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雲帝國隴右道,涼州與狄州交界處不遠,一座遮蓋涼狄兩州臨界總計百裏方圓的茂密叢林邊緣。


    此地常年樹蔭茂盛,加之如今開春已久,枝繁葉茂,所以站在樹下抬頭望天時,幾乎已經看不到天光,在某些專擅占道劫掠的強梁野修眼中,這種環境光景,就正是殺人越貨的好所在。


    今夜月明星稀,這片叢林之中靜悄悄好似不同往日,鳥蟲聲息,獸群絕影,仿佛突然之間就陷入了一片詭異的靜謐之中。


    無人可見處,在某座巨大的樹冠頂部,一個一身白衣的中年文士站在某根細瘦樹梢上。


    那白衣文士安安靜靜站在那裏,好像是突然出現,又好像是已經在了很久,似乎就連他腳下那根隻有食指粗細的樹梢枝椏,都沒有反應過來有個人已經站在了它頭頂。


    舉重若輕,恍若無物,明明承載著一個體重過百的成年人,卻不見那樹枝有絲毫彎曲變形。


    此人單手負後站在樹梢靜靜凝立,另一隻手中握著一隻造型古樸精巧的銀質酒壺,一邊緩緩飲酒,一邊看著樹林西側方向,仿佛六十裏腳程的山水距離在他眼中如同無物,那座湖畔發生的一係列變故如在眼前。


    大約又過了盞茶的功夫,在那安靜站定的白衣文士不遠處,突然光影一閃,又有一個身形略顯虛淡的老人緩緩現出了身影。


    兩人之間距離並不遙遠,都沒超過一丈距離,那老人身形比之白衣文士似乎更顯輕巧,從現身開始就沒有與那樹梢有絲毫接觸,直接就是浮在半空之中的,卻也不見半點吃力為難,安安穩穩如踩實物。


    白衣文士本身就身負絕頂修為,自然是在那老人一路遠行至此的老早前就發現了其蹤跡,但也並沒有任何反應,更無阻攔動作。


    直到那老人現身在他附近之後,文士才抿了口酒,隨後淡淡側頭瞥了眼那老人樣貌。


    在此之前,兩人其實從無碰麵,也互不相識。


    但此刻會麵,雙方又好像都默契地知曉了對方身份,各自微微點頭,便算是打過了招唿。


    那老人看著白衣文士麵向西側一臉平靜的表情,突然就有些古怪,笑道:“若是老夫記得不錯的話,李先生當年曾有豪言,此生再不入承雲國境,隻是不知今日又為何突然造訪隴右涼州?”


    對於那老人的出言調侃,白衣文士像是並未聽懂,又或者是不甚在意,目光依舊平靜,望著那座湖畔的方向也不迴頭,隻是聲音淡淡道:“一介酒鬼醉酒斷片,胡言亂語一番說辭,等到他日酒醒之後還記不記得,得看心情。”


    老人輕輕一笑,對於這位李先生會有如此光棍言辭也不意外。


    當年那場事關天下氣運的天地大戰,承雲帝國雖立國不久,但也是出力其中的一方主力。


    雖然大戰最後的結局是人族大勝,但自家陣營中間也總難免會有一些紛繁複雜的紛爭齟齬,眼前這位白衣文士算是運氣不太好,莫名就被卷入某些事情中間受了些牽連。


    天下禍亂當頭之時,興亡之間,身在其中難免遭罪,位高權重之人的一個算計爭權,出了門來,就是其他人尤其是小民百姓的天塌地陷。


    那個時候的白衣雖也是白衣,但畢竟還不是今日白衣,故而在被牽連之後也是受了許多氣的,所以才有了後來某次路邊小肆酒桌上的,所謂不入承雲的酒醉豪言。


    事後的數千年間,承雲也好,白衣也罷,雙方又都是天下九洲間赫赫一方的當世豪強,誰都拉不下那個臉麵先低這個頭,故而當年那個尷尬局麵就一直延續到了如今。


    不過今日看來,倒好像是有那麽點要改觀的意思了。


    老人沒有再多說,反倒是白衣文士又先開口了,隻見他輕抿了一口酒,隨後轉過頭看了眼那老人,似笑非笑道:“薛城隍不在涼州城裏好好守著你那供壇金身吃香火,又是何故一路遠行數千裏跑到此地?就不怕你們那帝國欽天監罰你一個擅離職守?”


