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土神洲,兵家祖庭。


    早在金釵洲的那座鎮海樓發生異動之前,這座匯集了天下九洲領兵一道幾乎全部能人的武廟祖庭,就已經先半步推演出了某種征兆。


    疆場謀劃,曆來都講求“多算勝少算”,算人之先、謀人在前,即便是後發於人,亦要爭取先製,故有所謂“迂其途,而誘之以利,後人發,先人至”一說。


    今日,天下兵家集四勢之大成者,無一例外全數匯集於這座兵家祖師堂,並且暫時從臨淵學宮手中接過號令之權,排兵布陣,調兵遣將,與對麵那位未曾露麵的執棋人,在這盤天下棋局之上,開始對弈第一局。


    各位兵家名宿濟濟一堂,集思廣益一番推演之後,很容易就能得出來某些結論。


    海妖一族,匯合那自九洲陸地退至海外的三族遺民,在今日齊攻天下外圍八洲,包括四座海上邊城也皆已陷入重圍之中,此舉看起來好似來勢兇猛,但對方真正的目的,必然不會是妄想於一舉就將天下顛倒過來。


    海妖一族雖養精蓄銳已久,實力齊全且雄厚,但也沒到僅靠一戰,就能將這張桌子一把掀翻的地步。


    正如兵法有雲“兵者詭道,進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如此大水漫灌的架勢,真正的目的隻是為了隱藏他們真實的攻擊目標。


    但是,正如棋盤落子有來又有迴,對方出招之後,作為一方執棋人,如何應對才是真正見棋道功力的地方。


    對麵出招之人謀算已久,目的就在出其不意,攻其無備,眼前形勢於九洲人族而言,要出手救人是當下必然,若是單隻專注於對方埋在箱底的那一手殺招,讓對方得到虛中就實的機會,保不齊就真有滿盤皆輸的危險了。


    ——


    中土神洲以西的蒼茫大海之上,一道身攜劍罡跨海而行的壯碩身影,自中土西海岸邊拔劍而起,一路掠海西行,化虹直奔海上某地而去。


    劍罡所過之處,排山倒海之勢直接在海麵上犁出一道寬達數十丈的巨大溝壑,白浪滔天處,下一刻就會有一團團血氣,不斷從那水麵下浮現開來,星星點點狀如紅梅,點綴在那道劍罡劃開的犁溝之上。


    既然雙方之間在今日徹底撕破臉麵,那麽此刻跨海而行也就不用再留手了,劍修所過之處,除妖務盡,不留餘生,殺妖不必手軟!


    ……


    天河宗旗下木蘭渡船上,搭船跨海的人族修士死傷大半,並且不斷還在有修士暴死於那道護船罡氣之外!


    紅衣薑沉漁手提長槍,腰懸墨梅,弓步下蹲蓄力,隨後拔地而起直奔那擋路的海妖王而去,不避斧鉞,視死如歸!


    天下興亡,沒有人是不能死的。


    在這一襲紅衣還未衝出護船罡氣之前,對麵那個攔截在渡船前方雲海上的海妖王,那一雙妖異的猩紅獸眼,早就已經盯上了這個準備決然赴死的矯健身影。


    天下各地狼煙四起,但是海妖一脈在動手之前,其實是有過一場沙盤推演的,所以確實不是真的要毫無技巧地大水漫灌。


    很多看似兇猛的滔天攻勢,實際上都是花裏胡哨的障眼法,而某些真正的攻敵所必救,也其實早就按輕重緩急,全部清清楚楚標注在了某張天下九洲堪輿圖上,此刻就擺放在四海龍宮其中某一位龍王的禦案之上。


