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修染望著沈漪異樣動人的容顏,一時間恍然出神。


    他心底不由歎道,眾裏嫣然通一顧,人間顏色如塵土。


    沈漪淡淡地收迴落在崔貴妃東窗的目光,她轉向莫修染,聲音徐緩:“今日叨擾莫畫師了。”


    美人兒如此溫柔似水,知書達禮,莫修染對沈漪的好感更是增添了不少。


    他擺了擺手,頗有縱酒歡歌之名士的風流瀟灑:“沈小姐言重。”


    “太後娘娘有令,莫某自是謹遵懿旨,不得有誤。”


    沈漪唇角莞爾,她纖長的手指理了理衣襟,語氣清雅:“如此,我先行迴慈寧宮了。”


    莫修染雖是惋惜不能與佳人再多言談幾句,但他素來風度翩翩,自不會唐突佳人。


    他做出請的姿勢,道:“沈小姐,請。”


    沈漪頷首,她轉身朝著慈寧宮的方向走去,兮步遲遲,纖腰嫋嫋娜娜。


    莫修染停留在原地,他目送著沈漪離去,心間泛起了淺淺的漣漪。


    他長沈小姐數歲,沈小姐長成之時,他已入宮為畫師,雖有聽聞沈小姐有傾城貌,但從未真正領略過。


    今日一見,不失所望,甚至是驚喜不淺,沈小姐容貌與氣度真真是實在妙極。


    莫修染哼著小曲兒迴到文華殿。


    同在文華殿的畫師見莫修染眉飛鳳舞,並不知其今日為沈漪畫了一幅美人圖,他挑了挑眉。


    莫修染當真是個癡兒,好好的衛尉寺卿嫡長子,前途無量,非得入宮當這宮廷畫師。


    他揶揄問道:“莫兄,今個你心情甚佳,可是遇到過何等好事兒?”


    莫修染也不藏著掖著,他嘴角含著笑意:“今日我奉太後娘娘之命為沈小姐畫了一幅美人圖,隻歎沈小姐之美貌,不可謂不是窈窕淑女。”


    畫師臉色變了變,他當即遠離莫修染幾步,用一種極其古怪的目光打量著莫修染:“你難道不知宮中關於沈小姐為妖異的謠言傳得沸沸揚揚,你竟然還有膽量為她畫畫像?”


    “你對沈小姐讚不絕口,莫不是她對你使了什麽妖術,叫你神魂顛倒?”


    莫修染臉色一沉,荒謬,沈小姐骨清神秀,哪裏會是妖異。


    他對著畫師嗬斥:“你既是說沈小姐為妖異,那便拿出真憑實證?若是沒有,便是三人成虎,人雲亦雲。”


    “此番話傳到太後娘娘的耳中,小心太後娘娘治你的罪!”


    畫師臉色一僵,莫修染雖是出身長安城的簪纓貴族,在文華殿卻從不自持身份,待人溫和有禮,哪會像如今這般疾言厲色。


    一時間,他的麵子實在掛不住。


    他冷冷哼了一聲,拂袖而去,在心裏嘀咕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莫修染這個癡兒不過是為沈小姐畫了一幅畫像,便如此維護她。


    這足以說明沈小姐就是攝魂取心的妖異。莫修染這等貪色之徒,不識好歹,該是為此殞命才好!