    這個老人,就是那個曾經在鹽官鎮北靈觀中與老道長閑聊,還說要將那位涼州大都督李清河也拉過來一起幫忙打架的涼州城隍爺。


    言語間被還了一招的薛城隍也不如何生氣或是擔心,聞言反而笑眯眯道:“這不是今日情況確實特殊嗎?李先生大駕光臨隴右道,老夫作為一道城隍,總不能視而不見有失禮數不是?”


    說著,老人也轉過頭看向那座湖畔方向,又繼續道:“若是那欽天監連李先生的麵子都不給,老夫就隻能說我這涼州地界出了一頭位同元嬰境的陰煞厲鬼,不是一般的城隍土地能夠擺平的,所以不得不專門跑這一趟過來,老夫勞心勞力保地方平安,看他欽天監怎麽好意思?”


    被稱為李先生的文士聞言再次轉頭,眼神奇異地看了眼這位堂堂二品神靈,有些好笑道:“我以前偶爾聽說過,隴右道的薛城隍生前曾是疆場之上戰功赫赫的一代名將,為何如今當了城隍爺,竟還學會了這些挑撥離間的彎彎繞了?”


    老人笑了笑,又看了眼白衣文士,“李先生這話說得可就外行了,所謂兵者詭道也,老夫是疆場帶兵之人,耍一耍陰謀詭計本就是家常便飯,又哪裏需要入了神道之後才來學這些?”


    饒是以白衣文士多年養成的心性,聽著這老人如此光明正大自曝心計,也有些出乎意料了,隻能無奈瞥了那老人一眼,淡淡道:“倒是我狹隘了些,薛城隍確實是足智多謀。”


    老人哈哈一樂,拱手抱拳,“過獎過獎,今日能得李先生一句誇讚,老夫實感榮幸,就連我那蹲在供壇上的神道金身都更光鮮亮麗了些嘞!”


    白衣文士聞言一笑,好像也沒覺得這話有什麽不妥一樣,什麽都沒再多說。


    兩人之間突然就又陷入了安靜,各自轉頭望向西側,遙遙看著那座六十裏外湖畔處,那裏正有另外一個故事在緩緩演繹。


    ……


    雁鳴湖畔。


    站在岸邊的楚元宵二人臉色凝重地望著那湖中的紅衣女鬼,各自緩步後退。


    鬼物餘人幾乎是第一時間就發現了那個紅衣女鬼是衝著少年而來的,後來等到那女鬼出聲,淒厲陰邪的聲音一張口就叫破少年名諱,就更加確定了這個認知。


    作為同類鬼物,他清清楚楚地知道眼前這個血眼猩紅的陰煞厲鬼,絕非自己一個二境小鬼可以力敵。


    一旦強行出手,自己很有可能瞬間就被這個看著都兇厲非常的水鬼給一口吞了。


    天下鬼物曆來都有天性,同類之間見麵,少有能和睦相處一說,因為吞噬同類也是可以加深修為道行的一種方式路數。


    就好像當初羅酆山上酆都城中,那位負責監工修建通幽大陣的酆都第三陰帥魖魗,雖然一直擔著監工的差使督造大陣,卻也一直沒有停過吞噬那些被送來做苦工的鬼族苦力。


    甚至那魖魗因為太過貪吃,差一點耽誤了大陣建造的工期,還被那位酆都鬼侯警告過,更後來又因為他迫不及待吞了建造大陣的無數小鬼苦工,而被那酆都鬼王直接獻祭於陣前。


    那魆魗之所以會如此貪吃,當然並不僅僅隻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欲這麽簡單,他正是因為吞噬同類能夠增長道行,故而才養成了如此習慣,最後更是為此搭上了性命。


