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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禮監的內堂修了一座暖閣。程公公侍弄著花鳥蟲魚,精心得像撥弄嬰孩的胎發。


    腿腳不便,後背佝僂。但隻要那先皇賜的青衣還披在身上,便穩坐那宦官之首。


    身後的司禮太監低眉順目的弓著腰,已經有半炷香時間。事實上,自早朝結束他便等在了這裏。


    “小德子,方才你跟咱家說,魏相今早在殿外曾有怨憤陛下之言?”鮮活的魚蟲被丟進缸。


    “迴幹爺爺,確有。讓更衣也是不肯的。”小德子迴道,還順勢遞上了諂笑。


    “小德子,你過來。”


    “哎。”司禮太監笑得愈發柔了。


    這下發達了,許是要賜下件名貴的,忍不住湊上眼瞧那剛拉開的抽屜。


    美夢正酣,突見豪光一閃,一把修枝用的精巧剪刀已經對準了眼珠。人也被程公公死死拽住,絲毫動彈不得。


    “幹爺爺饒命。”司禮太監嚇得腿軟,卻也隻敢小聲哭求道。若是多了,那整治的手段隻會更烈。


    “好叫你這灰孫子知道咱們的本分。”


    司禮太監的眼珠刺痛,仍張嘴不敢寸動。


    “這宮裏別說一個人,就是一條狗也不是咱們能議的。”程公公陰柔的調門化了吼。


    良久,司禮太監終於被鬆開。剛才他真覺得下半輩子要做個瞎漢被丟出宮去了。


    “堵嘴的銀子收了多少?”


    “十,十兩。孫兒這就給幹爺爺。”司禮太監顫抖著入懷,翻找徐苦偷塞的銀疙瘩。


    “借采買的機會,再添十兩。買些家當送去洪福巷。”程公公道。


    “說了那最忌諱的大逆之言,還是全身而退的,天下僅魏相一人而已。”


    “還有今天那獄卒,給咱家盯緊了。吃了熊心豹膽,敢在明德殿拔刀。”


    “明兒,把這開得正豔的牡丹給蕭貴妃送去,今兒朝堂上,也受了驚的。”


    小德子屁滾尿流走了,大青衣喟然一歎。


    這大巒的天下,怕是快爛了。


    ……


    “丞相,剛才可嚇死小的了。”徐苦道。


    馬還是那瘦馬,車還是那破車。隻是這次換了羽林衛來駕車。


    徐苦和魏紅鸞迴到了洪福巷小院。


    夢無憂的天子劍沒有出鞘,魏紅鸞卻也斷了還朝的路。手中的聖旨墨跡未幹。


    禁足思過,仍是戴罪之身。


    徐苦仍為秘牢卒,需盡看守之責。隻是秘牢改成了洪福巷的小院。


    原就微薄的俸祿,又被砍了一半。


    “去拉那孫昭袍子時怎未見怕,這會兒卻來裝可憐了。”魏紅鸞無奈道。


    不知怎的,從明德殿走出,再迴到小院,本該焦慮的心卻莫名有些釋懷。


    外有強敵環伺,內有奸黨勢大。猴戲般的朝堂,窩囊的陛下。似乎都被關在了門外。


    “怎的不怕,當時就嚇軟了腿。現在就更糟,每月還得迴去一次,指不定哪次就涼了。”


    索性耍賴躺在魏紅鸞腿上,徐苦歎道。


    按聖旨所述,讓徐苦每月要進宮稟明魏紅鸞的近況,直到迴心轉意。


    是人話嗎?讓夫君盯著自己婆娘改嫁,這不就是覺得他好欺負。自己偏偏還就被欺負住了。


    “連累徐郎了。”魏紅鸞輕聲道。


    “誰跟誰啊,還說連累。雖不能抱著丞相的腿爬得快些,但總歸苟了命。丞相若真還了朝,才是死路一條。”


