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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眾柱國散去,趙從簡從心潮澎湃逐漸恢複平靜。先是去花圃尋找兩位女仆,卻已不見蹤影。“大概是擺弄花草的事情已經完成了吧。”他心想,身邊的繆宦寸步不離地跟著,唯恐見新的君王‘私自’會見外臣而自己不知道,導致初步形成的權力易位。趙從簡穿越前多少也看些宮廷古裝劇,對此中門道也大致清楚。就這樣漫無目的地溜達了一陣,繆宦怕自討沒趣,便主動搭話,是否需要招徠些更年輕知禮的仆人,又或者王需要什麽樣的鷹馬畜養、鬥雞走狗之類的活動也可妥當安排。卻遭新王搖搖頭,隻示意對方陪伴。當他們再度路過正堂時,趙從簡才發覺,窗下的部分都由平整的石基墊在地上,厚度到人膝蓋高度。這樣精妙的設計不僅防水,更注重防風——邊地的風沙更大,而氣流多貼著地麵流動。


    難怪偌大的房子裏方才不覺寒涼。再望向屋子內部,大木頭件作梁和柱撐起整間正堂,此刻隻顯得空蕩蕩。如果沒有人提醒這裏是名公貴卿開過會的地方,恐怕不會被相信:世上普遍的觀念都認為,像貴人就應該居住在氣派的屋舍,出入靠香車寶馬,越是尊貴越應該如此。趙從簡凝視出神,不禁苦笑起來,當下境遇卻是如此窘迫。除此之外,前時少不得無數犯人與官員前來此與郡中官員差役鬥智,他耳邊似乎就響起無數人聲嘶力竭的唿喊與爭辯,嘈雜亂作一團,彌漫過庭中樹葉卷地盤旋的嘈雜音,最後化成陣陣嗡鳴……隻剩下視力還在作用,而眼前盡皆靜態,事物消亡後也不過如此。趙從簡轉頭望向天上的太陽,此時正當空照耀著,高不可攀。


    如果有一天,代國也滅亡了,自己確實沒能挽救其命運,世界又會是什麽樣的呢?大概什麽也不會變化——秦依舊會統一六國,兼並天下,所謂代地生出的枝節,不過曆史中的渺小漣漪,隱在不斷有重石沉河的巨大波浪中,根本不會被輕易發覺。自己被周公召喚來的命運,竟是這般‘不足掛齒’!


    涼風吹久了腦袋,趙從簡脖頸僵硬,氣頓時也喘不上來,眼前一黑便暈倒在地。“快!扶住王上……”繆宦的聲音,是最後微弱入耳的存在。


    再醒來時,趙從簡又躺在後堂拚接起來的大床榻上,身邊隻有蔻兒沉沉欲睡的身影。掙紮著爬將起身體,驚醒了對方。女仆急忙喊著門口的小廝叫來繆宦——看來也是繆氏特意囑咐過的。無從考慮這些,頭腦昏昏沉沉的他自顧自走出門外:天色離日落還差些許時間,還在顯示湛藍色。


    繆宦看來就在附近,趕來的及時,解釋到王正午時分昏倒,一直昏睡了兩個時辰。趙從簡也不拘束禮節,直言開口,想要騎馬,並迴絕繆宦優先進食的建議。對方不敢懈怠,迅速找來隨同的騎手準備與王共乘一馬,旁邊是十多名騎士隨行。趙從簡發覺沒有馬鐙,才記起這工具起碼是南北朝才開始普及的,便踩著殷勤上前的小廝背部,為騎手架起放置在馬背上。一行人溜煙的功夫,來到西門下,眾人還不相識的代王就這樣穿過門衛,沿著樓梯竄上城牆。


    太陽金光閃閃的,即將要落入極遠處的山巒裏。頭痛仿佛沒那麽厲害了,但心中卻陣陣失落,說不清是何種感受,可能為今日成為曆史、一天就這樣過去、看不到國家能立即好轉起來的焦躁、缺乏使命感與歸屬……


    看向城內:一些民眾時不時會舉目打量有權限自行上牆的小少年,更多則是麻木行走著的人類。無論代地有何等波瀾,都不影響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算秦軍能打進盆地來,要不了多久,還是會得到同樣的結果。民眾這樣尋常的生活,才是絕大多數時間的常態。


    想到這裏,趙從簡不免有些失落:自己被周公囑咐過要承擔起拯救趙人的責任,可現在,卻像是一個人在使力,這些小民沒有打算跟隨的精神麵貌體現出來。至於身邊隨從的騎士,他們就站在那裏,和馬匹時不時的哈欠聲似的,筆挺得更像是在盡刻板的義務。有誰是能夠依托的呢?