    眼前的這艘木蘭渡船被攔截乃至被最終擊沉,彼時要跳腳的,可不僅僅是這渡船所屬的那座天河宗。


    某些人的價值,可比一艘沒了還能重建的跨海渡船,要更重的太多。


    那一前一後傲立於渡船兩頭的兩大妖王,互相對視一眼,各自仰天一聲獸吼,分工明確準備動手,前者負責抓人,後者則開始放手攻擊那艘早已是強弩之末的跨海渡船。


    隻需要給他們稍微片刻的時間,二者此次的陣前戰功,就算是真正撈在手中了,迴到龍宮之後,也可以光明正大躺在功勞簿上,等待此戰落幕之後的論功行賞。


    即便混不上首功,但也肯定不會是什麽,等別人吃完了肉之後的湯湯水水。


    小姑娘薑沉漁對於某些事當然早有猜測,所以她其實也一點心存僥幸都沒留。


    長這麽大,從來就不喜歡受製於人,當初禁足於薑氏大城的那座後山,也隻是因為要給家主爹還有那幫老頭們麵子,更何況今日?


    水盡山窮處,坐看雲起時。


    兩頭準備一擊建功之後就迅速入水遠遁的海妖王,還未曾來得及動手,就猛然察覺到了某種不對,如出一轍朝著大海東側方向望去。


    海天交接之處,一道若隱若現的瑩光緩緩亮起,正在不斷迅速放大,夾帶著一股驚天徹地的兇厲氣勢而來!


    那光點以極快的速度越靠越近,劍罡聲勢也越發強盛,到達渡船附近時,幾近通天!


    那攔路妖王眼見架勢不對,也顧不得再做猶豫,還惦記著戰功,故而直接就朝那個紅衣小姑娘的方向下手了!


    隻要將之抓在手中,他們兩個此行,就還有讓對方投鼠忌器的機會!


    隻是,對於一個已經攜帶聲勢而來的九境劍仙而言,讓他到了眼前之後再出手,就已經是來不及了。


    一劍閃過!


    那個單手持劍的壯碩身影,絲毫不將兩頭十境妖王放在眼中,直接出現在那個飛身而起的紅衣小姑娘跟前,一把將之撈迴了木蘭渡船之上。


    渡船之外,那個本來準備伸手抓人的海妖王,一隻手臂瞬間跌落入海,來人一劍之威,當場鎮住了兩頭前一刻還在耀武揚威的海中大妖。


    眨眼之間形勢鬥轉,紅衣小姑娘有些愣愣地看了眼那渡船外突然沉默的兩頭海妖王,又看了眼滿船都迴不過神來的同行船客,最終將目光放到了那個壯碩漢子身上。


    看清來人的小姑娘突然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甘師傅,你怎麽才來啊?”


    當初在小鎮上打鐵多年的鐵匠,石磯洲龍泉劍宗供奉,中土兵家修士,九境劍修,甘泉!


    漢子看小姑娘哭得厲害,輕輕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發頂,抱歉道:“抱歉,甘師傅來得有些晚了。”


    這個隻會掄錘打鐵的壯碩漢子,曆來不善言辭,更不知道要怎麽哄一個哇哇大哭的小姑娘,甚至連摸摸小姑娘發頂以示安慰的動作,都做得小心翼翼,深怕自己下手沒個輕重,傷到小姑娘。


    薑沉漁倒也沒有哭太久,很快就停止了哭泣,抽噎著抬頭,看了眼四周表情複雜的一堆渡船修士,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淚,又有些難過地看了眼甘泉。


    “甘師傅,我們死了好多人…”


    小姑娘這話一出口,那些幸存下來的渡船修士們一個個再次陷入沉默。


    戰陣之上,死人從來平常事,總有無數視死如歸的人間修士,在這種牽扯到族群的大戰博弈之中,連個姓名都留不下就身死道消,後來之人每每燒紙祭奠,也隻能以“無名”二字送去幾張紙錢,往往稀鬆平常,恰恰可歌可泣。


    甘泉的臉色也不太好看,抬頭看了眼渡船之外還沒有散盡的血霧,最終又將目光放在了那兩頭已然萌生退意的海妖王身上。


    跨海救場而來的甘泉,雖然隻有九境修為,但卻是真正的劍修一脈,練劍術修劍罡的武道劍仙。


    兩頭海妖王雖然都是十境,但麵對出了名最難纏的劍修,且一看就知道是其中好手,心生退意也在情理之中。


    甘泉輕輕將小姑娘拉到身後,隨後持劍前跨一步,手中長劍緩緩抬起直指那兩個眼神閃爍的妖王,淡淡道:“兩位準備怎麽死?”


