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城,城務府。


    梁知秋單手支撐著自己的腦袋,另一隻手攥著一支鋼筆,麵對眼前已經延期很久的文件心不在焉。


    洪誌漩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的麵前,他也沒有注意到。


    “梁老,我來匯報了。”


    突兀的聲音自洪誌漩口中發出,將梁知秋手中虛握著的鋼筆驚得摔在了桌麵上。


    梁知秋緩慢地抬起了頭,看著洪誌漩歎了口氣。


    “把文件放下就離開吧,我自己看。”


    他現在並不想聽什麽匯報。


    但洪誌漩可並不想就這麽離開。


    洪誌漩將文件輕輕地放在了桌麵的一角,然後並沒有如梁知秋指示的那樣直接離開,而是一動不動地站定在辦公桌前,一言不發地看著梁知秋。


    注意到洪誌漩還沒走的時候,已經是幾分鍾之後了。


    梁知秋注意到他還沒走,便皺了皺眉頭。


    “你可以離開去繼續工作了。”


    洪誌漩還是沒有離開的意思。


    他開口道:


    “梁老,您是有什麽心事嗎?”


    梁知秋頓時就歎了口氣。


    “誰會沒有心事啊,你沒有嗎?”


    洪誌漩立馬搖了搖頭。


    “誌漩自然也有,不過我覺得不應該像您這般唉聲歎氣。


    身為長老,應該保持好穩重的個人形象,我覺得昭邢長老在這一點就做得很好。”


    梁知秋的目光忽然變得銳利起來,緊緊地盯著洪誌漩。


    “你在教我做事?”


    洪誌漩微微低下頭去,雙目闔緊。


    “不敢。”


    梁知秋也沒有要為難洪誌漩的意思,他自然也知道洪誌漩說的沒錯。


    但是,怎麽說呢?


    年紀大了,不管發生什麽都有些多愁善感了吧。


    他也發現了自己的變化。


    換做以往,不管發生什麽事情他都不會眨一下眼睛,現在卻總是垂頭喪氣的。


    他看向洪誌漩的目光稍微柔和了一點。


    “咱們聊聊?”


    不知道為什麽,梁知秋忽然有了這個想法。


    洪誌漩抬起頭看向梁知秋,很自然地點了點頭。


    “梁老想怎麽聊?”


    “就聊聊各自的心事,怎麽樣?”


    洪誌漩立馬為難起來。


    “可現在是工作時間......”


    梁知秋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笑道:


    “可是你剛才也不像是想立馬去工作的樣子。”


    洪誌漩微微搖了搖頭。


    “不,那隻是看您心事重重的樣子,出於擔心才遲遲不願離開,並不是不想工作。


    畢竟您是歸城最有威望的人之一,所作所為都關係到歸城的運轉,若是連您都消沉了,那我們這些年輕人又該何去何從呢?”


    梁知秋滿意地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那你還不跟我聊聊天,讓我好好地排解一下?”


    梁知秋一時間問倒了洪誌漩。


    洪誌漩疑惑地看了一眼堆積成山的文件,思慮再三之後問道:


    “真的......


    不要緊嗎?”


    “當然,時間還很充裕。”


    麵對梁知秋那自信的目光,洪誌漩內心有些不安,但還是選擇了妥協。


    “那好吧。”


    他長歎了口氣,麵向梁知秋。


    “梁老想跟我聊些什麽?”


    梁知秋朝著角落努了努嘴。


    “不急,坐下再聊。”


    洪誌漩從角落裏搬來一張辦公椅,整個人坐在了梁知秋對麵。


    梁知秋將有些雜亂的文件堆清理到了桌麵的角落位置,兩人麵對麵看著對方。


    “你說,歸城的未來還有發展嗎?”


    上來就是這麽沉重的話題?


    洪誌漩一驚,緊張地仿佛心髒被緊緊攥住了一樣。


    “我個人覺得,這樣的問題隻會沒完沒了,誰都沒辦法預料到未來的事情。”


    梁知秋搖了搖頭。


    “未來是可以預料的,隻要通過現有的經驗再結合現狀就可以推斷出事物的大致走向。”


    洪誌漩不甘示弱,依舊否定道:


    “既然如此,那就要放棄嗎?


    您身為歸城的長老,難以想象這種話會從您的嘴裏說出來。”


    梁知秋露出了一個微笑。


    “誌漩,不必如此緊張,現在我們隻是在聊天,不是在爭論,沒必要這麽正經。”


    洪誌漩稍微冷靜了下來。


    “那您覺得,歸城有未來嗎?”