    雖然九洲之內生出來的這些鬼物,與那鬼族子民之間會有所差異,但是這個習性卻是如出一轍。


    所以,麵對那水鬼明晃晃直奔少年而來的這個境況,鬼物餘人的第一反應並不是直接救人,他甚至不著痕跡先看了眼四周,已經開始考慮著要不要跑路。


    畢竟身旁少年身懷異寶,雖然這女鬼明顯道行更高,那含著火凰之靈的軟玉吊墜可能不會像在那山穀口處時一樣,起到那麽明顯的作用,但好歹也應該是有用的,這個拖延的時間就是他逃脫的生機。


    至於說這少年的性命…


    餘人一邊後退,一邊也在心底思量,自己雖然陪著這個一直情緒溫和的少年走了數千裏路,一路上也一直稱其為公子,還盡心盡力當著侍讀伴當,但是真要說為他搭上自己一條命,那還真的得考慮考慮是不是真的值得?


    他不太清楚這個女鬼為什麽會一現身就一口叫破少年身份,但先前的數千裏路上與少年聊天許多,也知道楚元宵這才是第一次離開那座鹽官鎮出門遠遊。


    那麽說不準此間恩怨,最早就很可能是起自那座如今已歸於平凡的涼州小鎮,更可能還會涉及到許許多多旁的江湖故事。


    雖然當初離開那座山穀的時候,那位黑衣高人曾承諾過他隻要護送少年東行再迴返鹽官,就能許他一樁造化,而且此行一路走來,他也確實見識了少年身上的某些殊異之處。


    無論是這少年能夠以凡人之軀看破神鬼,還是兩人一路同行下來,他作為鬼物都沒有被那些曾路過的各地神靈為難,這在他當初藏身山穀時,都是不敢想象的潑天機遇。


    但是,即便如此,即便他見識到了各種不同以往的奇異事,此刻依舊做不到毫無顧忌上前拚命。


    怕死,是萬物常情。


    正當餘人一番胡思亂想間,猶豫著要不要轉身逃命的時候,身旁那個同樣一臉凝重的墨衫少年卻先開了口,“餘人,你看看機會,差不多的時候趕緊離開這裏!”


    本就想逃脫的二境鬼物,聞言直接下意識轉身跑出了好幾步,之後才驟然反應過來少年的這句話。


    他不由自主腳步一頓,轉過身來看了眼楚元宵,卻見那少年根本沒有看著自己的方向,還在死死盯著那個正一步步從湖麵中心向著湖岸邊靠近的血眼水鬼。


    餘人在這一瞬間有些呆愣,轉頭看了眼那越來越近的女鬼,又轉過頭看著少年,“公子爺,你…”


    直到餘人出聲,楚元宵似乎是才來得及抽空迅速看了眼他的方向,隨後又轉頭繼續盯著那不斷靠近的女鬼,一邊罵道:“還不跑,等什麽呢?等死嗎!”


    看著少年那一臉冷沉的表情,餘人第一次有些慚愧,“可是如果我跑了,你怎麽辦?”


    少年聞言有些煩躁,“趕緊滾蛋!我不知道那塊吊墜能起多大作用,也不知道我能拖住她多久,你有多遠趕緊滾多遠,就算是死,搭上一個也總比死兩個劃算!”


    餘人還在猶豫,他此刻已經感覺到了,那個一步踏上湖岸的女鬼周身,猛地爆發開來的陰寒之氣,陰森邪異,撲麵而來,甚至讓他一個同類鬼物都有些瑟瑟發抖。


    但還沒等他再開口,就聽那少年再次冷聲道:“你根本就打不過她,就算是強行留下來也沒用!何況我掏出來吊墜之後,她會怎麽樣還不好說,你就得先一步被燒死,所以你趕緊滾蛋,別打擾老子掏家底!”