    話剛出口,渡船之上所有人都一愣,因為那兩頭本體分別為一匹海馬和一頭海象的十境妖王,竟然在甘泉出聲的那一刻,如出一轍化為人身,然後一瞬間往海麵衝去,竟連放個狠話的動作都不做,直接逃命。


    九境劍仙甘泉,看著那兩個一擊不中就直接遠揚千裏的妖王,也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


    下一刻,他就直接將手中長劍朝著船外擲去,那把從九境劍修手中脫手而出的三尺長劍,在飛出護船罡氣的一刹那間竟然一分為二,分別朝那兩頭妖王追去,電光火石快如閃電!


    龍泉劍宗供奉甘泉,聲名赫赫,但比其人更出名的,是他手中這把雌雄雙劍合一而成的長劍“爭雄”,在中土銅雀台的楚鐵榜上排名極高,是以鑄劍技藝聞名的龍泉劍宗鑄造出來的名劍代表之一。


    那兩頭逃命妖王入水極快,但終究沒能快過那兩把被九境劍仙擲出手的雌雄劍,最終在距離海麵不到一丈距離處堵個正著,未能如魚得水,難越雷池一步!


    站在木蘭渡船甲板上的小姑娘薑沉漁,看著那兩頭入海無門的海妖王,有些費解地皺了皺眉,轉頭看向甘泉疑惑道:“甘師傅,我也不是質疑你的實力,但是為什麽…”


    小姑娘有些猶豫,之前隻有渡船上的一群低階修士與那兩頭大妖對陣,倒還沒覺得如何,可此刻看來,這兩頭妖王好像都…太慫了…


    甘泉笑了笑,自然而然聽得懂小姑娘的意思,他低頭看了眼那兩頭被一對雌雄劍逼得上躥下跳的海上大妖,搖了搖頭語帶調侃,“海妖一脈雖然勢大,但要作為主力齊攻八洲,也不可能處處都是硬茬子。”


    “這兩個家夥,欺負修為還不夠高的低階修士自然綽綽有餘,可來一個九境劍修的話,他們實力夠不夠還兩說,但這個芝麻粒點兒的膽子,是真不太夠的。”


    ——


    禮官洲敦煌城。


    三品仙門敦煌城,雖然將渡口碼頭放置在了海岸邊,但是那座巨大恢弘的城池仙門,距離渡口還是有一段距離的。


    渡口碼頭這邊突遭妖襲,一時大亂,除了碼頭百姓和一些過路商客趕路人損失慘重外,猶以負責護衛敦煌城的巡城司一支死傷最重,事發時就在渡口巡邏的巡城司麾下,已然全部陣亡無一生還。


    眼見著,身在渡口之中的仙家修士,還有無數普通百姓,無論是否歸屬於敦煌城門下,全部死的死傷的傷,僥幸活下來的也已被全數逼出了渡口。


    片刻之後,敦煌城那邊馳援而來的後續仙家大軍,終於在那如水漫上岸而來的海妖徹底占據渡口之前,先一步到達了渡口之前,負責領軍之人姓氏比較生僻,是個東字,單名則是一個晉字。


    東晉此人,為禮官洲三品仙門敦煌城首席供奉已有很多年,修為在練氣十境巔峰。


    此刻跟在他身後的,則是敦煌城門下九門十八部超過半數的精銳,一到渡口附近處,就熟門熟路毫無遲疑將整座渡口的陸地一側邊境,全部給圍成了鐵桶!


