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徐竹琛從萬頃竹濤中走過,雪白的長發貼在臉上,瓢潑的雨水從她額頭滑下,她渾然不覺。


    她一路走,一路想。


    兩撥人馬看上去毫無交集,倘若有能力讓她看到肖楝,就不需要費盡心機地做出韓令的麵具。


    對於除她以外所有人來說,韓令是她的朋友,而肖楝是一個埋藏極深的秘密。


    武林大會之後,韓令反而成為那個無法出口的秘密。


    徐竹琛走到竹林入口,放要出門,便感受到了異樣。


    大雨天,她不欲在室外用劍,便將劍連著劍鞘橫拿在手中,暗暗運氣。


    果然,她走到竹林口,還未發出聲音,就看見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徐竹琛將內力凝結在劍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揮出一劍。


    竹林被冷厲的狂風掃過,天上正墜下的雨滴一瞬間靜止,在無法感知時凝固成銳利的冰,此刻隨著徐竹琛的劍鞘,正向著竹林前的兩個人飛去。


    徐竹琛揮出半天冰晶,將林外兩個人釘住手腳,束縛在地上,令其動彈不得。


    “說吧。”徐竹琛抹掉劍鞘上的水珠,裝迴布袋,“是誰派你們來的?你們屬於什麽組織?”


    那兩人中稍微年長些的一個,眼神胡亂瞟了一下,便苦著臉猛然喊道:“奶奶!我們兄弟兩個伐竹為生,不知怎麽得罪了奶奶,求奶奶大人不記小人過,小人家裏還有八十老母、兩歲稚童……”


    兄弟兩個?


    徐竹琛心中一凜,騰身飛上修竹,果然看到一個細小的人影藏在竹林中,飛也似地往外跑去。


    冰晶融化得很快,現在去追那個人,地上的兩人恐怕會逃掉。徐竹琛權衡再三,一手抓起一個地上的黑衣人,往第三人消失的地方追去。


    手中的兩人相當不配合,一會吵著疼,一會叫著要方便。徐竹琛不管他們,不想沒過多久,竟看見空中劃過一道澄黃的液體。


    徐竹琛驚愕地往下看去,方才未說話的那個黑衣人已經是滿臉通紅,羞憤欲死。


    管不了這麽多了。徐竹琛有些無奈,又不得不處理,隻好將兩人衣服打結、手腳反綁,隔了接近半裏地,分別捆住兩棵竹子頂端。


    “你們二人有些功夫傍身,我迴來前,你們努力別掉下去。”


    說完,徐竹琛腳尖一點,凝清步法施展,如同迅風閃雷,竟轉眼不見了蹤影。


    捆住竹子上的兩個人遠遠交換了個訊號,齊心協力地往身後拱,想要解開繩子。但徐竹琛用的繩子不知是什麽材質,兩個人用盡了力氣也沒能掙脫,反而捆得更緊了。


    二人想盡了辦法,也沒解開一寸繩子、靠近些許距離。一直到雨都變得淅淅瀝瀝,兩個人還未掙紮出來,卻等到了徐竹琛。


    “收工了收工了!”徐竹琛抹了一把額頭的水痕,一手抓著跑走的第三個人,一手抓住另外兩人,步子輕快,在三人還未反應過來時,迴到了羅摯的病房。


    她將前兩個人捆在床柱上,一手按著身形纖細的人的肩膀,一手撤掉了她臉上的麵具。燈下一看,三個人的年紀都不大,看上去卻是“老油條”了。


    “你的輕功相當不錯,”徐竹琛走到女孩麵前,笑著說道,“看你的步伐,應當是自學成才,真是天賦異稟。


    “不過,你使用的這種輕功,一是不入流,二來,相當傷害自己的身體。如果想要有所精進,要不要跟著我學?”


    床柱上年紀稍小的那個男子忍不住了,吼道:“你想對大姐做什麽!”


    徐竹琛看了一眼他,又轉向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瞪了一眼自己的弟弟,沉聲道:“小立人,不許這麽大聲。”


    被稱作立人的男孩頓時收斂,小聲道:


    “大姐,這個女人邪門得很,剛才我和二哥都看到了。


    “她一動,天上的雨水都變成冰塊了!”


    三人中的大姐低聲訓斥道:“什麽邪門,那是徐大俠的本領!徐大俠不嫌棄咱們,你倒挑三揀四。”


    排行老二的男子見縫插針,說道:“徐大俠?大姐,你這麽稱唿她,難道打算背叛嗎?”


    女子沉默了一下,說道:“立地,徐大俠武功蓋世,又肯真心待我們,這不好嗎?人要懂得審時度勢。”


    那位老二眉頭一皺,怒極反笑:“是嗎,真心相待,王夫子待我們不夠好?你不滿了?”


    “薑立地,你我是同胞姐弟,你不用這樣。”男子語氣衝動,女子卻不受他的激將法,語氣嚴厲聲調卻不高,“雞鳴狗盜,你覺得自己臉上有光了?對得起父母了?”