    話倒是也沒錯,鬼物餘人深深看了眼那少年,隨後直接轉身跑路,迅速離開了湖畔是非之地,消失在一片茫茫夜色之中。


    湖畔這邊,那長發遮麵的陰厲水鬼對於餘人的離開並沒有任何的反應,她一雙血眼從始至終一直都盯著那個還在緩緩後退的少年。


    楚元宵側眼餘光看著餘人消失,終於微微鬆了口氣,然後毫不猶豫就從須彌物中將那枚吊墜掏了出來握在手中,然後朝著那女鬼的方向伸了過去。


    火凰之靈確實有其不凡之處,在感應到周圍有邪祟厲鬼現身時,那軟玉吊墜在一瞬間光芒暴漲,更有一隻小巧的火凰身影直接透過那玉墜封皮現身出來,一聲清洌鳳鳴直奔女鬼!


    鳳凰作為妖族之中頂天的高階種族之一,在被封入雲夢澤之前,也是曾出過幾代妖王的,戰力彪悍不可小覷,如今的九洲人間,還有不少人將曾經那龍鳳一類的妖王當作神靈祭拜,可見其威名。


    眼下這吊墜之中的凰靈雖不是真正的火凰真身,但威力也依舊不弱,尤其是作為火凰,天生對魔物鬼祟有一些克製。


    對麵那陰物也幾乎是在火凰現身的瞬間就停住了腳步,有些忌憚地觀察著那隻火紅身影。


    也是直到此刻,少年終於隱隱覺察出來了一點問題,眼前這個陰厲鬼物好像有些靈智不全?一雙眼瞳雖然血紅詭異,但好像是不太靈動…跟隻有二境的餘人都不太一樣。


    而且從她一現身開始,除了那句叫破他名字的言辭之外,她好像也沒說過什麽別的話,就好似隻是盯著他一條命,對別的事情毫不關心,也沒有思索考慮一下的意思。


    還有就是在餘人跑開的時候,她連眼神都沒動一動,這說明她就是目標明確直接奔著自己來的,這就有些奇怪了…


    這一瞬間,楚元宵眼神猛然一變,他突然想起來最開始那個大雨夜,那個手持紅傘跳上牆頭的紅衣人,風雪樓的紅蓮祭酒。


    所以眼前這個…極大可能也是某些人已經提前算到了他會經過此地,所以提前備好要他命的後手?


    還是說他這一路行來,已經被人發現了行蹤?


    雖然兩者從結果上來說是一樣的,但是二者之間其實也有差別,如果是提前算好的,那麽他什麽時候遇上都是遇上。


    但如果是後者,那麽即便他此刻能有幸活下來,也仍舊意味接下來的路很可能將會寸步難行,即便是再換條路走也無濟於事。


    不等楚元宵思索結束,對麵那個被吊墜鎮住一時的陰厲水鬼,驟然間發出了一聲淒厲嘶吼,原本隻是環繞彌漫在其身周的陰森鬼氣,刹那間如迎風暴漲,瞬間將在場一人一鬼全部吞噬其中!


    雖然那吊墜中的火凰之靈散發出來的靈火,在不斷抵消著靠近過來的陰森鬼氣,但是這頭鬼物的道行並不是那餘人可比,一旦她強行頂著靈火灼烤靠近少年,楚元宵極可能瞬間斃命!


    情勢危急,楚元宵被逼無奈之下,隻能將整個須彌物中的所有東西全都掏了出來!


    他不知道什麽東西有用,就隻能用這種最笨的辦法來尋求活命的機會!


    左手提著那根竹竿行山杖,右手裏用一隻青布包裹提著一堆東西,包括崔蘇兩位先生給他的那些書本,包括李玉瑤給他的那枚魚龍佩,包括當初在書鋪裏分到手的一堆仙家物,甚至也包括那塊須彌物玉牌…


    在這一刻,不知道是什麽東西起了點作用,那彌漫四周的陰森鬼氣突然一頓,但也就隻是維持了那麽一瞬間,然後就再次水漫金山一擁而上,像是下定了決心硬頂著某些仙物的克製,也要收了少年的命!


    ……


    楚元宵在看到他所有的家底都不起作用的一刹那,不禁有些絕望。


    他本身沒有修為,如果這些從仙家修士手裏接過來的東西不起作用,則意味著接下來他隻能靠著普通人的方式對抗這頭厲鬼,可他本身又能有什麽方式?