    負手而立站在彩門之外的首席供奉東晉,此刻眯眼看著那些被頂在渡口之中不得出的大小妖物,眼神冰冷如看死物。


    佛門一脈無論是否入得沙門,對於這種為禍人間的惡妖邪祟,從來都沒有姑息一說,何況此刻敦煌城麾下巡城司,已有大半全部戰死於此!


    透過那座位於長風渡口西北方向的巨大彩門,東晉抬眸遠眺,能遙遙看到那尊遠遠站立在海岸之外的海妖一族妖王,一頭等同十一境修為的海獅,正昂首雄立在離岸百裏外的海麵之上。


    海獅王此時已身化為人,是個體型壯碩的中年漢子,遙遙看著麾下妖軍前鋒被擋在了渡口上,並未能徹底進入陸地內部,他也沒有任何的意外之色,隻是眯眼看著那個出現在彩門處的人族修士。


    雙方在各自露麵的一瞬間就精準地盯上了對方,眼中好似冒著點點火花,如出一轍殺氣滔天!


    百裏距離,對於上三境的修士而言,不過咫尺而已。


    “溮翀,即便你海妖一族要撕毀當年盟約,與我人族宣戰,是不是也該按規矩先下戰書?如此不宣而戰殺傷我人族百姓,你們妖族果然還是如當年一樣無恥,狗改不了吃屎!”


    此刻,本體為海獅的妖王溮翀,既然不是無名之輩,自然一身實力也不會差到哪裏去,聽著算是老熟人的敦煌城東晉,說出這一段狐假虎威的狗屁問責,不以為意冷笑一聲。


    “東晉,你那勞什子的狗屁規矩,不過是你們人族自娛自樂而已,管得到我妖族頭上來?何況如今的天下九洲,連你們自己都已經承認了禮崩樂壞,你還拿那早扔在了犄角旮旯的故紙堆來跟我理論,也不嫌丟人?”


    人間早在當年末代人皇在位時,曾由某位執掌天書的大人物親自出手,製定過一套完整的禮樂規矩,將天下間大大小小的各類事務,分門別類標記流程。


    這一整套禮製規矩,在當年就類似於整個人間的一套完整律法,出世之後又能借助那位末代人皇的一言九鼎之威,順理成章在人間通行無阻很多年,幾乎成為天下通則。


    隻是可惜,那位在戰後能以一人之力威懾整個天下不敢妄動的末代人皇,後來竟然毫無征兆突然消失,下落不明不知所蹤,故而那一套壓製在人間頭頂三尺高的繁瑣規矩,也就沒有了那把人皇劍再作為依仗,時間一久,自然就慢慢會有人開始不再遵守。


    光陰流轉愈久,崩壞便越多,萬年已降,也就沒有幾個人真的會再記得,那好似枷鎖一樣的君臣父子條條框框了,所謂禮崩樂壞便是源自於此。


    東晉聞言,麵無表情不置可否,看著那冷笑連連的海妖王,眯眼道:“既然與你這畜牲一類多費口舌是對牛彈琴,那看來你這顆破獅頭也不用留著了。”


    溮翀冷笑,“說不過就威脅於人?也不知你這一身十境修為,夠不夠撐得起你這句壯誌豪言?”