    眼看年長的兩位劍拔弩張,稍小的立人泫然欲泣,徐竹琛輕輕拍了拍手,示意他們先分開。


    “立天和我講了你們的經曆。”徐竹琛的目光從三個少年臉上一一滑過去,說道,“你們姊弟三人失去父母後,被人收養,感恩戴德,便開始為收養你們的夫子做事。”


    “殊不知這位‘夫子’是位奸邪便佞之徒。”


    年紀最小的薑立人攥緊拳頭,剛要辯駁,被薑立地拉住。


    “你想挑撥離間嗎?”薑立地個子很高,一臉冷酷,“你想得美。我們不會被你蠱惑,大姐也不會跟你走。”


    他憤怒的樣子不像之前,竹林外老練油滑的樣子。徐竹琛聽完他的控訴,話鋒一轉:“小立人,你剛剛把褲子尿濕了吧?”


    她從身後的衣櫃裏掏出一件青黑色的長褲,雖然製式纖巧,但確實是一條男褲。徐竹琛解開薑立人手上的繩子,將長袴塞給他,笑道:


    “下樓梯往右轉,從櫃台側麵走過小門,門裏有茅廁。”


    薑立人紅著臉,飛快下了樓。薑立地要去追,無奈被繩子捆住,動彈不得。


    徐竹琛在薑立人走後,輕聲掩住了門,轉迴頭看著屋裏的一雙姐弟。


    仔細看過去,這對雙胞胎姐弟長相果真肖似——如出一轍的丹鳳眼、柳葉眉,沒什麽血色的嘴唇、線條纖細的手臂。隻是身為姐姐的薑立天要瘦小黝黑一些,這才不怎麽看得出來。


    徐竹琛用劍抵住了門,解開了薑立地的繩子。立天迅速上前扶住他,立地搖晃了一下,沒有推開姐姐。


    “我接下來要說一件事。”徐竹琛倚在門上,血紅的眼睛在燭光的陰影中顯得十分危險,“你們需要安靜,安靜地聽我把故事講完。”


    徐竹琛追逐薑立天的時候,幾乎不費工夫。


    薑立天步法很亂,但身型瘦小,行進十分迅速。徐竹琛踩著竹葉,一步一個霜花般的腳印,不緊不慢地追在她身後。


    追了半刻鍾,薑立天發現自己甩不開徐竹琛,這才意識到,自己被人盯上了。


    這人並不為傷害她,也不欲與她爭鋒,隻是不緊不慢地跟著,如同一個成人,慈愛地看著蹣跚學步的幼子。


    薑立天手心出了一把汗。她清晰地知道,這樣一個人,哪怕正麵相搏,她也不會有勝算。


    她心中一陣懊悔,心中一狠,猛得往前一躍,又飛出幾丈遠。


    王夫子在藏竹穀裏布置了幾天,就為了今日收網。可他等待的人遲遲不來,令他顏麵無光。夫子等了一個時辰,大雨傾瀉,他負氣離開後,卻不許薑家三姐弟走。


    王夫子微微笑著,要她們姐弟三人守在藏竹穀前,等待“貴客”造訪。


    薑立天早就清楚,王夫子並不怎麽看得起他們,偏偏自己的兩個傻弟弟對此無知無覺,一口應承下來。既然是自己的弟弟,她也隻能多照顧著,不情不願地點了頭。


    立地和立人負責守著竹林的出入口,但藏竹穀不知有幾百個入口,如何守得住?


    薑立天向著,往竹林中看去——穀內的茅草房裏布設了千百中陷阱暗器,若是那位貴客能夠從暗器中輕巧脫身,那她們姐弟三人,麵對貴客時便毫無勝算。


    歸根結底,她們隻是拖延貴客的炮灰罷了。


    立地在穀外發出信號時,立天渾身一驚,迅速調整狀態飛奔出去。她是姐弟三人中最擅長輕功者,因此傳信求援,都是她在做。可以說,三人的命都係在她的一雙腿上。


    可是她能跑掉,留在當地的立地和立人,又該怎麽辦呢?


    薑立天沒忍住,在竹林中轉了個彎,迴頭看了一眼兩個弟弟。


    隻此一眼,她就看到了昏暗竹林中,那位白衣白發的高挑劍客。


    碩人其頎,衣錦褧衣。薑立天從未見過那麽俊美的女人,無論是她宛如發光的白發,還是她銳利的麵龐、俊朗的五官。


    可那位身形頎長的劍客,王夫子的貴客,對付自己的兩個弟弟,甚至不需要拔劍出鞘。


    薑立天怕了,她調轉身體跑走,沒過多久,她就聽見了那位貴客的腳步聲。


    她跑不掉,她逃不過。


    但她沒有在貴客身上,聞到血腥味。


    自己的兩位弟弟,並未命喪這位白衣劍客之手?


    薑立天一咬牙,眼看自己體力快要耗盡,當即下定了決心。


    她迴過頭,用最後的體力直奔徐竹琛而去。


    “大俠。”薑立天顧不得抹去臉上的雨水和汗水,牙齒打顫道,“求你放過我和我的弟弟們,您若是點頭,薑立天一定知無不言。”


    她對麵的女子半晌沒有說話,薑立天的心墜入穀底。


    許久,她聽見了一個清朗的聲音,猶如一道陽光照徹雨夜。


    “你的輕功是自創的嗎?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功法。”徐竹琛笑著,拉住了她的手,“立天,你是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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