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神色驚駭,眼見著傅太傅的頭顱滾落十數步,驀然停下,恰在風流爾雅走來的沈漪麵前。


    女子折纖腰以微步,楚楚裙裾微卷,若仙子,似皎月,有畫難描雅態。


    她垂眸,平靜至極地望著死不瞑目的傅遠道。


    整整三夜,傅太傅燃起的迷香劑量一夜比一夜大,不斷侵噬著他的理智,催生噩夢。


    不出她所料,他看到“死而複生”的她,嚇得肝膽俱裂,將心中的恨意與恐懼盡數宣泄。


    在場所有人將他的不打自招聽得真真切切,斷沒有逃過一劫的轉機。


    是以,傅太傅不得不死。


    那賀元帝呢。


    沈漪抬起眼眸,目光清泠泠地望向在高台之上的賀元帝,那樣威嚴,那樣不可動搖。


    原是賀元帝也會心虛,害怕他命傅太傅養廢太子一事公之於眾,招來天底下悠悠眾口的指責。


    那午夜夢迴之時,賀元帝又可會害怕皇後娘娘泣血的質問?


    她心鋒利如刀。


    以香可殺傅太傅,亦可弑君!


    在沈漪的身後之處,蕭璟立如極峰,眉眼瀟疏湛然。


    他的眸光深戾深重,令人心生怖懼。


    仿若他隻甘為守護她的禁忌神明,縱使是破了戒,殺了人,也在所不惜。


    賀元帝眉心突地一跳,龍眸暗沉得看不清底色。


    他眸光在沈漪與蕭璟二人之間打轉,帶著不可抗逆的威懾感。


    眾人見沈漪安然無恙地歸來,他們驚聲道:“沈小姐平安歸來了!”


    “太傅麵慈心狠,派殺手殺害沈小姐,沈小姐能夠全身而退,真真是吉人天相。”


    崔華錦唇邊暢快的笑意狠狠一僵,她目光冰冷地望著掩映生姿的沈漪。


    怎生沈漪如此命好,為何不是命喪於野獸之口,死無全屍!


    她近乎是哀怨地望著蕭璟,此次沈漪脫困,莫不是他在相助。


    如若是,那她該有多難過,多嫉妒。


    沈策雙眼通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疾速走到沈漪麵前,上下打量著她,聲音哽咽:“漪娘……”


    “若是你出事,大哥都不知道如何與爹娘交代。是大哥無用,護不住你。”


    沈漪眸間微光瀲灩,對著沈策莞爾一笑:“大哥不必自責,漪娘無事,分毫未傷。”


    長安城的貴族子弟豔羨地望著沈漪兄妹二人。


    世家大族盤根錯節,有太多的算計與利益糾葛,骨肉至親為此相殘,也不是尋常事。


    他們有如此深厚的感情,真真是難得。


    李瑾瑜亦是走了過來,她輕聲問道:“漪娘,傅太傅派殺手追殺你,你是如何逃脫危險的?”


    沈漪感激地望向她的手帕交李瑾瑜,瑜娘把話頭交與她,她將來龍去脈道清楚,搶占先機,以免落人口舌。


    她玉麵淡拂,語氣緩緩:“我在女子狩獵場狩獵之時,卻是突然有數個蒙麵殺手蟄伏在叢林當中。我駕馬離去,他們窮追不舍,將我逼至懸崖邊,他們不僅想取我的性命,而是想……”


    “無奈之下,我隻能跳下懸崖。本以為我必死無疑,懸崖半山腰竟是編結了十數張以牽機藤蔓而成的巨網,我得以逃生。”


    “走過巨網,有一個山洞口,洞內有荒廢已久的物什,想必是前人留下的。”


    眾人怔忪地望著眉若春山的沈漪,心驚肉跳之餘,盡是欽佩之意。


    殺手有備而來,沈小姐不過是養在深閨之中的貴女,她臨危不懼,竭力為自己找尋生還之機。


    麵對殺手不恥的意圖,她寧願跳崖也誓死不從。


    此等有傲骨,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女子,當真是世間罕有!


    沈漪抬眸,凝視著眉眼昳麗的蕭璟。


    她朝著他微微傾身行禮,聲音溫溫軟軟:“臣女還需謝過太子殿下,臣女順著山洞口一路朝著懸崖之下走去。”


    “臣女走了整整一夜,顆粒未進,體力不支,恰是遇到太子殿下與神機營的禁衛軍相助。”


    蕭璟眉高眼深之下盡是一片細綿入骨的颶風,一一潰湧而來。


    他的聲音很低,很沉,攜裹著重質的欲感,似還有一絲縱容:“沈小姐言重,不過舉手之勞。”


    沈漪指尖一麻,昨日夜裏那種略顯怪異的情愫在她的心間蔓延著。


    腦海中,浮現起男子虔誠炙熱的眼眸,他字字句句縈繞在她的耳側。


    “阿璟願做你手中鋒利的刀,阿漪姐姐想殺誰,阿璟肝腦塗地,至死方休。”


    阿璟如此深重的情義,她該是如何償還?


