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戰場,就是將命豁出去,殿下今年二十了,留給您的時間不多,程家自己都是九死一生的將帥世家,這樣的人家,又願意將閨女嫁給一個前途叵測的皇子嗎?”


    陳放卿字字珠璣,替傅硯辭覺得前路堪憂,


    他雖然看好傅硯辭,卻也不是看好一個人,就能毫無顧慮地將大靖交到他手上。


    要遭受的考驗很多,困難重重。


    傅硯辭站在廊下,六月的日光落下一半在他身上,但是麵孔隱在廊下陰影裏,讓人分辨不清情緒。


    有的人天生帶著那樣的氣場,明明坦誠,可你一眼看過去,卻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陳放卿聽見傅硯辭輕笑了一聲,少年的聲音很輕,但是有著一股睥睨的氣勢:“用不了這麽久。”


    他不會直接告訴陳放卿,在那被看扁和針對的十多年,他並不是什麽都沒做。


    更何況他重活一世。


    更何況他重活一世,前一世都沒有受到傅硯墨的脅迫,這一世就更不可能。


    否則當初程家遇險,他哪來的本事化險為夷。


    不過上一世他手段狠厲,踩著白骨和人血上位,血洗了一遍大靖皇室,最終坐在那個位子上,孤家寡人一個。


    後來征戰西楚,將司徒皇室斬殺於城樓,可程家一族已經被滅門,連程京妤都被折騰的破破爛爛,如同碎了的紙鳶,他糊都糊不起來。


    如果這一世,能用一些迂迴的手段,最後求一個和美,他倒是.....不在乎多花上一些時間。


    傅硯辭不是個溫情的人,他可以身無長物,也可以孑然一身。


    不在乎熱不熱鬧,不在乎兄弟手足,更不太在意有無與他分享盛世。


    但他不能自私地覺得程京妤不需要這些。


    程京妤是在熱鬧中長大,雖然從小沒有母親,可是有和藹的父親,全心全意的兄長。


    程京妤未來跟了他,起碼要比在西楚過得好,不論什麽時候,她都不可以受委屈。


    所以傅硯辭不介意徐徐圖之,讓一切都變得順理成章。


    但同樣不能太久,他的耐心可以給程京妤,但是給不了傅恆和公孫亦臻。


    陳放卿反應過來,但還是不理解:“殿下已經有了打算?”


    “覺得太師說的很有道理,身上有了軍工,做什麽都理所當然的多,但三五年時間太長了。”


    沒有將話說的太過直白,但是陳放卿聽明白了。


    三殿下遠不如他表麵上的簡單,謀算和想法,他心裏有數的很。


    “老太爺!”下人匆匆跑進來,麵露惶恐,“宮裏頭出事了。”


    陳放卿臉色一變:“什麽事?”


    “是太子殿下,聽聞,聽聞太子殿下近來涉及賭場,在背後暗箱操作,利用身份之便,洗了不少銀子出來,偏偏,偏偏昨夜出事了!”


    ......也是昨夜。


    電光火石間,陳放卿看向傅硯辭,對方聽見這個消息,臉上卻絲毫沒有驚訝。


    他甚至抬手掐下了一朵花,捏在指尖把玩。


    明明年紀輕輕,陳放卿卻從傅硯辭身上看到了運籌帷幄的自信。


    他壓下那種恐慌,又問:“究竟出了什麽事?”


    “有個叫劉平的賭徒,賭徒大多貪婪,輸了不願意收手,反而傾家蕩產砸進去,劉平有個女兒,才十四,聽聞前幾日他便將人帶去了賭場,揚言拿來抵債,昨夜太子、太子殿下將人要走了,今早那姑娘的屍體被人從行宮抬出來....”


    陳放卿眉心直跳:“死了?!”


    死了。


    下人緊張得揪了一下手心,腦門冒汗:“是、是的。”


    大靖雖然沒有明確的律法幹涉,可是有公認,未及笄的少女不得嫁人。


    雖然私下同樣避免不了還是有許多收到侵害的姑娘。


    劉平女兒不是個例。


    可是……那是活生生一條人命!


    陳放卿又問:“現在如何?”


    “刑部主司秦大人撞上此事,您知道的,他本就是嫉惡如仇的性子,不會輕易放過,現在事情鬧大了,陛下帶著人從行宮啟程迴宮,太子殿下被秦大人扣在了刑部!”


