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鵝卵石鋪就的道路上,楊雪琪神情恍惚,心情複雜。


    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了某些東西,還是錯覺,楊雪琪突然感覺這座人人避之不及的精神病院並沒有想象的恐怖。


    這裏像一座囚禁人身自由的監獄,又像是一座遮風擋雨的避難所。


    隻不過,這裏的避難所隻救助那些被親人拋棄,被社會遺棄的人。


    他們在這裏不用再承受家人的歎息和責備,也不用麵臨街坊四鄰的指指點點,更不用麵對陌生人的苛責、刁難和厭惡。


    他們在這裏可以找到誌同道合的朋友,彼此相互抱團取暖,相互撫慰彼此那早已千瘡百孔的心靈。


    每一個初到這裏的人,在看到他們的時候,都下意識認為他們有病,是可憐蟲,是被拋棄的存在,他們需要拯救,需要治療,需要憐憫。


    然而,事實真的如此嗎?


    是他們有病,還是認為他們有病的人有病?


    是他們可憐蟲,還是生活在外麵的人才是可憐蟲?


    究竟是誰拋棄了誰?


    或許,需要被拯救,需要接受治療的人,並不是這些生活在精神病院的人,而是病院之外的人。


    相對於許默,楊雪琪其實更缺乏安全感,也無比渴望有這麽一個讓自己感到溫暖和安全的地方。


    沿著來時的道路返迴,楊雪琪一直在思索跟牛小花臨別前的那句話。


    “琪琪,別忘了你是誰。”


    這種親昵的稱唿,隻有極少數人才能稱唿,可不知為何,當牛小花這麽稱唿她的時候,她絲毫不覺得反感,也不感到突兀,就好像她們認識很久一般。


    “她到底是誰?”


    楊雪琪思忖了很久,也沒有想起來牛小花是誰。


    而且她很確定,自己並不認識牛小花,這是第一次見到對方。


    可奇怪的是,她在麵對牛小花的時候,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和安全感。


    這種感覺,有點像離家很久的孩子,再次見到媽媽的一樣。


    “難道她是我媽?”


    當這個想法出現之後,楊雪琪腳步一頓,然後連忙搖頭,否定了這個猜測。


    楊雪琪是孤兒,她並不知道自己親生母親是誰。


    她也曾尋找過,奈何,找了很多年都沒有找到。


    至於養母,已經在多年前去世了。


    去世前,楊雪琪一直陪伴在其身邊,不可能是她。


    更何況,牛小花的外貌和年齡,跟她相差太大,足以當她奶奶了。


    “奶奶……”


    想到這兒,快走到門口的楊雪琪再次停下腳步,臉色微變,她又想到了一個人。


    陽光孤兒院院長!


    楊雪琪在被領養之前,她一直都生活在孤兒院,除了孤兒院的小夥伴之外,最親近的就是院長劉奶奶了。


    她是一個很普通的女人,卻又是最美的女人。


    名校畢業的她,並沒有選擇留在城市,反而去了最偏僻的鄉下支教。


    一待就是近三十年,培育了一代又一代孩子,把一批又一批貧苦孩子送出大山。


    盡管,大多數孩子沒有考上大學,甚至很多孩子連高中都沒有考上,可他們卻通過書本知道了外麵的世界,從而有了走出大山的夢想和勇氣。


    她把最美的青春留在了那裏,留給了那些孩子。


    她一生未婚,病魔纏身,如果最後不是身體實在堅持不下去,再加上那裏沒有什麽人了,恐怕她這輩子都會留在那裏。


    然而,就算她迴到城市,也沒有閑著。


    因為長期待在偏遠山區,導致她已經無法繼續從事教育職業,於是,她選擇成立孤兒院,去幫助那些被父母拋棄的孩子。


    在此期間,她經曆過什麽,付出過多少,又承受了多少白眼、刁難和代價,沒人知道。


    人們隻知道,白銀市多了一家叫陽光的孤兒院。


    然而,就在孤兒院得到陽光扶持計劃的資金扶持,孤兒院越來越好的時候,她卻倒下了,在病痛的折磨中離世。


    可哪怕是在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時候,她最放心不下的還是孤兒院的孩子。


    她這一生拯救了很多人,也幫助了很多人,但那些被她幫助的人當中,能記住她的隻有一小部分。


    以前,楊雪琪還小,不懂這些,隻覺得劉奶奶是個好人。


    後來,楊雪琪被人領養,有了爸媽,隨著她不斷長大,她覺得自己懂了,為劉奶奶感到不值,覺得那些人,包括她自己,都是忘恩負義的人。


    但自從楊雪琪學習心理學,遇到了人越來越多,看到的苦難越來越多,她才意識到,自己錯了。


    劉奶奶做的所有事兒,都是她想做,也愛做,她從未想要得到迴報,也不在乎迴報。


    從心理學角度來說,劉奶奶是典型的救贖型人格。


    換個詞說,劉奶奶的所作所為是聖母行為。


    隻是,在現如今這個社會,聖母並不是什麽褒義詞,而是赤裸裸的貶義詞。


    但楊雪琪覺得,她是真正的聖母,也擔得起聖母的稱謂。


    直到此刻,楊雪琪才突然明白,她為什麽在看到牛小花之後,會覺得熟悉,會感到安全。


    這個行將就木,年老色衰,甚至看起來很醜陋,有些恐怖的女人,她跟當年的劉奶奶是那麽像,她所做的事情和當年劉奶奶做的事兒一樣,隻是換了個方式而已。


    至於牛小花是不是病院的職工,她是不是精神病的一員,貌似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楊雪琪已經明白牛小花為什麽想方設法讓他們來這裏了。


    一念至此,楊雪琪轉過身,看向道路盡頭的病棟,神色複雜,嘴裏喃喃道:“小默,這是不是也在你的計劃當中?”


    “這到底是你的計劃,還是老師的計劃?”


    “嘩啦啦~~~”


    清風吹拂,吹動了槐樹的樹葉,也吹動了楊雪琪的心湖。


    楊雪琪收迴視線,低下頭,眼神閃爍,沒人知道此刻的她在想些什麽。


    良久之後。


    楊雪琪抬起頭,眼中的迷茫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清澈和堅定。


    “不管你是誰,也不管你們在計劃什麽,我都會保護好他的,就像當初你保護我一樣。”


    楊雪琪的聲音很輕,卻很堅定,似乎是在給某人做出承諾。


    深深看了一眼遠處的病棟,楊雪琪緩緩轉身,徑直走出病院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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