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走了,承鈺吐了口氣,繃緊的臉不覺一鬆,見孫懷蔚朝自己走來,會心地笑了笑。


    「你怎麽來了?吃過飯了嗎?」他問道。


    「給你送湯來了,你沒迴來,我就等著你啊。」


    孫懷蔚看了眼桌上放的刻花蓮瓣盅,道:「這種瑣事叫丫鬟就好,何必你親自來一趟。」


    「你不想我來嗎?」


    孫懷蔚搖搖頭,沒說話,轉頭卻看承鈺把肘撐在雕花椅間的方桌上,雙手抱腮地巴巴望著自己。


    妹妹從前也愛這樣用手托著下巴,不過往往在發呆。他有一時的失神,恍惚過後站起來拍了拍承鈺的腦袋,說道:「今天就在我這兒用飯吧。」


    掌燈時分承鈺吃得飽飽的迴了凝輝院,明明她是專門給他燉的珍珠雞,他喝了兩口湯後,大半的雞肉卻都進了她的嘴裏。


    看來下次送了湯,不宜留在那兒一起吃,承鈺心裏暗暗想道。


    ——


    閏月到七月的五月時光,春夏流轉,承鈺從薄襖換成了輕衫,日複一日地上學,做針線,以及堅持每晚給孫懷蔚燉盅補品送去。


    女學裏一直不見孫步玥的身影,她除了每月一次去恆清山探望她母親,平時連扶搖院的院門也不邁,整日關在屋裏對著金箔貼身的菩薩念經。外祖母和二舅母給她看了幾戶人家,都被她嚴辭拒絕,害得長輩們以為她要做苦行僧。


    段越珊在顧女先生的苦心教導下,小半年來終於有所成就,能把一首詞正確地讀出來,一手狗爬字也有了明顯的改善。


    三月收到泉州的信,父親說二月裏杜姨娘和沈姐姐前後腳生了小寶寶,杜姨娘生的姐兒,單名一個「蓉」字,沈姐姐則生了一個哥兒,取名薑承禮。四月裏琴丫頭過十歲生辰,府中小小地熱鬧了一場。五月裏孫步瑤行了及笄禮,二舅母已經為她定下親事,是戶部侍郎的次子,今年年底就出嫁。


    還有大舅舅房裏的亦蘭姐姐生下一個姐兒,不過病怏怏的怕養不活。三舅母也生了,是個男孩兒,取名孫敏。外祖母喜得大擺宴席,連著五日的流水宴吃下來,她隻看到白花花的銀子在往外淌。


    「六月嘛,月底是你母親的生辰,國公府一家子人都去賀壽,連外祖母也去了。」承鈺寫到這裏,想了想,似乎沒什麽事情可說了,於是在末尾提筆結尾道:「鈺安好,勿念。望表兄平安歸來。」


    寫完後她把不薄的一疊信紙塞進信封,吩咐繡桃找人往宣府鎮寄去,心裏估摸著玉武哥哥收到信時,恐怕都在吃月餅了。


    這小半年裏他寄了不下十來封信,不過信上都讓她不用迴,因為行軍打仗居無定所。前日裏他又寄來一封,似乎說時局穩定了下來,給她留了地址,讓她可以往迴寄信。


    她便洋洋灑灑寫了十數頁,把這幾月來發生的事一一寫給他。


    她記得前世玉武哥哥十七歲上便封了鎮國大將軍,四月裏他剛過十六,也就是說明年就是他一戰成名,功成名就的時候了?承鈺想到這裏,心內由衷為他高興。


    這是個七月初的傍晚,南方天氣悶熱,她穿了身白底淡紫團花薄紗衫子,寫了快一個時辰的信,出了些細汗,背心微濕,便拿了把白絹地繡佛手花鳥檀柄團扇在手裏輕輕扇著。縱是有風,也帶了空氣中的濕意,越扇越悶。


    「平彤,給我端碗冰鎮酸梅湯來。」入暑以來,府裏各房每日都會在冰窖裏取一桶冰供太太姑娘們用,承鈺喜歡極了,一熱起來便會讓平彤拿了冰來解暑。


    「你又喝冰鎮的東西?」聲音低沉富有磁性,隨著漸近的腳步越來越清晰,承鈺不用看也知道是誰來了。也不抬頭,繼續撲騰著她的扇子,說道:「熱嘛。」


    「適量即可,多食無益。」


    平彤把酸梅湯端了來,還沒遞到承鈺手裏,中途便被孫懷蔚拿了去,一仰頭喝了幹淨。


    「你怎麽這樣啊,來這裏不許我喝,自己卻把我的搶了!」承鈺惱道。


    孫懷蔚笑笑,沒答話。他記得從前妹妹也愛吃冷飲,母親總不讓,說那冰吃多了會體寒,對女子身體百害而無一利。況且就要吃晚飯了,她如今又來喝這冷飲,待會一冷一熱相衝,腸胃又怎麽受得住?


    眼下她這嘟嘴賭氣的可愛模樣真像極了當時的妹妹。


    他心裏不由生出一股憐愛之意,語氣也放得柔和了許多,說道:「看這天該是要下雨的,等雨一落便涼爽了,何必非得吃冰才能解暑呢?」


    承鈺賭氣不說話,想著等他走了自己再讓平彤端一碗來,結果一會兒就聽幾聲霹靂,驚雷把暗沉沉的屋子照得通亮,暗灰的天幕撕開一條口子,雨水「嘩」地傾瀉下來,「還真是下雨了。」沒想到大雨說來就來,順著風飄過走廊吹進屋裏,書案上還攤著陸玉武寄來的信紙,此時被風一吹,幾張薄紙淩空打了個旋兒,吹得滿地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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