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雖有合作,卻沒規定誰必須忠於誰,寧絕有自己的想法,安明玧縱有不滿,但也沒什麽立場去責怪他。


    可是,他真的隻是想保命嗎?


    “所以,你答應了他什麽?”他冷硬的態度並沒有減輕多少:“是不再跟本殿來往?”


    寧絕搖頭:“他要我去取一個人的性命。”


    “誰?”


    “穆林。”


    北營都尉長穆林?


    安明玧眉頭皺起,手裏的刀也下意識放了下去。


    “他要你去殺穆林?”他不確定又問了一遍。


    寧絕點頭,老老實實迴:“是,他說七日之內,我和穆林隻能活一個。”


    這是實話,沒有半點虛假。


    安明玧心中思緒萬千,這確實像是安明櫪能提出來的條件,但是……他該信他嗎?


    懷疑的目光落到寧絕的臉上:“你該知道,欺騙本殿的後果。”


    那是比死亡還恐怖的結局。


    寧絕心裏一顫,麵上還是波瀾不驚,他抬手兩指並攏,鄭重說道:“寧絕發誓,方才所言句句不假,若有隱瞞,當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隻是剛才所言,又不是以往種種,他確實沒說假話。


    看他這般篤定,安明玧疑心漸消。


    “既然不是斷絕跟本殿的來往,那你為何不去見本殿?”他走到房間中央的圓桌邊坐下,一邊擦刀一邊說:“崇賢說,你嫌棄本殿勢弱,打算另投他人?”


    “寧某可不是背信棄義之人。”


    寧絕穿好了鞋子,起身上前,走到圓桌邊,倒了杯冷茶:“殿下慧眼識珠,能跟您合作,是寧某求都求不來的福氣,隻不過,王爺並不希望我一個外人介入,尤其是知道我跟世子殿下還有些恩怨後,他更是勒令我不準再跟殿下來往……”


    “殿下,寧絕隻是一介平民,縱然有幾分小聰明,卻也知道民不與官鬥的道理,王爺是潞城之主,我若想在此立足,最不能得罪的便是他。”


    所以,他不得不暫避風頭躲著他。


    寧絕彎腰,雙手遞上茶水,一身純白裏衣,削瘦的雙肩裝得單純無害,配著那一雙清透見底的桃花眼,愣是把一代梟雄給哄住了。


    安明玧放下長刀,接過冷茶抿了一口。


    雖然依舊有幾分懷疑,但心裏不悅的感覺去了不少,片刻,他放下茶盞,不輕不重的哼了一句。


    “牆頭草。”


    他這是風往哪邊吹就往哪邊倒,在他這裏裝乖賣巧,在安明櫪和燕王那邊,也是差不多的順從聽訓,真不知道他是朝三暮四,還是曲意逢迎。


    寧絕笑了笑:“寧絕小小人物,不如此左右逢源,又如何能在這條道上走下去呢?”


    方法不重要,最後的結果才是他該考慮的目標。


    這也算是一種另類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吧。


    安明玧勾了勾唇:“那你現在怎麽想,與我的合作,還能繼續下去嗎?”


    “殿下若還信寧某,我自然是樂意的。”


    “這會子不怕我父王了?”


    “怕啊,怎能不怕。”寧絕笑著說道:“若殿下今夜沒來,寧某定要趨利避害,可您來了,那說明在殿下心中,我還是有幾分分量的,所以,我不能再辜負殿下了。”


    安明玧抬頭,於黑夜中直視少年清澈的雙眸,月色在他周身圈出瑩白的光,那出塵的氣質像極了要化羽飛升的謫仙。


    “你最好不要騙我。”他說得溫柔,但語氣裏的警示絲毫未減:“本殿最恨背叛,若有朝一日我發現你言行不一,本殿……絕不輕饒。”


    他是真的欣賞寧絕,即便知道他心思深沉,難以掌控,他也忍不住想將這個人圈進自己的地盤中。


    寧絕笑笑沒說話,他走到圓桌一側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一邊喝一邊問:“那殿下,穆林的事,我該怎麽做呢?”


