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老眼昏花,安昭良也看出了對方的固執和堅定。


    潞城這一劫已經是避無可避,從當初安明玧招兵買馬,安明櫪大肆購買武器甲胄開始,他就預料到了這結局。


    他老了,管不了他們了。


    能勉強穩住燕王府的安寧,不讓他們明麵上刀劍相向,對安明訾和安承權下手,就已經花光了他所有力氣和手段。


    “寧大人,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安昭良直接問出口,他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再繞彎子了,將死之人,誰知道下一瞬還能不能再說上一句話?


    寧絕起身,緩緩行了一禮,道:“高祖曾言,燕王殿下仁德昭著,其智善也,潞城這些年在您的管理下,百姓富足安樂,逾勝百年,所以,陛下希望,將來幾十年裏,潞城依舊如此,未來嗣王之後,皆能安分守己,忠君愛民……”


    安昭良就藩四十多年,從未做出任何逾矩之事,若非因安明櫪、安明玧兩人,他依舊還會是啟安帝心中那個仁德的叔父。


    可偏偏,他就是生了那麽兩個不安分的兒子,鬧出許多事來不說,還生了最不該有的心思,尤其是明晃晃把主意打到了京都,這是啟安帝最不能容忍的。


    安分、忠君……看似簡單普通的兩個詞,卻偏偏是安明櫪和安明玧都沒有的。


    身為帝王,絕不允許藩王有異心,所以,他們必須要趁事情發生前,掐滅這一苗頭,杜絕後患。


    “咳咳咳……”


    安昭良捂著唇,壓著氣息說:“是本王無能,生了幾個兒子,最後沒一個教好的……”


    他統共也就四個兒子,一死一傷,剩下兩個不安分,若按他們的要求挑選,隻能說誰都不合格。


    “王爺言重了。”


    寧絕站直了身體,道:“先世子殿下,可是世人讚頌的高義之君。”


    “可他死了……”


    安昭良看著他,輕顫的語氣裏帶了幾分悲涼:“他死了,至今還屍骨不明。”


    “但他的兒子還活著啊。”


    寧絕正色道:“大王孫殿下,您從小看到大的孩子,他心性如何,您不知道嗎?”


    安昭良一時愣住,腦海裏浮現安承權的身影。


    自安明昇去世後,為了保護那個弱小的孩子,他一直不敢跟安承權太過親近,就怕因為他的偏愛,給對方招致妒恨和災難。


    不過,從下屬口中,他多多少少也了解到,安承權就跟安明昇的縮小版一樣,除了寡言少語些,確實待人待事都內仁外義,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


    但正因如此,安昭良才更想護著他。


    “他……不合適。”


    嗣王的位置就是塊惡虎環伺的生肉,他不想明昇唯一的孩子摻和進這場爭鬥之中,溫良之人,老老實實躲起來就好了。


    “王爺怎知他不合適呢?”


    看出他的心思,寧絕笑道:“他有勇有謀,為人正直,是陛下心屬之人,王爺有此繼承者,可保潞城百年無憂。”


    簡而言之,這是啟安帝已經內定點人選,非他不可。


    安昭良一時無言,他看著寧絕,看似柔柔弱弱的少年,帶著最溫和的語氣,一番交談下來,卻是步步緊逼,半點都不曾退讓。


    “若是本王不同意呢?”


    “王爺沒有選擇的權力。”


    明明是威脅的話,從寧絕嘴裏說出來,卻是輕描淡寫:“此番潞城就隻有兩個結果,要麽下官輔佐大王孫繼位,要麽大將軍領兵前來削藩廢權,除此之外,再無他法。”


    安承權繼位,他們所有人都還有活下去的機會,可一但大將軍來了,那結果毫無意外,他們再厲害,也抵不過京都六十多萬兵馬。


    “咳咳咳……”


    “你……咳咳……”


    不知是氣的還是急的,一股劇烈的鬱氣衝上心頭,安昭良佝僂著腰不停咳嗽,曹伯倒了杯水遞到他手中,然而,老人顫顫巍巍把水送到嘴邊,才剛喝了一口,哇的一聲,一口混著血塊的瘀血就吐了出來。


    寧絕被嚇了一跳,殷紅的鮮血濺到地上,昭示著眼前人確實已到了無力迴天的地步。


    曹伯似乎已經有了經驗,他快速從床邊櫃子的小盒子裏取了顆藥丸出來,顧不得唇邊血沫,他直接把藥丸塞進安昭良嘴裏,然後又重新倒了杯清水遞上。


    “王爺,您先歇歇。”他勸慰著,滿目擔憂。


    服了藥,安昭良的臉色肉眼可見好了很多,咳嗽聲也漸漸止住。


    他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今日他必須把話說完,否則明日就可能沒機會了。


    “寧……寧大人。”他喘著粗氣,聲音有氣無力:“你是想用大將軍的名聲威脅本王嗎?”