    梁知秋見洪誌漩的緊張稍微緩解了一點,便正麵迴答道:


    “我覺得,好壞參半吧。”


    “誌漩想聽聽看。”


    梁知秋輕輕地抿了一口手邊的茶水,發出了暢快的聲音,緊接著解釋道:


    “歸城正是多事之秋,剛經曆了獸潮,聖魂公會元氣大傷,再加上剛進行清掃行動沒多久,可以說是百廢待興。


    如果這個時候再來一波獸潮的話,最少也要損失王會長。


    而且獸潮來臨的可能性還不小。”


    洪誌漩聽著,點了點頭,問道:


    “獸潮來臨的頻率越來越高了,這我也有所耳聞。


    最近的一次便是一個半月前,往前就是十五年前那一次,再往前算的話間隔了二十年。”


    梁知秋搖了搖頭。


    “錯了,一個半月前那一次獸潮距離之前的一次隻間隔了半年。


    隻是獸潮還沒發動侵襲就被人清理掉了,所以沒有被記錄下來。”


    洪誌漩頓時皺了皺眉頭。


    “被誰清理掉了?”


    梁知秋突然露出了一副看起來有些自豪的神情。


    “我的孫子,梁玉。”


    洪誌漩的眉頭頓時皺的更緊了。


    “他貌似已經叛逃了吧。”


    聽到他的話,梁知秋頓時就有些不樂意了。


    “不能算是叛逃,隻是去追逐他自己想要的東西罷了。”


    洪誌漩見梁知秋不認可自己的說法,便問道:


    “既然如此,那為什麽不能在歸城裏?


    這裏什麽都有,根本不會缺少他想要的東西。”


    梁知秋笑著抿了口茶,再度搖頭道:


    “這你就不懂了,歸城其實還缺少所有人都沒有的東西。”


    “是什麽?”


    “危險,和自由。”


    洪誌漩低頭思索了一會兒,還是有些不解。


    “您是說,他覺得在歸城裏太安逸了,並不適合他?


    可這又和自由有什麽關係?歸城好像也不會限製他這樣的天才吧。”


    梁知秋有些無奈。


    “雖然我也不是很懂,但可以理解。


    他擁有令絕大多數人都望塵莫及的實力,也有著令人難以企及的天賦,而相對應地卻有著無比年輕的年紀。


    他還有更高的可能性,但這卻是歸城給不了他的。”


    洪誌漩還是不解。


    “歸城應該算是這個世界上機遇最多的地方了吧,連這裏都滿足不了他的話,實在難以想象他去到歸城之外到底有什麽意義。”


    梁知秋聽到洪誌漩的話,深邃的目光鎖定了洪誌漩。


    “所以說你不懂啊,這個世界可大得很呢,歸城隻是世界的一個小角落而已。


    自詡機遇最多的話,未免也太傲慢了。”


    洪誌漩不理解,不過還是把自己內心的疑問按了下去。


    “誌漩受教了。”


    “唉,真羨慕你們這些年輕人,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梁老身居高位,其實也能試著做一些喜歡的事情,不會有人敢說閑話的。”


    梁知秋嘴角一陣抽搐。


    “我說的想做的事情不是你口中說的事情。


    我說的是像梁玉和琪琪那樣,去做自己真正想要追逐的夢想。”


    洪誌漩緊接著迴答道:


    “那您也大可行動起來,有句話說得好:活到老,學到老。


    不管什麽時候去追逐夢想都還不遲。”


    梁知秋愣了一會兒,隨即無奈笑道:


    “不,已經遲了,我身上背負的東西太多了,沒辦法顧及到自己。”


    洪誌漩想了想,也沒有否認。


    梁知秋說得沒錯,他背負的東西太多了。


    歸城長老的職位,以及歸城的事務統籌,還有歸城的發展。


    這一切的一切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都過於沉重了,以至於梁知秋連梁玉到底想要的是什麽都沒辦法深入去了解,甚至連跟人聊天的時間都隻能曠工來獲取。


    他根本就沒辦法顧及到自己,不然就辜負了自己背負的一切。


    更何況,他已經老了,就算有什麽宏大的心願,也沒精力去實現了。


    現實就是這麽無奈。


    “誌漩啊,我想聽聽你最近在煩惱的事情。”


    洪誌漩目光呆滯了一下,隨即便問道:


    “我想我應該沒有很明顯地表露出來吧。”


