓垮,她會懂得釋然,會懂得記取,會懂得終有一日的還報。


    果然,她什麽話也不說,隻是默默轉身,走到床邊,同樣翻出個包袱來,替那女子拔了匕首,拿了屋裏的巾帕,開窗接了雨水,提她擦拭幹淨身上的汙濁,之後慢慢幫她穿了幹淨衣衫,一件一件,動作緩慢而仔細。隨後,她放出神識,將這女子和床上男子的屍身罩住,意念一閃,二人便送進了墨玉穀中。


    二人的屍身剛從床上消息,屋裏便憑空出現金色流麗的輝光,離嬰的身影尚未全然出現,聲音便已傳出。


    “然,你不覺得穀中最近屍身太多了麽?”


    先是赫連家子弟的屍身,方才又來兩個,難為了身為神君清高潔癖的某些人,在穀中隻得尋了好山好水的去處,遠遠的避開,方才感應之下,穀中竟又多了血氣,難免現身出來看看。


    隻是這一看,金發男子清冷的眉宇間忽然微微蹙眉。


    一地的屍身,滿屋血腥,少女立在這血腥裏,在聽見他聲音的一刻抬眸,那眼裏是悲戚、憤怒、壓抑、隱忍……一瞬間太多的情緒撞進他眼底。


    離嬰一怔,那些情緒,他沒有過,也看不太明白,他隻看見了她抬眸的一瞬最先出現的那抹悲戚,便覺心頭一堵。


    他尚記得那日穀中山洞前,少女冷傲而立,以絕不低頭的姿態憾動他的內心,告訴他人生可以超越。相識時日不長,在他漫長的生命裏,不過是長河裏一瓢清水,那清水去足以震動得起那萬年無波的靜河。這尚且不長的時日,她冷淡,驕傲,心如烈火,卻從不在人前露出軟弱之色,方才撞見她沐浴,少女攆他的模樣,至今悠然在眼前。那樣的嬌悍,已是難得,為何此刻如此?


    離嬰不知前因後果,卻因本命契約血脈相連,此刻心中竟也堵了那麽一種情緒,那情緒橫亙在心頭,沒來由堵得他唿吸一窒。


    這一窒,穆然已經走了過來,平靜的眼神,平靜的語氣,“這段日子在穀裏,要委屈你了。方才那兩人,一會兒出了城,我便埋了。”


    而後她繞過離嬰,走向鳳天,從懷裏摸出個小瓷瓶,倒出兩粒丹丸。


    易容丹。


    鳳天看著那易容丹,笑了,“然兒,世上諸事人心最難測,此事雖因你,但錯不在你。一切,起於人心之惡。”


    穆然點頭,她明白。但這些女子終究因她被害,她心中做不到毫無震動,她憤怒悲戚,卻不會全然失了冷靜。這些人已殺,想必能震懾一段日子,等她現身萬赤城,炎國各城的盤查令馬上就能停下。隻是,這盤查令停下,有些人也已在這些日子吃到了甜頭,沒了她的盤查令,每日守城門的,想必還是能做下這等事吧?


    一切,起於人心之惡。這話是不錯的。但穆然卻是有辦法震懾這些人的。


    她完全可以暴露身份,將這胡姬小鎮的官府、軍營來一次血洗,給這些人一次威懾,叫他們很長一段時間內不敢再行此事。直到,這根基翻覆,大廈傾覆的那天。


    但,她卻不能這麽做。她在炎皇眼裏,本就與赤子烈親近,若公然殺了炎國的官員,一旦身份暴露,勢必牽連赤子烈。他人在帝京,險惡難測……


    穆然閉了閉眼,終究做不到避親救疏,她能做的,隻有眼前這些事了。日後若再有女子因此受害,也是她此生該受的問心之責!