    莫修染對畫師的惱怒置之不理。


    他走到殿中的畫架旁,提起筆,欲再畫一幅沈漪的美人圖。


    然,他卻遲遲未能下筆,皆因他不過驚鴻一瞥,尚未全然將她的容貌記在腦海中。


    東宮。


    蕭璟坐在書案前,薄唇幾近抿成了一條直線,唇尖尚是殘留著一絲蒼白。


    他眉骨凜著,一言不發地望著《禦覽經史講義》,通身散發著濃重的煞氣。


    今日,他看到阿漪姐姐對旁的男人笑了。


    心底濃重的占有欲,不得見人的祟念,在肆意作祟。


    他貪戀著她的一切,滑膩輕柔的發絲,酥融欲滴的肌膚,不堪盈盈一握的纖腰,恰似彎月皎皎的玉足。


    甚至連她身上自帶的馥鬱清香,也要占為己有。


    門外的夜一與夜二對視了一眼,長歎了一口氣。


    殿下對沈小姐之情太過深重,卻隻能把情愫壓抑在心底,任由著腐爛,發酵。


    隻道是求而不得,情深不壽。


    蕭璟將手中的《禦覽經史講義》放落在書案上,他站了起來。


    他棱骨分明的大手執起了毛筆,點墨落在雪白的宣紙上。


    空氣壓抑而沉默,少年郎微重的唿吸聲,與筆落在紙上的聲響。


    時光一點點地流淌著。


    光影斑駁陸離,打落在男子昳麗絕倫的臉龐,他眉高眼深之下,盡是執狂偏執的颶風,一一潰湧而來。


    一幅美人圖終是畫完。


    未見沈漪其人,她的容貌神態卻是記得格外明晰。


    女郎黛眉如山延綿不絕,鼻子秀致挺翹,絳唇映日,情理無雙。


    蕭璟靜靜地凝視著畫中的女子,丹鳳眼燃起如癡如迷的涼焰,明顯凸起的喉結在滾動著。


    阿漪姐姐已是深深地刻在他的心上,腦海中,附入骨髓,無法抽離。


    忽而,他薄唇抽了抽,眼尾發紅,莫名有種邪肆的欲感,


    想將阿漪姐姐帶迴東宮,藏起來,隻能他一個人看見。


    這是他的奢願。


    ……


    又過了數日,辛者庫的怪事依舊接連不斷,夜半黑影盤旋,抨擊著木門。


    宮中被剃光頭發的宮女與太監愈發多了些。


    諸如種種怪事,總歸是傳到了賀元帝耳中,龍顏震怒。


    無論是妖異在作祟,還是有人在裝神弄鬼,都要徹查清楚。


    然,辛者庫每日夜裏皆有精兵蟄伏把守,搜查線索,仍是一無所獲。


    皇宮上下愈發心生怖懼,惶惶不可終日。沈小姐這個妖異太過可怕,來無影去無蹤,絲毫不留一絲蛛絲馬跡。


    若是她想取人性命,那豈不是殺人於無形。


    是以,眾人皆是不敢靠近慈寧宮,避之不及。


    而身處謠言漩渦之中的沈漪卻像是無事人一般,未有一絲一毫的動容。


    每日她皆會至華樂宮東窗相對的水榭,執棋對弈,烹茶清談。


    實在是刺痛了崔貴妃的眼。


    她的永寧命喪黃泉,而害死她的殺人兇手逍遙法外,每日來到她的華樂宮刺激她,在剜她的心。


    而身為崔貴妃忠仆的芳箬,費盡心思勸說崔貴妃需再三忍耐。


    可她心底一直縈繞著不安,日複一日,積聚在娘娘心頭的怒火在燃燒著,一點,一點地吞噬娘娘的理智。


    饒是提起國師大人的叮囑,娘娘仍是怒火攻心,目光瘋狂。


    一夜。


    “沈漪這個賤人今日未到水榭,定是有陰謀!”崔貴妃接連幾日都看到沈漪的身影,今日突然未見沈漪,她整個人都焦灼不安,恨意滔天。


    這個賤人,害死了永寧還不夠,定是還想來加害她!


    芳箬忙是勸道:“娘娘,指不定是沈小姐畏懼宮中的流言,不敢走出慈寧宮。”


    崔貴妃素日裏雍容華貴的臉龐盡是猙獰,她連連冷笑:“沈漪這個賤人怎會畏懼宮中流言?”


    “事出反常必有妖。芳箬,你派人盯著慈寧宮,有任何風吹草動立即向本宮稟告!”


    芳箬心裏一個咯噔,她正欲說話。


    崔貴妃卻是不容置喙道:“本宮不會輕舉妄動,命人緊盯慈寧宮,不過是以防不測。”


    她媚眼布滿了森森的冷光,猶如一條被激怒的毒蛇,隨時隨地皆會喪失理智,朝著人攻擊:“芳箬,莫要忤逆本宮的命令!”


    芳箬臉色一白,隻能應下。


    月色淒清,枝蔓隨風浮動。


    一身穿素白長裙的女子風姿款款地從慈寧宮走了出來,朝著宮中偏僻一隅走去。


    卻是沒有發現,身後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跟著。


    沈漪走到牆角的一棵樹下。


    杳杳明月之下,她明眸皓齒,雪肌花容,綽約似仙子。


    她從衣袖口中取出一個玉匣子,泛著澤潤的光芒。


    躲匿在暗處的身影屏住唿吸,目不轉睛地望著沈漪。


    沈漪用一支枯枝挖著地上鬆軟的泥土,將玉匣子掩埋。


    她的語氣平靜至極,在夜色中瀠瀠蕩漾著:“賀元帝,崔貴妃,我已用禁術將你們壓製。”


    “沈侯府必能將你們殺之,顛覆這皇權。”


    轟隆一聲,天邊似有驚雷在響起。


    黑色身影的腿腳在發軟,腳底冒起一股涼氣。


    沈小姐膽大包天,其心歹毒至極,竟是冒天下之大不韙要將皇上與崔貴妃誅殺?


    崔貴妃也就罷了,皇上可是一國之君哪,沈小姐堂而皇之說出口,實在是令人不可置信。


    他心跳得很快,幾欲要從喉嚨裏跳了出來,鼓起勇氣再望了一眼月下白衣翩然的女子。


    驟然,他想起宮中的傳聞,沈漪為禍國殃民的妖異,要攪動得北襄國生靈塗炭,不得安生。


    他驚懼地收迴了目光,生怕被沈漪發現。此傳聞不虛哪!


    沈漪仿似絲毫不覺黑色身影的動靜,她徑直將玉匣子掩藏。


    黑色身影艱難地吞了一口水,既是得知了沈小姐的驚天秘密,他總算是能向貴妃娘娘交代,免受責罰。


    永寧公主因沈小姐而死,貴妃娘娘對她恨之入骨。抓住沈小姐這一把柄,貴妃娘娘想要為永寧公主報仇雪恨,豈不是如湯沃雪的事兒。


    指不定他還能得貴妃娘娘重重獎賞。


    此地不宜久留。


    他迴望了沈漪一眼,躡手躡腳地離去。


    待黑色身影走遠,沈漪將玉匣子取出,清眸凝著他消失的方向,唇角浮起似有卻無的殺意。


    崔貴妃已然掉入死局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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