    東晉也懶得廢話,直接自站立之地拔地而起,直奔天幕而去。


    妖王溮翀似笑非笑看了眼在渡口那邊打成一堆的雙方麾下,開始與那東晉一樣,從海麵之上拔升入高空,飛升直上萬裏高,一並往天外飛去。


    ——


    北海渡船。


    雙瞳呈漆黑墨色的少年人,看著那個臉色陰沉下來的北海龍王,咧嘴邪笑,一臉妖異。


    一個剛入一境的芝麻綠豆人族修士,再由一個二境鬼物附身,即便雙方實力疊加,也依舊沒能摸到三境的門檻。


    但是,有些事伏脈千裏,到了今日終於揭開,直接將這少年人送入了十境巔峰的境界,甚至半隻腳已經踏入了十一境的門檻,雖然隻是暫時的,但也很夠用了。


    黑瞳少年感受了一番自身境界以及充斥體內的磅礴力量,笑著扭了扭脖子,又活動了一番筋骨,渾身舒暢讓他忍不住想要長嘯一聲。


    頭頂太極圖上不斷降落下來的黑白二氣,正在不斷湧入體內,使得他此刻周身靈氣正在以一個極快的速度充盈起來!


    既有了個偽十境的境界傍身,又有雄厚的靈氣打底,如虎添翼,戰力衝霄!


    少年人抬起手中那柄繡春,雖然剛剛將一個八境元嬰修士斬首,但刀身上並無一滴血跡殘留,寒光綻綻,殺氣盈身。


    他低下頭看了眼還在不斷衝陣的海妖一族,隨後抬頭看著對麵那個所謂龍王,笑道:“北海之主是吧?是你叫停你手下這群廢物,還是讓我來殺光他們?”


    北海龍王微微皺眉,竟然沒有反駁,還真就抬手做了個撤軍的動作,叫停了那不斷衝撞護船罡氣的海妖大軍。


    楚元宵勾唇一笑,讚賞一樣的眼神看了眼那北海龍王,隨後竟不再管他,大咧咧低下頭來,看向那些已經被眼前的驚變場麵,給震驚得不自覺停了手的兩邊修士。


    這些人無論正反,見到此刻突然出現這樣一尊殺神,再加上他那個怎麽看都詭異的表情,比渡船之外的那位北海之主還要妖異詭譎,一個個不由地心膽皆寒,甚至都生怕他不分敵我直接先那龍王一步揮刀屠船!


    楚元宵陰森一笑,看著那些之前想要登山殺人的軟骨頭,笑道:“諸位都是想要活命嘛,做什麽選擇都無可厚非,所以我的選擇也是給你們一條活路。”


    那些已經開始瑟瑟發抖的叛族修士聞言都是一愣,緊接著麵露狂喜,一個個都開始越過那些麵色難看的擋路修士,朝著少年拱手致謝。


    但是下一刻,就聽少年又邪笑著繼續道:“先別忙著致謝,我還沒說完,我給你們的活路也是要靠你們自己掙的。”


    他一邊說話,一邊擺出一個玩味表情,突然抬手指向渡船之外那個麵無表情的北海之主,繼續道:“投敵之罪想活命也不是不可以,爾等若能殺了那個北海龍王,我便做主放爾等一命!”


    好一句似曾相識!


    黑眸少年好像沒覺得自己這句話是在與人為難,看著那幫軟骨頭一個個臉色瞬間慘白,還心情頗好念叨了一句:“我這個人別的不會,但學東西還是挺快的。”


    渡船之外,北海龍王看著那群被逼上了絕路的牆頭草,雖然此刻心情不太佳,卻依舊挑了挑眉,他連自己麾下那些低階妖獸的命都不在意,又何況是這些兩軍陣前的叛徒?


    這種人,生死關頭既然能選擇叛族,那對他北海龍宮就更不會有所謂的忠心,當個兩軍陣前驅虎吞狼、消耗敵方的推手,勉強尚可,真將之當自己人,那恐怕就是真嫌自己命長了。


    楚元宵看著那些進退失據的軟骨頭,撇了撇嘴一臉鄙夷,然後也懶得再理他們,重新將目光放迴了那北海龍王身上。


    他若有所思抬起手中那把繡春,朝著對麵那位北海之主比劃了一番,突然笑道:“我聽說這把刀,在開始叫如今這個文雅名字之前,還有一個更直接的名字叫做‘饈龍’,不知道那個‘龍’和你這個龍,是不是一迴事?”