    這事不過半天時間,已經鬧開,聽聞人盡皆知。


    百姓們還都鬧到了宮門口,好似是因為傅硯墨在民間積怨已久,口誅筆伐,差點暴亂起來。


    陳放卿徹底心寒,揮了揮手,讓人退下了,才看向傅硯辭。


    他篤定道:“三殿下好手段。”


    除了傅硯辭,他想不到別的人。


    偏偏這麽巧,偏偏就在昨夜。


    這不會是巧合。


    傅硯辭也不否認,他說:“沒人逼著傅硯墨做這種事。”


    “那是一條人命!”陳放卿言辭切切:“你有打算,有算計可以,可那姑娘是無辜的!”


    “太師是帝師,不該不明白,人都有劣根性,並且劣根難改,今日爆出來的是劉平女兒,其她死了,被埋掉,骨頭爛在土裏的無名人,您知道有多少?”


    陳放卿啞口無言。


    正如傅硯辭說的,劉平不會是第一個,卻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他這時候不覺得傅硯辭像虎了,而是像狼。


    在夜裏睜著綠色的眼睛,虎視眈眈,將獵物盯緊,隻等時機合適,便會伸出獠牙。


    及其快速就能掌控全局,逆風翻盤為自己的棋局。


    這樣的人,怎麽會講究慢慢來?


    隻怕就算自己不幫他,他也能憑著自己,一步登天到那個位置上去。


    區別隻在於,是光明磊落,還是機關算盡。


    “可是、”


    陳放卿可是不出來了,他既沒有辦法說服自己,也沒有辦法說服傅硯辭。


    因為傅硯墨確實做了錯事,很大的錯事。


    難怪昨夜走之前,傅硯辭會那樣笑,會說那句話。


    ——想要收場,可以。


    於是他親自造了這麽大一個收不了的場。


    陳放卿:“你是要置太子於死地嗎?”


    “放心,皇帝和皇後愛子如命,他們舍不得讓傅硯墨就這麽死了。”傅硯辭淡淡一笑:“不過太子之位,應當是沒有人能替他保住了。”


    “你別忘了,還有二殿下,不止你一人虎視眈眈。”


    傅硯辭轉過身:“對,所以我覺得太師剛才的提議甚好,朝廷還需要再清洗一遍,這個空檔,我可以跟季將軍上一趟戰場。”


    到時候他與傅硯諾都是庶子,可就已經有理由,踢開傅硯諾,掌控大靖了。


    “你打算得很好。”


    程放卿這時才真正的明白,眼前的少年,隱忍克製多年,他從一開始就目標明確。


    “太子這次,是徹底翻不了身了對嗎?拔出蘿卜帶出泥,你手上不會隻有一個劉平。”


    當然。


    這時候要還覺得他會心慈手軟,或者無備而來,那就真的太天真了。


    不過他現在不想去皇宮裏麵湊那個熱鬧,來見程放卿,是為了坦率自己的所作所為。


    傅硯墨會如何,有刑部的秦昭林在,他不擔心。


    那位大人大公無私,別說是太子犯法,就是傅恆,他也未必會手軟。


    陳放卿似乎還要時間來消化,傅硯辭也不想打擾太久。


    他告了別,迴的卻不是自己的府邸,而是原路返迴了程京妤那兒。


    消失大半日,程京妤竟然還沒起。


    春華在院子裏轉圈圈,一副熱鍋上的螞蟻急的不行的模樣,見了他,眼睛都瞪圓了。


    雖然小丫頭未經人事,但不可能不明白發生過什麽。


    眼下她家公主昏睡不醒,她叫大夫也不是,不叫又擔心的不得了。


    “殿下!”她急步朝傅硯辭跑過去,討債似的:“你將我家公主欺負狠了!”


    傅硯辭眉一挑,繞過她進門去,又叫春華打一盆溫水過來。


    被子裏的人唿吸均勻,唇角還帶著嫣紅,淚慘了的模樣。


    傅硯辭坐在床邊,伸手撫了一下她的額角,溫度正常,這才罷了手。


    也許是聞到他身上的味道,程京妤於睡夢中微微掀開眼皮,看見是他,挪動身子靠了過來,將臉埋在了傅硯辭的腰上。


    “……”


    傅硯辭愉悅地笑了一聲:“公主這是害羞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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