    “非也。”


    寧絕搖頭:“不是威脅,是事實。”


    安昭良漱了口,擦掉唇角的血跡,扶著額冷哼:“你以為本王不知道嗎?如今邊疆戰事頻發,啟安帝早已是焦頭爛額,他若聰明些 便不會挑此時對我們這些藩王發難,否則外戰、內亂一起爆發,他那位置還能坐到幾時?”


    大晟是兵強馬壯,但遭不住古羅、車彌兩麵夾擊,如果在這時,啟安帝還撤出人馬來對付他們,那隻會是顧頭不顧尾,最終滿盤皆輸。


    “外敵強悍,也是在城牆之外,可內患不同,一朝不除,他日必成瘤膿。”


    寧絕反問:“平亂攘敵與削藩定邦並不衝突,大晟國富兵強,六十多萬兵馬,還抽不出十分之一來對付一個小小的潞城嗎?”


    外戰之下,內亂必消,身為帝王,怎允許社稷動亂時,身邊之人渾水摸魚?


    潞州四城的兵馬撐死也不過五萬多,他們沒有機會。


    安昭良狠狠咬牙:“他就不怕本王與勤王聯手?”


    “遼東路遠!”寧絕拱手一拜,十分篤定:“下官不會給您這個機會的。”


    他的態度很明顯,後路被堵死,眼前隻有一條獨木橋,要麽照著安排走過去,要麽從懸崖上跳下去,他唯一能選擇的,隻有生與死。


    安昭良攥緊了拳頭,還想博最後一次:“你就不怕本王把你的身份告知給他們嗎?”


    他們,指的是安明櫪和安明玧。


    “跨進這扇門之前,下官就已經做好了身份暴露的準備。”


    他微微笑著:“若沒有十足的把握,下官也不敢直麵王爺,畢竟,您這府中守衛森嚴,要殺一個人實在輕鬆不過了。”


    他的眼神有意無意往上瞟了瞟,安昭良還有什麽不懂的,這小子明顯有備而來,說不準還把他都給算計進去了。


    “咳咳……”


    好不容易壓下的燥意又湧上喉嚨,他捂著唇盡量穩住心神,輕輕詢問。


    “如欽,他是否已經與你見過了?”


    寧絕一時沒反應過來如欽是誰,見此,安昭良又補充了一句:“就是阿權。”


    寧絕了然,點頭答道:“是,下官已經與大王孫見過兩次。”


    見了兩次,卻不曾跟他提起一句。


    安昭良閉了閉眼:“所以,他是什麽想法?”


    “大王孫與下官意見相投。”


    意見相投……


    安昭良有些不信,他不了解安承權,但他知道明昇的孩子,不是貪念權勢之人。


    懷疑的目光探來,寧絕迴視道:“王爺若不信,召迴大王孫一問便知。”


    這種事他沒有撒謊的必要。


    隻是安昭良想不通:“他為什麽會答應你……”


    還是在瞞著所有人前提下。


    “大約是……為了給自己父親討迴一個公道吧!”寧絕毫不隱瞞,合盤托出:“大王孫查出了當年萬陀山一役的真相,兩位殿下作惡多端,終歸需要付出代價。”


    安昭良聞言猛然抬頭,因動作幅度過大,寧絕甚至隱約聽到了骨頭扭動的哢嚓聲。


    “你……你說什麽?”他眼裏滿是震驚之色:“他……他知道了?”


    他問的是“他知道了”,而不是“什麽真相”。


    寧絕有些意外,他原本以為王爺是不知道這件事的,但看他反應,他好像早就知道了實情。


    他抿了抿唇:“王爺早已知情,為何……”


    為何隱瞞不說?


    必然是為了保住另外兩個兒子的命。


    可話又說迴來,安明昇也是他的兒子,還是他最疼愛的長子啊,他心中的冤屈又如何能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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