    北海龍王眉頭一沉,冷冷道:“斬龍與否,也得看你夠不夠本事!”


    黑眸少年笑了笑,也沒有反駁,臉上突然有些詭異地浮現出來一抹羞赧,看著那北海龍王笑道:“雖然類似於今天這樣的場麵,我也算是第二迴了,但我其實還是不太知道到底該怎麽打架!”


    “所以今天想要嚐一口龍肉,恐怕還得請陛下給個麵子,看你能不能站著不動,讓我照著你脖頸砍一刀?”


    堂堂北海之主,被這少年這麽一句不合時宜、好似玩笑的言辭給氣笑了。


    “是你白癡,還是本王白癡?”


    楚元宵見那龍王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著自己,也沒覺得如何,聳了聳肩,無所謂道:“問一問又不費力,萬一陛下腦子不好使了,我不就省力了?”


    北海之主冷笑一聲。


    楚元宵撇撇嘴也沒再廢話,緩緩抬起手中刀在身側畫出一個半圓,刀尖朝後斜指地麵,拖刀在後看向對麵那位龍王。


    “我在禮官洲敦煌城的時候,跟佛門的一位俗家弟子學了一招,他告訴我這一招沒有名字,是從某個兵家修士那裏偷學來的技藝,所以到我這裏,就算是偷學的偷學了,今日請陛下幫我試試好不好使?”


    說罷,也不管對麵那北海龍王什麽反應,黑瞳少年人在那渡船山頭上微微下蹲拉開弓步蓄力,下一刻就猶如離弦之箭,拖刀直奔對麵的那龍王而去,沿途所過,虛空盡碎!


    腳下弓步借力玉山,直接蹬得那北海渡船不受控製往後退出去上千丈的距離,也正好為兩人之間的對陣騰出了位置。


    對麵的北海之主眼見來者不善,尤其是那把繡春,對龍族來說還有一股若隱若現的壓勝之勢,自然也不敢過於托大,單手掌心向下,在身側微微抬起,猛然成爪向上一拉。


    一招出手,海麵上突然漩起一股巨大的水流如漏鬥倒懸,一杆由海水結冰而來的玄冰長槍,從那水柱之中破空而出,直接被那北海之主握在手中。


    楚元宵拖刀前行,距離越長,蓄力越足,到達那龍王身前時,直接掄臂揮刀朝他一斬而下!


    一刀斬於那玄冰長槍的槍身之上,對方雖是玄冰,卻有金鐵之聲!


    龍族在如今各路封正水神一脈,接管行雲布雨一事之前,曾是正經的天下雨師,所以操控水運對他們來說,不過手到擒來。


    黑瞳少年一招被攔也不著急,咧嘴朝那近在咫尺的北海之主笑了笑,彎臂抽刀在身側後再掄一圈,重新再斬!


    此刻身負十境修為,所謂問道者,自然不是二境武夫可比,這一招拖刀技,當然也不再是當初的那個程桐舟用在手中時那樣一個簡單效果。


    每一刀下落,刀身攜帶的龐然力道透過刀鋒的圓轉軌跡,直接封禁了兩人身側虛空,逼得那北海龍主隻能舉槍格擋。


    第一刀,第二刀,第三刀…


    北海之主被那一刀更勝一刀的劈斬,逼得一步步後退,直往大海東側後退而去。


    第一刀退十丈,第二刀退十裏…


    等到黑瞳少年劈出第十刀時,那個舉槍格擋的北海之主,已經從先前雙方的動手之地,直接退出去千裏之地!


