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你去上學,咱們就不能常常待在一起了。」


    孫懷蔚聽身邊的小丫頭極輕極輕地歎息了聲,心中某處動了動。恍惚記起小時候第一次去私塾啟蒙,什麽都備齊了,小廝替他抱著書本紙筆,就在他和娘告別,要跨出門檻的刹那,一雙小手有勁兒地捉住了他。


    她說不許他去,去了就沒人就沒人陪她玩兒了,他和娘勸了半日,最後眼看上學時間錯過了,他幹脆留在家裏陪她玩兒了一天。


    如此幾日下來,孫懷縝都會背三字經了,他卻還在家裏陪妹妹玩兒。娘心裏著急,想了個法子,就是早起時不叫醒她。四五歲的孩子本來就貪睡,等妹妹醒來時,他已在族學裏頭用午飯了。


    「如果你想讓我陪著,那個學堂我也可以不去。」孫懷蔚說道。


    承鈺聽他語氣認真,連連擺手道:「不成不成,你必須去上學,今年的秋闈還有七個月了,時間緊迫。」


    雖然這次她也沒抱太大希望,畢竟他有還幾年沒進過學了,但她抱了一絲僥幸,萬一他運氣好中了呢,豈不省了幾年的苦功夫。


    「照你這麽說,時間緊迫,我現在該迴去念書,而不是在這兒陪你了?」


    「不不不,你……」承鈺有點搬了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看少年唇角梨渦隱現,似有幾分得意之色,明白他是在拿話玩笑自己,索性說道,「好吧,那你快迴去念書吧。我不留你了。」


    「這可是你說的,我這就迴去了。」孫懷蔚清澈的眉眼輕微揚起,看著承鈺別向一邊,氣鼓鼓的臉蛋。


    「你走吧,專心讀書,沒事別來了。」不知為何,她覺得自己說話帶了點賭氣的意味。等了老半天沒聽到少年說話,轉頭才發現炕那邊的人早沒了。


    「二少爺呢?」她問平彤。


    「二少爺走了呀。」平彤疑惑,剛才不是姑娘叫二少爺走的嗎?難道她聽錯了?


    「哼!」承鈺心裏忿忿,還真走了。


    忿忿地坐迴炕邊,忿忿地拿起紅木小炕桌上放著的繡籃,她才發現壓在繡籃下的幾張大字。


    明日就要迴女學上課了,玩兒這麽小半年,還真是把她玩兒懶了,許久都未動過筆,這幾張大字還是因為想給外祖母寫副對聯,臨時興起才練了練。


    發現果然不如從前了,她心裏有些小擔心,不知明日顧女先生看到她的字會說什麽,總免不了教訓她一番:表姑娘玩兒小半年便把所學東西還給了先生。


    如今她隻能想到顧女先生那張素淨得近乎寡淡的臉,嚴肅地從上麵俯視她。


    活了兩世,她還是第一次感受到來自女先生的壓迫感。


    「姑娘,三太太著人給您送了盒紅豆餅。」繡芙自外打簾進來,手裏提著一層的紅木食盒,蓋子一揭,餅還是熱的,立馬散出一陣熱香氣,聞得屋裏的丫鬟也悄悄咽了口唾沫。


    要說起來都賴三舅母,寶寶還有幾月就要出世了,她這個做娘的卻怎麽也做不出兩件像樣的小衣服,就時常拿了點心來賄賂她。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承鈺既貪嘴吃了她的點心,自然得幫她做小鞋子小肚兜,這樣一來,她更加沒功夫練字看書了。


    不過三舅母的這份廚藝如今也隻有她能享受,因為三舅舅怕累了她,是不讓她進廚房的。


    但明日上了女學,她必然挪不出這麽些時間來做針線。承鈺站起身來,往窗外看了看,這人這會兒也不迴來,還真是走了。


    「平彤,拿了我做好的兩雙小鞋子,咱們去疊柳塢。」她頗有幾分賭氣地說道,心裏希望中午迴來時,能看到他在屋裏坐著等她。


    疊柳塢四周柳樹環繞,春夏兩季還好,綠意盎然,遍地生涼,到了冬日樹枝蕭條,滿目荒蕪,倒顯得有些淒清。


    不過院內還是熱鬧的,三舅母有了身子後說要怡情養性,第一件事就是讓人搬了好些四季花卉迴來,尤其是開在冬末春初的水仙花,就把長廊內外填了個滿。承鈺隻能提著裙子,小心穿過青花臥足花盆擁堵著的走廊,進到三舅母房中。


    三舅母素來喜歡敞亮,因此窗子糊的都是質地透明的明紙,屋內不比外頭暗,承鈺一進門,就見一個慵懶的婦人臥在紫檀木雕山水的美人榻上,半垂了眼眸,低頭撫摸隆起的小腹。


    「三舅母好睡呀。」承鈺輕笑著說道,「可累得承鈺卻是熬油點燈忙到三更。」


    「外甥女來啦!」盧氏驚喜道,從榻上坐起身,忙讓丫鬟斟茶倒水。


    「剛送去的紅豆餅好吃嗎?」盧氏問道。


    「好吃是好吃,不過承鈺不敢吃。不然吃人的嘴軟,吃了這餅,承鈺又得比金陵城裏的繡娘還忙了。」


    盧氏把她拉過來,挨著她坐下,「好外甥女,你要是不想做便不做了,紅豆餅盡管吃,吃完三舅母再給你做。」


    她看外甥女小臉白皙,眼底卻有圈淡淡的青色,突然覺得很愧疚。她隻是覺得外頭那些繡娘繡出的東西再好,總有股匠氣,不比承鈺心思活泛,繡的東西不僅好看,又有新意。但如果因此累著了外甥女,她寧可去外邊找繡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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