    貌似現在並沒能找到,而且空洞的心還在砰砰跳,那種慌張的緊迫像是要將人完全吞沒,待到夜晚,天色難辨,連身邊的漆黑都像要吞沒自己時又該作何處理?


    趙從簡不敢向下想,慌忙跑下牆,聲聲唿喊騎手帶自己迴府。一行人奔馳在通衢大道上,兩旁屋宇飛快後退,他眼睛幹澀地使勁眨著,又是倏忽一陣便來到府衙門口。繆宦不善騎乘,否則早就跟著去了,此刻正守候在大門口,如早晨他出門時那樣焦急——下馬時,趙從簡主動接住對方伸來的手跳下來。繆宦的臂膀雖然不能與父母相比,但也將他心中的彷徨一掃而空。分不清啊!真的分不清,這位宦官究竟是自己的貼身總管,還是如後世的前部門領導一樣的吸血鬼。孰遠孰近,竟令他迷惑其中:可能宦官並沒有世人說得那麽壞,起碼自己遇到的‘搭檔’並不是。


    不能否認,未來多年裏,這位繆宦都會作為趙從簡最為親近的人存在,保護其安全,鞏衛其權勢。


    眾人向著偏堂走去,趙從簡顧不得進食,示意繆宦將小廝們留在附近,兩人進了偏堂私下密話。他箕踞坐下,不顧繆氏勸阻反而令對方同樣坐在旁邊的席位上。繆氏不敢,君臣多次謙讓,直到趙從簡說出:“你是本王的內廷官,今日沒有外人在。”對方深受感動,方才跪坐在側席上。


    “今天前晌的事,我有不得體的地方嗎?”


    “依臣見並無不妥,王之所以為王,治百官,撫百姓,天理昭然,本該如此。”


    “宦者令是在向著王說話嗎?難道——”


    隻見繆宦也率性搶答道:“小臣豐年侍候在邯鄲時,從未見過故王遷有作謙讓誘善姿態,反而頗多敷衍。餘時聲色犬馬,一應俱全,雖習詩書,不能投入。倘若有眾臣紛爭,前依此人,後納彼臣,百官喧囂在王廷中,一刻也不停。看上去大家都在表達意見,實際卻用音量決定勝負。爭議繁雜,莫衷一是時,最終不免折中處置;偶爾有些決策被完全采納的,尋思來全是盯著人陰暗麵放大其中害處令王畏懼才完整通過的。總的來說,並不如大王您更英明。”


    “唉,人們都說事情做了就不要去害怕它,結果無法再被顛覆。我現在隻看得到天明天暗,消息隨時會傳來,具體卻不能被把握,想生出多隻手去做,終究不能達到,隻是在這裏看著,未來將會怎麽樣,實在不敢想象。繆令啊,難道悼襄王在時也那樣‘碌碌無為’嗎?孝成王在世時呢?”


    “王上能這樣想不就很好了嗎?先王在位時所作所為已經在諡號裏了,天意能及的人力不需要過分努力,不肯給予的定然是人意驕縱狂悖在作怪。無論哪位先王與公卿議事都是當堂解決,事前考慮再多無法發揮,事後因怨恨作惡都要受到眾人譴責。今天各位柱國不能爭辯過您,就說明做法可行。有人私下裏考慮廢黜您,隻可能是宗室一方,隻要防範好他們,不犯上作亂,過不了多久民意都了解您賢明而歸附,再想對您動手,就很不劃算了。”