    得勢不饒人的楚元宵,隨著那北海龍王的後退而不斷前衝,雙方之間的移動速度,早已經快過人眼,隻在腳下海麵上留下了一道滾滾白浪,不斷向著東側興和洲的西海岸而去。


    ……


    天幕更高處,白衣李乘仙一邊與那九大北海妖王周旋,一邊看著渡船雲海那邊的兩人不斷往東方而去,越離越遠,幾乎快要消失不見,不由挑眉一笑。


    果然隻有他李白衣一個人,是個不善算計的正人君子,反觀某些修為深厚的三教百家中人,一個個都跟那墨汁吃多了一樣,一肚子黑水!


    比如那位道號跟名字一樣,都是“春秋”二字的道門三掌教,又比如那儒門聖人崔覺,再比如那蘇三載,還要再加上一個不算百家,但同樣讀書不少的青帝,一個個的就沒有一個是白心又白麵的。


    以後跟這幫家夥打交道,必須得見麵先灌三壇酒,等灌醉了之後,再來說後麵的子醜寅午。


    ……


    楚元宵那一招拖刀技,前前後後一共劈出去八十六刀,追著北海龍王一路移出去近萬裏才終於準備換氣。


    北海龍王手中那柄臨時拚湊而來的玄冰長槍,也直到此刻才終於支持不住,寸寸碎裂,成了一堆碎冰跌入海中,其中有這位龍王以自身靈氣強行灌注的原因在,但由此也能看得出來,這位北海龍王究竟已是如何的修為通神了!


    那一招拖刀技,也不知最早是出自兵家何人之手,技近乎道,先前在北海渡船之前,楚元宵一步先手,就硬生生逼得北海龍王退了上萬裏,連個抽身而退的機會都沒尋到,直接被迫硬扛那八十六刀!


    此刻終於等到楚元宵換氣,這位北海之主也終於得到喘息的機會。


    隨後,為防楚元宵換招再來,高出一境的北海龍王搶先一步下手,直接抬手朝著海麵抓去,原本巨浪滔天的海麵,突然之間寒冰林立,一道道海浪化作一杆又一杆長槍,如同城頭床弩,不斷朝那個黑瞳少年奮勇而去!


    看著對麵那個持刀格擋,不斷後退的黑瞳少年,北海龍王麵色冷沉,方才退出去近萬裏的那一幕,是自當年他登基成為北海之主以後,從未遭遇過的奇恥大辱!故而此刻,他隻會嫌攻勢不猛,殺人太慢,但絕不會給對麵那少年任何逃脫的機會!


    雙方之間畢竟還有一境差距在,加之此地又是海上,故而以勢壓人,並不算難事。


    楚元宵手持繡春,會的招式不多,就隻能不斷將用老的招式再翻迴來重新用,那些如連弩一般射過來的寒冰長槍,被他不斷劈碎,然後就還會有新的再繼續過來。


    旋轉往複,流轉不絕,少年始則移東補西,繼則左支右絀,漸漸開始落入下風。


    但是,麵容透著一股妖異陰森的黑瞳少年人,自始至終都沒有開口說任何一句話,隻是在動手之餘,一直盯著那個站在對麵的北海之主,唇角帶著一抹詭異的邪笑。


    那北海龍王自始至終都盯著少年的表情,在看到他嘴角那一抹久久不散的笑意時,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隱隱覺得有些不安,但又沒想明白哪裏不對。


    海妖一族當初的沙盤推演,此地之爭是幾個重中之重的其中之一,所以才會由他這位海妖一族四大龍王之一親自領軍至此,並且其他地方的登岸攻城,也會為此地造勢鋪路,攔住馳援,所以就更不應該會有意外出現。


    但他此刻仍舊有一股不安在心頭,辨不清來處,道不清緣由。


    一直盯著北海龍王表情的楚元宵,在對麵那位龍主臉上微不可察閃過一抹猶疑的瞬間,他唇角的笑意突然就擴大開來。


    “是不是覺得哪裏不對?”


    北海龍王眼神微凝,麵色陰沉死死盯著黑瞳少年,但並沒有開口說話。


    少年一笑,一口白牙。


    “那不妨再讓你看看,我們給你的下一招後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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