    眾人一臉古怪,他們望著明顯維護著沈小姐的蕭璟。


    太子殿下向來冷清,不近女色,已不是第一次偏袒沈小姐了。


    實在怪哉。


    隻不過,有太子殿下作證,勿論沈小姐所言是真是假,他日旁人想以此攻擊沈小姐,那勢必是不可能的。


    蕭臨涉神色複雜,他看到沈漪驀然出現的第一眼,空落落的心頃刻間被極度的喜悅填滿。


    再看到她身後的蕭璟,喜悅驟冷。


    他留意到,她腳踝之處傷口纏裹的衣袂,正是從蕭璟身上撕落下來的。


    沈小姐斂下唇角的笑意,她一步一步走到高台之下的正中央。


    她素靨矜雅自持,貴女氣度楚楚:“臣女亦謝過皇上公正不阿,如此迅速將傅太傅處決。”


    “還臣女一個公道。”


    賀元帝龍眸居高臨下地注視著麵見天顏,卻不避視的沈漪。


    沈侯府近些年來愈發狂妄,功高蓋主。


    他的語氣聽不出喜怒:“沈小姐能夠平安歸來,朕心實在欣慰。”


    沈漪察覺到賀元帝陰沉似水的殺意,她的眸光未有波瀾泛起。


    不過爾爾。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賀元帝確實是貴為不可一世,唿風喚雨的天子,可他的皇位卻是百年世家大族嘔心瀝血扶持起來的。


    他既是卸磨殺驢,趕盡殺絕,沈侯府斷不會束手就擒,當以拚死一搏,殺出一條血路!


    蕭璟生得高,在人群中格外卓爾不群,他純粹又冷漠的黑發用紫金玉冠束起,露出俊美無儔的的眉眼,玄衣孤肆,迎風飛揚。


    他深望著沈漪,丹鳳眼涼焰湧動,薄唇洇出了動人的緋色。


    他是阿漪姐姐最忠誠的裙下之臣。


    漸漸地,蕭璟眼底積聚著陰鷙的煞氣,敢欺辱阿漪姐姐,敢對阿漪姐姐不利者,都不該活在這個世上。


    縱使那個人是當今天子,是他的生身父皇。


    ……


    春獵第二日夜,沈小姐失蹤,狩獵場的士兵與士族門閥的子弟徹夜未眠,在搜尋她的身影。


    第三日清晨,沈小姐平安歸來,傅太傅做賊心虛,驚恐交加之下,竟是主動招供他因左丞相一案,對沈小姐恨之入骨。


    是以他派了殺手前去殺害沈小姐。


    意外還牽扯出傅太傅貪圖榮華富貴,為做侍郎府的良婿,暗中殺害遠在家鄉的糟糠之妻。


    而他北上長安城趕考的盤纏,正是他的發妻日夜操勞,徒手做木簪變賣而來的。


    眾人驚怒不已,傅太傅人麵獸心,為了罪行滔天的左丞相,殺害沈小姐!


    可憐了他遠在家鄉的發妻,癡癡地盼著相公高中狀元,等來的卻是相公無情的殺害!


    賀元帝亦是龍顏大怒,下令當場誅殺傅太傅。


    經此亂事,第三日的春獵草草收場。


    男子組的頭籌為沈公子奪得,郎君意義風發,弦響箭嘯勢如風,神箭手射遍千峰。


    沈公子得此殊榮,當之無愧。


    沈侯府一門一嫡子與嫡女,皆是人中龍鳳,沈侯爺教養出一對好兒女。


    然,不少人品出了其中的端倪。


    傅太傅向來行事謹慎,何以冒這麽大的險,在春獵中出手?他看見沈小姐突然出現之時的瘋癲與恐懼,並非做賊心虛那樣簡單。


    個中蹊蹺與籌謀算計,隻怕唯有死去的傅太傅與沈小姐才知曉。


    他們後脊骨一涼,沈小姐不動聲色地掀起這麽大的風浪,全身而退,分毫未損,他們同處狩獵場,未曾有一絲察覺。


    沈侯府嫡長女,不容小覷哪!


    是夜。


    沈漪凝眉望著沈策為弓箭所傷的手掌心,語氣心疼。


    “大哥,不過是演一出戲,你又何必傷得自己如此之重?”


    沈策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他目光如炬:“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為了能讓傅太傅徹底相信,為了能讓漪娘你的計謀得以成功,大哥這點小傷算不了什麽。”


    沈漪望著英朗不凡的沈策,微微沉默。


    自她告知大哥賀元帝欲鏟除沈侯府後,大哥心思便重了幾分。


    那個一心沉醉於騎射練劍的少年郎,迴不來了。


    忽而,沈策問道:“漪娘,你與太子一夜在山洞裏,發生了何事?”


    漪娘向來克己自持,他自然是放心的。


    可奈何架不住太子那個心思不良的狼崽子,詭計多端,趁機占漪娘的便宜,斷然是有可能發生的。


    沈漪卷長的眼睫毛輕輕顫了顫,腳踝上傷口周緣的肌膚泛起細細密密的酥癢之意。


    她輕輕別開眼,道:“無事。”


    沈策見此,他痛心疾首。


    漪娘向來從容淡然,提及昨夜的事,竟隱隱有些不自在。


    昨夜究竟發生了何事?


    蕭璟此人,哄騙漪娘的手段爐火純青,還慣會裝可憐博得漪娘的心疼。


    漪娘可不能中蕭璟的圈套哪!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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