    “隻是欠了那老太監偌大人情,將來肯定不好還的。”徐苦道。


    夢無憂不忍殺魏紅鸞,但對衝動下拔了刀的徐苦,就沒那麽多顧忌了。


    幸得程公公一聲咳,救下他一命。也明白了一個道理。閹黨之權,恐不在國公爺之下。


    這又讓司禮太監送來了錦被和若幹家私。小院裏少了幾分寒酸樣。


    這天下永遠沒有白吃的饃。想起老太監看自己的眼神,徐苦又打了個突。


    “徐郎,以後當著人麵,莫輕易拔刀。就像你之前說的,苟……”


    “苟住別浪?今夜要除外的。”徐苦說著印下一吻。


    一夜安寢,魏紅鸞睡得不算踏實。隔壁煙雨閣的雞剛打鳴,便穿衣起了身。


    小院之中,徐苦已經開始了忙碌。這次卻不是練刀,而是精心削著木樁。


    暫居柴房的梁秀兒在旁邊幫著扶,眼睛望的卻是煙雨閣的雕窗。


    “剛買的漿水麵條,在鍋裏熱著。我這手髒,就不幫丞相盛了。”


    “削木頭作甚?”魏紅鸞端了麵碗坐在門檻兒上,頗有鄉下小媳婦樣。


    徐苦見狀笑道:“給丞相搭個棚子,深秋日頭毒,免得曬黑。以後這院中,每日怕是要坐上一陣。”


    梁秀兒聽了這話心裏升起羨慕。


    虧自己小姐還罵人家登徒子。自己若有人這般體貼著,可能會幸福得要死。


    “為何要坐在院裏?屋舍雖小,卻也比宮中透得過氣來。”魏紅鸞奇道。


    徐苦向院外的街邊努努嘴:“丞相且自己看。現在這院門口,除了我都是臥底。”


    五城守備司在巷子守衛各填了一道卡。斜對麵的賭坊換了看場的,那挺拔身姿,當是羽林衛無疑。


    鬆鶴樓二樓臨街的窗挑著。兩名食客高談闊論,但那尖細嗓音,想不是個帶把的。


    “陰魂不散。”魏紅鸞皺起了眉。


    “不過也有好處,這外城沒了袁弘,怕是要亂上一陣。有人守著,倒也敢出去走走。”


    “小的隻是責成看守,可不是禁足。”


    徐苦自信一笑。


    ……


    早朝剛過,蕭宏圖的轎子一轉彎,奔了冼玉宮。婢女傳信,娘娘召見。


    剛進宮門,就見蕭婉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眼前擺幾個空酒壺,喝得俏臉嫣紅。想是一夜未睡。


    “娘娘當仔細著身子。”


    蕭宏圖的眼中難得閃過一絲心疼。蕭婉見了隻是慘笑。


    “公爺。陛下昨夜翻了秦嬪的牌子。”


    蕭宏圖自顧自坐下,望著嫡女的眼。


    “沒入冷宮便是幸事。娘娘且記住這次的兇險,再也不要發那幹政之言。”


    “這小陛下的心思深著呢。”


    蕭婉未領半分的情,隻蕭索歎道:“一萬個女人,也比不上她心頭的魏紅鸞。”


    “那方麵的良藥已著人去尋。再蒙聖寵,便要盡心伺候。你肚子裏的是蕭家的命。”


    蕭家的命?與自己何幹。一入宮闈,便沒了溫良恭儉讓,隻有斜刺裏的刀光。


    蕭婉冷笑望著宮門,早已沒了蕭宏圖人影。


    道理雖懂,可已經沒有了退路啊。有些事情哪是幾服藥就能醫的,沒看太醫已被斬了幾茬嗎?


    “紅玉。”


    “奴婢在。”又是新換的婢女。


    “拿新得的翠蟾送寢監的劉公公那,什麽也不用說,他自然曉得。”


    “傳話那幾個知近的小太監。若有個姓徐的獄卒進得宮來,便找個由頭留住。”


    船,自然是腳踩兩隻才穩當。


    蕭婉抓起最後半壺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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