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璟殷紅的薄唇微舔著。


    他自幼失母,亦與賀元帝親情淡薄,在深宮中孑然一身來,孑然一身去,毫無歡愉可言。


    是阿漪姐姐突降在他的身邊,她總是眼波溫柔如水地對他笑。


    心疼他,維護他。


    猶如在那暗無天日的貧瘠之地照進一縷陽光,他貪戀地汲取她所給的溫暖,想與她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


    起初,他並未察覺他對阿漪姐姐懷有不軌的心思,直至他與阿漪姐姐決裂。


    他的心仿佛被撕裂了,疼得他幾近靈魂出竅。


    原來,他是那樣深深地癡慕著阿漪姐姐。


    此後四年,他曾毫無指望地等待著,在無重數的深夜,他想阿漪姐姐,潰不成軍。


    他也曾想找尋阿漪姐姐,可他望而卻步,皆因他怕她會再次因蕭臨涉之故,對他冷下神色。


    隻好將他的心築起城牆,將所有不得見人,陰暗的,濃鬱的情思抑製。


    他以為,他終其一生都活在這種煎熬之中。


    聽聞阿漪姐姐與蕭臨涉退婚,此為一大喜,當日他徹夜未眠,唯恐一閉眼後發現不過是大夢一場。


    阿漪姐姐前去綸城尋他,此為二大喜。見到她的那一刻,他渾身的血液沸騰了,丹田躁動。


    眼見心間築起的城牆轟然倒塌,深欲在作祟。


    他想緊抱著她,嗅她發間的暗香。


    蕭璟肌肉脈絡清晰心口怦然跳動著,唿吸深重。


    他泛著粉色的,炙燙的薄唇印在小像的臉頰上,斂目。


    聲音攜裹著細綿入骨的眷戀:“阿漪姐姐,阿璟想你,很想很想。”


    夜更深了。


    長安城的府邸一片寂然,唯有左丞相府燈火通明。


    眾多門客立在書房門前,他們麵容愁雲慘淡,噤聲不語,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沈小姐設局,散布夏侯將軍等人已然招供的消息。


    主公浸淫官場數十載,向來深謀遠慮,可架不住疑心二字。主公賭不起,也不敢賭。


    終是中計了,主公派去綸城滅口的殺手為太子的禁衛軍所擒獲,如今已押迴長安城。


    待明日太子手中證據昭告天下,主公百口莫辯,罪狀鐵板釘釘。陷害太子,殘害百姓如此彌天大禍,追究下來,左丞相府勢必滿門抄斬,株連九族,他們這些養在丞相府的門客必定是不能幸免啊!


    終是有個門客忍不住,他上前敲了敲門,他聲音頹靡:“主公,您關著自己在書房已有幾個時辰,可是想出絕處逢生的法子?”


    一句話點燃了其餘門客的希望,是啊,主公位極人臣,三朝元老,在此事上勢必還有轉彎的餘地。


    他們語氣帶著幾分急迫:“主公,您有何應對之策?”


    半晌,書房內無人迴應,安靜得讓人倉惶不安。


    一眾門客心底閃過了一絲不詳的預感,一雙顫抖的手推開了門。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


    左丞相雙腳離地,無力地晃蕩著,他的脖頸懸掛在白綾上,臉色憋得青紫,眼珠子凸起,死狀猙獰可怖。


    眾人臉色慘敗,他們淒聲道:“主公!”


    主公懸梁自盡,他們的氣數亦將會隨著主公殆盡!