    “那麽他們裹挾我來代地做什麽呢?未免太繁瑣了!”趙從簡吃驚地看著眼前的繆氏,無法想象對方竟然會這樣大膽猜想。


    “那些柱國們不正是敢於冒風險、舍家人的亡命之徒嗎?原諒我話說得過分直白,沒有秦軍陷城,也不會有他們‘非法’得到名正言順的上位機會!您為廢太子,而王遷的生母與母族卻受民眾唾棄,王遷能失掉國家,就意味著您有最貼近民意的成功可能!事情或許不能真的那樣成功,但百姓向來像野草一樣倔強卻不得不依附強者才能生存,意向中美好的王存在他們心裏為其指路,總比群龍無首時投降敵人要好得多。當他們聽到忠臣義士攜帶正統血脈逃出生天,這樣傳奇的故事就值得萬民相信趙國的未來!”


    “那我又怎麽會被換掉呢?正統被更換,民眾還會追隨流亡的王廷嗎?”


    “王可曾聽說過禪讓?具備美好的德行,更能令民眾信服!”


    “竟然是這樣……那您為什麽話裏話外鼓勵我與大臣相抗呢?被迫禪讓豈不是會來得更早?”


    “欲易當早易,不易後日更難易。正是要讓柱國們知道王位雖然是這群勇敢者扶持方才在血腥流亡後得到,但也絕不是輕易拿捏的軟柿子。如果為了大義名分來代,也應該在君臣間相互恪守這一信念,這樣事業才能長久。倘若嚐到突破‘禁忌’的甜頭而肆意妄為,日後會如何則不能被控製。何況對外姓和部分宗室的示好,王迴應得已經很巧妙了。”


    趙從簡忽然覺得這話說得很有趣,一幹人等在這內廷卑微的閹人看來,竟是這樣清楚的‘弄權者’~不堪就此打住的他止不住眼淚追問道:“那麽眾柱國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呢?”


    繆宦急忙拜首:“王失態了,朝堂上止不住追逐權柄名利的人,不就是有才幹的普通人嗎?此輩虛浮,不值得君王為其傷心。”


    ……


    兩人相顧無言,繆宦心中憂慮著的並非如何搪塞新王,而是針對公子畤下一步的行動。如今星辰已明,鏟除這等冒進者的謀劃,便提上日程:留狂徒活著,自己當初模棱兩可的態度,是很難被接受的,隻是不知畤是否真的像捶胸承諾過自己的那樣,更替之事得到過公子虔的明確肯定。過去看上去心有竊喜的事,如今卻成了心腹憂患~


    “繆令,我想見見公子騭,他率眾下山,我不放心其方略。”


    “王的話說遲了,趙騭大人後晌便點齊帶著本縣千餘青壯騎士奔前程去了。若是想見其他武將,比如趙駝或者李責將軍,倒是不失時機。”


    “您看出來我的想法了嗎?”


    “王意小臣不敢胡亂猜測,不過昨日提前二胡三郡之地,臣便知道您最關心的還是邊地安危,所有善於騎戰車戰的將軍都被您有意留下了,不是嗎?”


    趙從簡點點頭,默然道:“繆令眼力不同凡響,但本王並非對收複內地缺乏信心,隻是人盡其才罷了。”


    “依臣意,此時最應該召見的,反而獨獨是太師一人,這樣才能顯示出您對他地位的認同,至於虞少師,他自有分寸。”


    “話既如此,可我待會該說些什麽才好呢?”


    “王隻要顯示尊敬,無論說什麽都好。不像白日裏那樣爭論長短,多多敘舊宗親情誼,令宗室子弟感受到尊重和自身的重要,就足夠了。”


    “僅此而已嗎?那樣不是罔顧了公子虔來代的心願了嗎?”


    “倘若王還在意白日虔與騭互換座席的事情,就應該知道齷齪已生,不能阻擋,再說多少話都是無益的。虔此時大起大落,心情會比您更複雜不安。既然願意恢複胡王的尊嚴,王必定不會損害虔的威儀!”


    “那就為我召來公子虔吧!”趙從簡一躍而起,腦袋昏痛感已基本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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