    安明玧沉思了一下,道:“這事你不用管了,本殿會處理。”


    穆林是個很重要的人物,他剛正不阿,明辨是非,隻忠於燕王一人,雖然對他來說也是個威脅,但同樣也能壓製安明櫪,所以,他暫時還不能死。


    寧絕語氣有些低:“可他要是不死,七日後我的人頭就不保了。”


    安明玧抬眼看向他,眼中略有絲笑意。


    “怕什麽,有我呢。”


    別處不敢說,但在這潞城裏,他有心想保一個人,天王老子來了也帶不走。


    看他把握十足,寧絕沒再多言。


    黑夜中,兩人坐了片刻,屋外兵器碰撞聲漸消,隨著天乾執劍闖入,安明玧才起身。


    看了眼滿臉警惕的天乾,他拎起長刀:“時候不早,本殿先迴了。”


    “恭送殿下。”


    寧絕起身拱手送別,安明玧勾唇一笑,轉身走到門口,推開房門就大步走了出去。


    來時氣勢洶洶,去時寂靜無聲,隨著安明玧的離開,屋外的人也撤了個幹淨。


    昏暗的房間裏,一根燭火點亮了視線,天乾關上門窗,聞卿竹也從角落的屏風後走了出來。


    兩人上前,寧絕輕撫著手腕上的金鐲,臉上冷靜異常。


    “坐吧。”


    聞卿竹看了眼他脖子上那條細微的血痕,眉頭皺起:“你還真不怕他動手啊?”


    就剛才那情況,多危急啊。


    一把削鐵如泥的長刀,就那麽明晃晃的架到寧絕細嫩的脖頸上,看得他目眥欲裂,差點就沒忍住衝出來了。


    寧絕笑了笑:“萬事總有兇險。”


    他賭的就是對方那一絲猶豫,幸而,他賭贏了。


    聞卿竹歎著氣坐下,天乾取了傷藥來,仔細給他擦幹淨血跡,又抹了止血的藥膏。


    傷口不深,細細長長的,隻偶爾溢出幾滴鮮血。


    安崇鄴準備的藥很好,塗上後冰冰涼涼十分舒服,完全緩解了那本就不明顯的刺痛感。


    “萬事總有意外,下次別拿自己的安全來設局了。”


    聞卿竹有些擔心,寧絕看似文弱,但做的每件事都大膽且放肆,他真的怕哪一天他把自己給玩沒了。


    天乾塗完藥也坐到了桌邊,他十分讚同聞卿竹的話,主子說過,他們二人的命是連著的,他可萬萬不能出一點事。


    不管初心如何,他們都是真心重視著自己。


    看著他們凝重的臉色,寧絕暖心一笑:“放心吧,我會護好自己的。”


    他自是不會拿自己的生命來開玩笑,智者弈棋,落子有思,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他絕不會兵行險招。


    他一貫有自己的決斷,勸是勸不住的。


    聞卿竹長歎一聲,轉而換了話題:“安明玧信了你的話,接下來,我們還需要做些什麽?”


    “他……不一定信。”


    寧絕搖頭,安明玧何等狡猾,怎麽可能因他三言兩語就消了疑心。


    不過,有疑心才好。


    他要的就是他的疑心,他越是懷疑,越是杯弓蛇影,寧絕的計劃才會越有用。


    “他不是一直在查我的底細嗎?那就告訴他吧。”


    寧絕輕扣著桌麵,對二人道:“這兩日內,讓鄒垚帶人再對郭、宋兩家下一次手,同時讓衛之介在曆城鬧一場,場麵越大越好,至少要讓消息傳到安明玧耳中。”


    “等他收到曆城的消息後,就立馬放出京都的消息,讓他知道我的來意。”


    曆城是安明玧的老巢,當年燕王封安明櫪為世子後,他們兄弟之間就開始矛盾不斷,三天兩頭不是你陷害我,就是我算計你。


    為了化解這種劍拔弩張的氣氛,安昭良便將安明玧扔去了曆城,安明訾丟到了濱城。


    他們各自為王,在自己的地界相安無事,直到一年前,燕王病重,幾兄弟再度被喚迴潞城,安昭良才發現,他們之間的矛盾並未解決,甚至越發深重。


    這麽多年,安明櫪深深忌憚安明玧,除了金虎營外,最大的原因就是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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