    少年幾乎來不及猶豫,一把放開右手中的那隻青布包裹,然後雙手握住那根行山杖,在那厲鬼將要衝過來的時候,抬起竹杖就要朝那長發鬼頭砸落而下!


    山窮水盡,退路無門,絕境至此,唯有放手一搏了!


    就在此刻!


    自那座遠在六十裏外的叢林邊沿,到眼下的雁鳴湖畔,一道如同天上星河般的銀白劍光刹那間爆發開來,劃破夜空,轉瞬即至!


    劍光威力之大,在劃過夜空的這一刹那,自然散發出的耀眼光芒幾乎直接照亮了方圓八百裏山川夜色,明晃晃亮如白晝!


    劍氣所過之處虛空盡碎,銀光久久不散,連累著被斬碎的虛空都難以閉合,從那裂縫中不斷有點點星屑散逸開來,甚至還能看到那缺口對麵光怪陸離的無盡銀河!


    一劍星河碎,漫天散銀輝!


    不過,一道如此聲勢浩大的劍光,六十裏地隻在瞬間,卻在到達那一團鬼氣近前時,好像突然被人給了一波收勢,沒有選擇刀切豆腐一般將之直接一分為二,而是擦著那鬼霧的穹頂給它開了一道天窗!


    下一刻,一道金光一閃而至!


    咬著牙準備開始拚命的少年楚元宵隻覺眼前一花,然後就看到一個麵目和藹,帶著慈祥笑意的老人出現在了身前。


    老人微抬著一隻手,輕輕接住了少年手中即將砸落的竹杖,就那麽大大方方將背影留給那紅衣鬼物,好像絲毫不在意她是否會不管不顧衝上來。


    被突兀攔住攻勢的少年微微有些愣神。


    雖然這位薛城隍曾不止一次到訪過鹽官鎮,但其實楚元宵並未見過這位城隍爺的麵,也不知道雙方曾同地而處過。


    看著少年一臉的疑惑,薛城隍微微一笑,道:“楚小友不必驚訝,老夫姓薛,乃是涼州城隍,負責監管整個隴右道轄境內的城隍土地,你我也能算是半個鄰居。”


    楚元宵看了眼這位城隍爺的裝扮樣貌,隨後便微微後撤一步,同時收迴了落到一半的那根竹杖,站定身形,朝這位神道高位拱手作揖,“晚輩楚元宵,見過城隍爺。”


    老人笑著點了點頭,示意少年先將落在地上的家底收拾一下,隨後自己先轉過身,有些新奇地看向那個猛然停頓身形,並且開始緩緩後退,試圖退迴雁鳴湖中的紅衣水鬼。


    天下城隍土地,與各地山水正神,在神道能力上來說並無太大差別。


    但有一點不一樣的地方在於,對於妖物而言,山水正神的威懾會更強一些,因為世間妖物大多來自山水之間,但對於鬼物來說,則是城隍土地的克製力會更強,因為鬼物來自人間,大多是因為個別人死之後魂靈不散,不進輪迴。


    城隍爺金身大多就蹲在各地城池之內,司職地方安定,護佑一方平安,故而對於這些遊蕩各地的陰冥鬼物,天生克製。


    所以這頭道行元嬰的紅衣女鬼,在看到一位三品帝國的二品城隍之後,雖然意識內仍舊惦記著要將那個少年人置於死地,但出於鬼物的天性恐懼,還是選擇了退卻迴到雁鳴湖。


    這座湖泊作為女鬼的安身之所,雖然未必擋得住這位神道封疆的捉拿手段,但能讓這女鬼自身實力更強一些,趨利避害實屬萬物本能。


    薛城隍好像也不在意那女鬼試圖折返,隻是笑眯眯讚歎道:“堂堂元嬰鬼物,道行匪淺得來不易,卻被人硬生生抹掉了一點靈光,變成了個呆頭呆腦的木頭鬼,老夫實不知是該說你幸運,還是說你不幸。”


    那鬼物聞言好像更加地膽怯,退入湖中的步幅都邁得更大了一些,雖然依舊不能言語,眼神中除了濃濃的恐懼也沒有其他的內容,但在臨入水的那一刻,仍舊不死心般又盯了眼楚元宵。


    站在岸邊的一神一人都將那鬼物最後的這個眼神看在了眼中。


    不等少年說話,薛城隍就先笑著開口道:“看起來,這頭鬼物被種入的執念很深,那些盯著你的幕後人,這是怕你死不透啊!”