    ……


    翌日。


    左丞相畏罪自殺的消息傳來,他留下一封血書,陳詞他處心積慮暗中摧毀綸城的護城堤岸,陷害太子的理由。


    其理由荒誕至極,也可恨至極。


    左丞相為綸城沛郡人,生來六指,被家人視為怪物,扔棄在荒山野嶺。


    一個唯有半耳的僧人將他帶迴山上寺廟撫養,他們二人同是天生殘疾,為此遭受很多冷眼,甚至是毒打陷害,過著連狗都不如的生活。


    他恨極了生他的那一片土地,他遷怒綸城的所有人。


    故此,在他十八歲那年,他下山考取功名,青雲直上,心中唯有一個瘋狂的念頭,他要報仇,殺光所有視他為怪物,看不起他,曾經欺淩過他的人。


    太子治理水患,恰是他的契機。他要借太子之手,搗毀綸城,造成數以萬計的傷害,這才解他的心頭大恨。


    賀元帝龍顏大怒,他當即下令,將左丞相府滿門抄斬。


    雷厲風行之下,左丞相全府上下之人,盡數押至天牢,府中所有物品,充公國庫。


    昔日盛極一時的丞相府,轟然倒塌。


    長安城人人震怒,左丞相向來聲名在外,桃李滿天下,沒想到卻是人麵獸心的偽君子。


    冤有頭債有主,左丞相既是痛恨當年折辱他的人,為何要摧毀堤岸,造成諸多死傷?


    左丞相其罪可誅,死不足惜啊!


    他們心底一陣後怕,又一陣慶幸。


    幸而有沈小姐之決斷籌謀,太子殿下之能力超群,否則讓左丞相的陰謀得逞,後果不堪設想。


    沈侯府。


    豔陽凝照在執棋自弈的沈漪身上,她身穿素白色的長裙,雲鬢玉靨金步搖,眉若遠山嫋嫋而來,通身矜貴淡然之意。


    她落下一白子,一片黑子被重重包圍,已然覆滅。


    纖纖玉手將覆滅的黑子拾起,丟棄在棋簍裏。


    花枝在一旁憤聲感慨:“小姐,奴婢實在萬萬沒想到,左丞相竟然是陷害太子的元兇。”


    沈漪抬起清眸,眉間凝著一層朦朧的寒煙。


    她語氣淡淡:“左丞相封侯拜相多年,若如他所言,他想要報複綸城眾人的心如此急切瘋狂,應是在早些年便下手。”


    “且他既是畏罪自殺,又何必多此一舉訴說他的苦衷?”


    這不過是演給天下人看的一出戲罷了。有人不想於此事之上深究,牽扯出更加隱秘,更加令人驚詫的真相。


    花枝聽罷,她臉色一變,她怔忪地望著素靨風流蘊藉的沈漪。


    她自幼伺候小姐,也跟著小姐識了不少字,讀了不少書,故此懂得一些淺薄的道理。


    “小姐,您的意思是說元兇另有其人?”花枝心跳得厲害,遲疑問道。


    沈漪微微頷首,她的眸光清淩淩。


    她愈發篤定,賀元帝表麵寵信阿璟,實則一步步要將阿璟推入罪惡的深淵。


    太傅陰奉陽違,左丞相之死,試問天底下除了賀元帝,何人有這般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本事?


    她心尖抽了抽。


    阿璟他實在令人憐惜,皇後在他年幼之時病逝,所謂寵愛他的父皇不過是處心積慮想要將他墜落神壇的中山狼。


    沈漪的清眸漸漸積聚著淺薄的殺意。


    她再執起白子,落下。


    此局,賀元帝損失左丞相一員大將。


    那下一局,她直指太傅。


    忽而,外頭傳來下人的通報:“小姐,楚王世子跪在沈侯府門前負荊請罪,欲想與您再續婚約!”


    花枝目光憤然,當日楚王世子登門毅然退婚,斥小姐如同木頭一般無趣寡淡,比不上他的心上人。


    如今他又怎麽會突然前來跪下認錯?


    沈漪從書案前站了起來,哂然一笑。


    賀元帝與楚王爺要利用蕭臨涉與她的婚約來牽製沈侯府,自然不會讓他們輕易退婚。


    隻是沒想到,深愛著崔府小姐,非卿不娶的蕭臨涉竟是這般快屈服。


    沈侯府大門外。


    蕭臨涉一身單薄的裏衣,後背負著荊條,跪在冰涼的地麵上。


    他劍眸晦澀不明地望著沈侯府的大門,分明是沈漪鍾情於他,他不計較她的無禮善妒,無視她的呆板無趣,肯與她重修於好再續婚約,她必定是喜不自勝。


    父王卻是逼迫他前來沈侯府,在眾目睽睽之下向沈漪認錯,強他所難。


    蕭臨涉忍了又忍,終是閉著眼睛高聲道:“沈小姐,蕭某有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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