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他卯時就會去上朝,那時她還沒有醒,否則又會像小時候那樣,抱著他的腿不讓他走。


    可是他要怎麽對小丫頭解釋呢?他不覺得承鈺會相信,指不定把它當怪力亂神之語,還會認為妹妹是鬼祟上身。


    孫懷蔚低頭略一思索,道:「燦燦,高姑娘畢竟是老師的孫女。你隻當我是為了報師恩。如今她摔壞了腦子,人是大不如前了,我照顧她一時是一時。」


    承鈺千萬想不到他會有這樣一番措詞,連連冷笑,道:「你也知道報師恩?那你為何不幹脆救了高閣老,順帶著也救救你大哥和三叔。說來若不是因為你背信棄義,三舅舅何至於身首異處!」


    「孫懷蔚,我真後悔,當初為什麽會救你!」為什麽那個雨夜裏要遇見他,為什麽要請了大夫給他看病,為什麽提心吊膽地想辦法讓他讀書。原本隻是出於同情的舉動,到最後竟然不知不覺把自己一顆癡心也搭進去了。


    靜言思之,躬自悼矣。承鈺仰了仰下巴,拚命忍著眼淚,廊下的女子開始不停叫著「哥哥」,她笑時淚水還是滑出了一行,「孫大人,莫讓佳人空等了。」


    「燦燦!」孫懷蔚被她拂開拉著她的手,想追過去時,被跑來的步瑾抓住。


    她現在不是小孩子的氣力了,隔著厚厚的衣袍抓得他生疼,但他又怕用力大了會把她甩到地上,因此哄她道:「你乖,讓哥哥出去一會兒,迴來就陪你吃點心。」


    孫步瑾還是不肯鬆手,她什麽時候乖過。「不!你不許出去!現在就陪我吃酥酪。」


    承鈺已經跑遠了,孫懷蔚心裏頗為懊惱,如今小丫頭正在氣頭上,他說什麽怕也是徒勞,隻能想著等夜裏再去找她。當下就任妹妹拽著衣袖進了暖閣。


    蔣馭配著他的繡春刀,在廊下站得筆直,心裏卻感歎孫大人好生多情。薑姑娘這般美若天仙的還不夠,如今又來了個驕橫野蠻的,莫不是貪新鮮?也虧得他有這麽好的耐心哄那位高小姐。


    入夜後,孫懷蔚哄妹妹在廂房睡下,迴正房處理了會兒公文,等亥時過了三刻,萬籟俱寂之時,再悄悄披衣往凝輝院去。


    他之前也這樣來過幾次,自從老太太明令不讓他和小丫頭待在一起,他就讓人買通了院裏的一幹丫鬟,深夜裏悄悄去她的東廂房。彼時她通常已經睡熟了,他就坐在架子床邊就著清冷的月輝看著她。


    今晚她屋裏守夜的是繡桃,他推門進去時,那丫鬟就反應過來,輕手輕腳地離開。繡花帳子微微掀起,他看到一張安靜的臉蛋,正合目而眠,耳邊聽到的是她極輕淺的唿吸聲。


    孫懷蔚很想和她說話,她今日罵他是背信棄義的人他都不在乎,讓他心痛的是她說她後悔了,後悔當初救了自己。


    很安靜的雪夜,屋裏暗沉沉的,他隻能看到她一張白皙的臉蛋陷在錦被裏,枕上潑墨一般的是她的頭發。他伸手摸了摸,緞子似的滑。最終還是不忍心叫醒她。


    妹妹是失而複得的,近些日子他總有些患得患失,害怕老天爺會突然把妹妹還給自己也會猝不及防收迴去,他能疼一日是一日,以後還要替她尋個好人家繼續疼她。但承鈺不一樣,他要把她娶到身邊疼一輩子。


    小丫頭或許是有些誤會,但日後她總會明白的,除了她之外,再不會有哪個女子能讓他動情。他要讓她做侍郎夫人,做大學士夫人,做閣老夫人,他才十九歲,還有好長的歲月可以慢慢寵著她。


    承鈺如今卻並不想做孫夫人。她早晨醒來後發現自己尾指上多了顆祖母綠的寶石戒指,不用問也知道是他來過。皺著眉頭把戒指摘下,她讓丫鬟把被衾搬到外祖母屋裏的暖閣中,開始日夜不息地照顧老太太。


    平彤隻看到自家姑娘整日陀螺似的轉,老太太癱在床上,不用說話,一個眼神姑娘就明白她是要茶還是要飯。老太太若是醒著,她就在邊上給她念書解悶兒,老太太若是睡下了,她又拿起針線做個不停,到了夜裏沾枕便睡,有迴她還聽到姑娘打起了輕微的唿嚕聲,想來是白日裏太過勞累的緣故。


    這年的除夕夜過得淒清,隻廊外的一串紅綃紗燈籠看著喜慶些,承鈺倒是領著孫步琴一起剪了許多窗花紙,讓丫鬟貼滿了凝輝院。吃年飯的人連一張八仙桌也沒坐完,大家心裏都知道少了誰,嘴上不說,強笑著守完了歲。


    正月初一的五更天,院中照例燃了鞭炮燒起鬆木枝,承鈺梳洗後到老太太床前,說了很多吉利話,老太太讓繡芙把早備好的燙金紅包拿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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