    她張嘴,咬牙,咬碎了口中的易容丹,少女的容貌漸漸改換,眼中卻透著決絕。


    外頭風搖雨厲,閃雷撕裂夜幕,如逼人的利刃當頭而來,穆然在這雨夜裏神情平靜,卻隻有她自己知道內心的毒煎。


    “我們投宿的那家客棧老板今夜見過你我,迴去要想辦法讓他忘了我們的容貌。”穆然看向鳳天,見他對付過鬼族仙宮的那兩名長老,想必他有控製人思維的術法,隻不過不要把人弄傻,隻需忘了今夜之事就好。


    鳳天一笑,“交給我。”


    穆然迴身,“離嬰,你先迴穀,外頭大雨,我們要迴客棧,然後出城。”


    一句出城,說來容易,就像進城之時,利用隱身咒翻qiang而過便可。


    然後,留下這兩家客棧的血案,震懾這胡姬小鎮的軍營。


    然後,他們自悄無聲息往萬赤城,會赤子烈!


    但世上有許多事,往往會在不經意的地方發生改變,在原本看起來本應如此的事態裏豁出一道裂口,導致曆史的車輪發生一點點偏移,導致後來的許多事件,也成全一段少女的赫赫傳奇。


    **********


    時間稍微往前追溯一點。


    在穆然和鳳天剛剛從客棧飛奔出來的時候,二人投宿的客棧老板和夥計跌坐在地,望著這一屋子的軍營士兵屍身,看著那齊整地倒地一排血線的屍體,看著那擰成麻花的屍體,隻覺大難臨頭。


    報官?


    不能!那兩人說了還要再迴來,出賣他們無異於死路一條。


    不報?


    自己客棧死了軍營裏的人,以軍營那幫痞子的性子,還不得殺他全家?


    老板內心煎熬,夥計抱頭打顫,內心合計著要不要趁夜收拾包袱細軟,明日一早開城門便遠逃他鄉。


    這時,屋裏卻傳來了呻yin聲。


    那種屬於垂危之人的、痛苦的、氣若遊絲的呻yin聲。


    那聲音本不會輕易被發覺,尤其在這狂風大作,風雨欲來枝葉飄搖的夜裏,那聲音不過是輕微難察。


    但坐在房間裏的女子卻動了。她原受了刺激,被安排坐在桌旁,便就安安靜靜、呆呆傻傻地坐著,怎奈卻是異常敏感,那聲音客棧的老板和夥計都沒聽著,她卻如受驚之獸般驚慌竄起,瘋叫著躲去屋裏角落,抱頭將自己縮起來,瑟瑟發抖。


    客棧的老板和夥計愣了,兩人顫顫悠悠從地上站起來,大著膽子進屋查看,卻在塌了的床榻邊上聽見了那聲音。


    那聲音被壓在床板底下,兩人抖著手翻了上麵的人下來,又挪了床板,看見個趴在地上,嘴角淌血的士兵,那兵睜了睜眼,氣息極弱,卻聲音帶著仇恨。


    “報……報官……否則……殺……你們……”


    這兵正是穆然踹門而入被門板首先撞上的人,那一下撞斷了他的腰骨,之後他便被撞向床榻,被壓在門板和後來死去的人下麵,這人也能忍,這傷勢大多就暈死過去了,他卻硬生生挺到現在,聽見穆然和鳳天離去的聲音,才發出了聲音。


    老板和夥計費力聽清他的話後,都是一驚。


    之前是拿不定主意,這會兒卻是有些傾斜了。


    畢竟這裏還有個活的,客棧老板自是不敢滅口的,一輩子雖說經商奸狡了些,卻沒幹過殺人害命的勾當,且那是軍營裏的人,尋常百姓借個膽子也不敢動的。再一想,那兩人雖是修仙者,卻隻有兩人,本地雖是小鎮,一有縣衙,二有仙宮,三有軍營……


    若不報官,明日等他們走了,這爛攤子還是要攤在客棧頭上,到時那些兵大爺鬧起來,可不管尋常百姓擔不擔責,那是說殺人就殺人的。


    老板一拍腦門子,顫著腿衝出了門。


    報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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