    楚元宵自然也想到了這個可能,但他暫時也沒有太好的辦法,不過至少目前來看,這位城隍爺現身此地,至少說明了他暫時可保性命無虞。


    所以,在收拾好了自己的那些家當之後,少年再次朝著那位背對自己的薛城隍抱拳致謝。


    薛城隍聽著身後少年的致謝之言,笑了笑卻並未迴頭,隻是隨意擺了擺手,道:“接下來老夫會負責將這頭鬼物緝拿,如果有必要的話,也會將之押送往中土臨淵,不過此事與小友你暫時關係不大,此地不宜久留,你還是盡早離開為好。”


    少年其實有些想要知道能不能從這頭鬼物這裏,挖出來些他想知道的事情,但見這位城隍爺並沒有想要多留他的意思,於是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三步一迴頭,選擇了離開。


    老人對於少年的某些猶豫隻當未見,隻是在那少年身形徹底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後,才笑看著那頭蟄伏在水麵之下的陰物,意有所指道:“有些事知道得太早也不一定是件好事,磨刀嘛,給的力道太大是容易卷刃,乃至斷刀的。”


    ……


    獨自離開的少年,披星戴月走出去老遠之後,才慢慢停下了腳步,隨後轉過頭看著那座雁鳴湖的方向,久久沒有迴神。


    大約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終於長歎了一口氣的少年微微側頭看了眼某個方向,然後再次無奈一歎,“既然都已經來了,那就出來吧。”


    話音剛落,黑暗中先傳過來一聲哭腔,“公子爺,不是小的不仗義,實在是那女鬼生得太過駭人,小的天生膽小,實在是身不由己啊!”


    楚元宵看著那個現出身形的鬼物餘人,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道:“差點死了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哭個屁喲!你能不能記住你自己也是個鬼物,大半夜黑燈瞎火的鬼哭狼嚎,哭得老子一身雞皮疙瘩,很嚇人的你知不知道?”


    餘人被少年突然間的暴脾氣罵人話給罵得哭腔一滯,隨後期期艾艾委屈道:“小的這不是高興嗎?見到公子爺福大命大,遇難呈祥,逢兇化吉,轉危為安,小的這才長出了一口氣放下心來,不得不說一句,公子爺真乃氣運之子,將來必能大富大貴,平步青雲!”


    一邊說話,一邊一臉狗腿似的討好笑意。


    楚元宵被這鬼物一連串的馬屁奉承話給說得有些頭疼,斜睨著這鬼物冷笑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從剛開始的時候就打算要逃跑的吧?”


    餘人臉色不變,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一樣,突然上前一步義憤填膺道:“公子怎可如此平白汙鬼清譽,小的自打從山穀口那邊跟著公子爺開始,就打定主意要與主家同生死共患難,怎會做那臨陣脫逃的苟且之事,天地良心不是?!”


    少年聞言嗬嗬一笑,“你一個鬼物,說虧心話的時候還敢指天發誓,也不怕老天爺一個天雷砸下來,劈死你個王八蛋!”


    餘人聞言臉色一變,偷偷摸摸抬起頭看了眼天上或明或暗的漫天星辰,張了張嘴到底是沒敢再多說。


    ……


    幾十裏外的那棵樹冠上,白衣文士依舊站在原地,聽著那一人一鬼在夜色中一邊趕路一邊鬥嘴,不由微微一笑,再次抿了一口壺中酒。


    麵惡心善,麵善心惡,世間人與鬼,從來兩相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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