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鬆樹前,徐竹琛已經收起蠟燭,隻留手心一捧晶瑩的內力發著光。


    “阿楝,你在說什麽?”她看著麵前的肖楝,似乎驚詫於她的問話。


    肖楝短促地笑了一聲:“我說,你當初也是一樣,‘不慎’放任我死去。六年前的鎮南府大火,你在那裏,對嗎?”


    徐竹琛看著她,眼前的肖楝被她的內力禁錮,明明並無反抗之力,卻令她感到一陣壓抑。


    “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誰嗎?”


    徐竹琛歎了口氣:“阿楝,我說過的,你可以是任何人。隻有你能夠選擇自己成為誰。”


    肖楝靜靜地看著她,似乎失去了掙紮的力氣。她幾次運功,都無法成功運用內力,便頹然地垂下了頭。


    徐竹琛有些不忍,她想要上前扶住她,卻見肖楝重新將頭抬起來,琥珀色的眼瞳中閃過一絲猩紅,兇光大作,登時令徐竹琛心中一震。


    她記得那一天。


    六年前的臘月,天寒地凍,從未結冰的澧川也浮起了細細的碎冰。徐竹琛在芷陽一地的鏢局“曆練”了半年,過完十七歲生日,便與前來的石百川、父親三人乘船迴眉川。


    船到鎮南時,父親忽然看著她,笑眯眯地問道:


    “琛兒,你可知道這鎮南的臘月,有什麽節日?”


    徐竹琛仔細迴憶了和李鳳龍的交流,說道:“我依稀記得朋友提到過,也不知我記得是對是錯。據說臘月十五的明月夜,是鎮南一地的‘祭拜日’,您對此有興趣嗎?”


    徐羅因撫了撫下頜的髭須,笑道:“鎮南的確有這個傳統,隻不過已經近百年沒有舉辦了。如今的鎮南,在臘月十五前後,會舉辦豐收廟會。我聽徐榮說,你在鏢局裏總不得歇,如今正好碰上這盛會,我們下船歇息娛樂可好?”


    徐竹琛倒是喜歡熱鬧的氣氛,但鎮南此地,對她而言意義最大的,是她曾經交到的朋友。


    十二歲時,她在鎮南遇到了肖楝。肖楝強大、熱情,與徐竹琛惺惺相惜。她們曾經約定好,每過一年就要在鎮南府的後院裏巨大的笥楝樹下相見。


    可一年之後,她來到鎮南,卻隻見到那棵從中腰斬的樹。


    鎮南府的後院荒廢異常,雜草叢生,她曾經居住過的側院也已經四壁幹淨,無人打理。曾經待她溫柔和善的二姨變得緘默,整個鎮南府都態度冰冷,似乎對她避之不及。


    徐竹琛答應過肖楝,她不會在任何家人麵前提起肖楝的名字。她頂著所有人冰冷的視線,一步一步走出鎮南府。她的內力在宅邸中四散,想要尋找肖楝的身影,可任憑地麵上結出一道一道寒霜,也沒有任何人迴應她的唿喚。


    當天晚上,她再次迴到後院,站在笥楝樹的半人高的樹樁前,輕聲道:“阿楝。”


    沒有人迴應,沒有人迴答,隻有風聲不斷地吹動她的長發。她站在樹前,恍惚間仿佛聽到了肖楝的笑聲,可抬起頭時,四野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


    徐竹琛心中變得失落,她壓低聲音,用氣聲喊道:“肖楝,肖楝!肖山月!是我呀,我是徐竹琛,你出來呀……”


    仍舊無人迴應。徐竹琛朦朦朧朧地意識到,肖楝不會來見她了,可她不願意相信。


    此後第二年、第三年,她每每經過鎮南,總是刻意避開想起這一切。肖楝這個名字也從曾經的溫柔繾綣,變成她心中的一根倒刺、一道凍痕。


    如今見父親起了興致,徐竹琛也點了頭。她心中多少還有些希冀,希冀著能夠見到肖楝。


    徐羅因又轉向石百川:“百川兄可有意願?”


    石百川看著徐竹琛,笑道:“這麽熱鬧的地方,我自然不能錯過。更何況,鬆兒和珊瑚在家裏,肯定等著我給帶禮物呢。”


    三人到了碼頭,下船上岸,到了鎮南主城。


    但見鎮南城內一片張燈結彩,舞獅錦鯉、花樹夜燈,熱鬧非凡。帶著虎頭帽的孩子們嘻嘻哈哈地在街上打鬧嬉戲,叫賣楓花糖的小販吆喝聲此起彼伏,打鐵花的表演燦爛如天上群星璀璨,街道上一派其樂融融。恰如古人有詩雲:


    “天河夜轉漂迴星,銀浦流雲學水聲。玉宮桂樹花未落,仙妾采香垂珮纓。


    秦妃卷簾北窗曉,窗前植桐青鳳小。王子吹笙鵝管長,唿龍耕煙種瑤草。


    粉霞紅綬藕絲裙,青洲步拾蘭苕春。東指羲和能走馬,海塵新生石山下。”


    在鎮南住下的第二夜,恰是十五月圓。徐竹琛穿梭在火樹銀花之間,痛痛快快地喝了幾杯酒。酒暖了她的麵龐,一片喧鬧聲中,心也被熱鬧的氣氛暖得熱烘烘的。


    她與石伯伯道了別,四下尋找沒找到父親,便背起湛露,獨身往鎮南府走去。


    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肖楝從未在人前與她見過麵,今日慶典熱鬧,府中人員稀少,或許肖楝肯出來見她?


    她的心輕快起來,步子也變得迅速。腳下的輕功點地,化出雪白的霜雪,又變作翩飛的雪白蝴蝶,輕巧的步法牽引著她的心思,輕輕盈盈地落在了鎮南府前。


    撞進她眼中的,是一場鋪天的大火。


    昔日的鎮南府早已陷入一片火海,無數白衣帶刀的人衝進已經被燒成枯黑色的大門,滿地的灰燼飛起,哭喊聲、喊殺聲此起彼伏,與熾熱燦爛的火焰相反的,是四周一片灰暗死寂的民居。


    徐竹琛清楚地知道,在武林中活下來,最重要的就是各掃門前雪,不要伸手去管別人的事。可她猶豫了一瞬,還是走上前。


    “你們在這裏,”她環顧四周的刀客,緩了一口氣,“是奉了誰的命令?”


    人群中走出一個黑衣長袍的男子,他見了徐竹琛,停頓一下,未曾摘掉兜帽麵具,隻是禮節性地一躬身,說道:“見過閣下。此次剿滅行動乃機密,不可透露。”


    徐竹琛也看出這些刀客中有著徐家人,可“剿滅”二字的嚴重程度,還是出乎她的意料。她一咬牙,抱拳應下男子的招唿,問道:“既然如此,我要進去找一個人。”


    她說完,不待男子反應,點地飛入鎮南府後院。


    男子立刻隨她行動,拳腳迅敏,意在攔住徐竹琛。兩人在屋頂打起來,拳腳相交,幾乎看不清動作。徐竹琛心急,手下失了分寸,湛露出鞘,登時將男子震開。


    男子吐出一口鮮血,卻還是撲上前,拉住了徐竹琛的手臂。


    “姐姐!”徐竹玨低聲湊到她耳邊,忍著痛苦,“求求你,這是父親給我的任務,不要再妨礙我!別再沉浸在你的幻想裏了,這裏從來沒有什麽肖楝,此後,也不會再有任何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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