    他不禁苦澀地笑了笑。


    梁知秋見狀,頓時心情大好。


    “你嚐試追求昭彩的事情,我可都聽她說過了。”


    他放肆地笑了出來,讓洪誌漩有些窘迫。


    “昭彩是個很優秀的女人,我覺得應該不止我一個人被她吸引了,隻是我比較大膽敢於表達而已。”


    他連忙手足無措地掩飾自己紅潤的臉龐,但無濟於事,他的心思已經被梁知秋看透了。


    “昭彩確實優秀,也正如你所說,不止是你一個人被吸引了。


    但是很遺憾地告訴你,她已有了心上人了。”


    洪誌漩看起來似乎早就知道了,於是篤定道:


    “這個我知道,一定是您的孫子梁玉吧,他們倆確實很般配,您也是因此為兩人牽線搭橋定下了婚約......”


    “不不不,不是梁玉。”


    梁知秋連忙打住了洪誌漩的話。


    洪誌漩有些疑惑。


    “不是梁玉,那會是誰?”


    梁知秋也很明顯地露出了無奈的神色。


    “雖然我對於你明知阿彩是梁玉的婚約對象還仍舊有追求的想法而欣賞,但昭彩的心上人另有其人。”


    “誰?”


    洪誌漩迫切地想要知道。


    梁知秋也很明確地給出了答案。


    “宋柚。”


    洪誌漩驚了一下。


    “那不是她弟弟嗎?”


    他突然想到了那個時刻侍奉在昭彩身邊的那個黝黑俊朗的瘦小少年。


    “不是親弟弟,宋柚是昭邢收留的朋友之子。”


    “這我知道,可是這層關係就擺在這裏,不太好吧。”


    梁知秋也擺出一副難以理解的神情,不過還是解釋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昭邢長老已經解認同了兩人的關係。”


    說到這,梁知秋很明顯地停頓了一下。


    “昭邢這個人我還是很了解的,出了名的護短,不管是宋柚還是昭彩,其中有一個人受了委屈他可都是不可能坐視不管的。”


    洪誌漩聽完很明顯地身體一震。


    梁知秋還沒說完,他繼續道:


    “就算是這樣,你也要追求昭彩嗎?”


    此刻的梁知秋擺出了一副幸災樂禍的神情,看起來根本不像個沉穩的老者,反而像個愛看熱鬧的小孩子。


    洪誌漩猶豫了一會兒,反而露出了堅定的神色。


    “就算是這樣,我也要嚐試一下。”


    “那就祝你順利挖到牆角吧。”


    梁知秋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就在兩人相談甚歡的時候,遠在朱峰山腳的昭彩連續咳嗽了兩聲。


    “阿~湫!


    阿~湫!”


    昭彩身上裹著一件厚重的大襖,脖子上圍了一條圍巾,渾身不自覺地抖了兩下。


    “感冒了嗎?”


    一旁的宋柚吐出了一口白霧,關切地看著昭彩。


    昭彩用力吸了兩口鼻涕,有些不確定道:


    “應該......沒有吧。”


    宋柚還是有些不放心,連忙將自己的圍巾取了下來,自顧自地給昭彩圍了上去。


    在兩條圍巾的加持下,昭彩的腦袋看起來有些臃腫。


    她見此,高興地在宋柚的臉頰上狠狠地親了一口。


    “謝謝親愛的~”


    宋柚也沒了和昭彩剛開始時的扭捏,笑著點了點頭。


    “你們倆快點,馬上就能休息了!”


    就在兩人秀著恩愛的時候,隊伍已經行進地離兩人有一段距離了。


    宋柚看著攀附在寒冷岩壁上,朝著這邊喊話的艾瀾,轉頭看向昭彩。


    “我背著你上去吧。”


    昭彩眯著眼睛笑了笑,沒有說話,很幹脆地就趴到了宋柚的背上。


    宋柚的身軀,哪怕穿上厚重的棉服,此刻也顯得有些瘦弱,但他現在正展現著與瘦小身軀不相匹配的力量。


    重疊在一起的兩人很快就超過了艾瀾,一路爬到了最前方連越所在的位置,與他齊頭並進。


    昭彩緊緊地摟住宋柚的脖子,轉過頭看向輕鬆攀爬的連越問道:


    “咱們已經走了有兩個星期了,你確定許安澤往這邊走了嗎?”


    連越單手拎著邱祁安,李情抓住邱祁安的腳,李愛抓住李情的腳,三人就這麽被連越帶著往上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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