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南,趙宅。


    自從與小鎮少年趙繼成談妥了買賣之後的這些天裏,興和洲相王府做客鹽官鎮的二位仙家來人,一位相王府陳氏嫡係後輩子弟陳奭,還有一位是相王府外姓供奉客卿晁宗,這二位仙家幹脆就住在了屬於趙氏的那座也算有檔次的寬闊大宅之中,那趙繼成一直都沒有表示過要離開家鄉遠赴別洲的意思,這兩位仙家好像對此也沒有什麽異議,悠哉遊哉如遊客,半點不著急。


    今日碰巧看了一出四靈齊聚的大戲,對這些仙家手段好奇心頗重的趙家嫡子還專門去了一趟兩位仙家落腳的偏院,與陳奭聊了些事情,隨後就告辭離開了。


    陳氏客卿晁老前輩等那趙氏少年離開之後才現身院中,坐在那仍舊是一身天藍色長衫的少年陳奭對麵,一隻手肘撐在身旁的石桌之上,看著他此行護道的這個主家嫡脈子弟,笑問道:“四大王府各自遁世已久,相王府此次一改往日習慣,特意派你我出山接下這樁因果,實是出了不小的力氣,可我瞧著這個趙氏嫡子周身戾氣如此之大,恐怕是不太好相與的,且不說他將來能不能知恩圖報迴敬王府了,單看這個惹禍還嫌禍太小的樣子,保不齊將來會不會連累了相王府都不好說,若是如此看來,這樁買賣是不是劃算,可當真就不好說了。”


    坐在對麵的藍衣少年笑了笑,手中折扇輕搖,抬頭看著院牆上那齊站一排排,交頭接耳的家雀三兩隻,語氣有些古怪道:“沒辦法,雖說四家王府都屬於遁世不出,可這其中唯獨我相王府臉皮最薄,脾氣最好,也算是與中土神州的那群老天爺最是談得來,老話說柿子要挑軟的捏,那不挑我們還能挑誰?總不能在龍池洲那邊吃一頓管飽的閉門羹,或者是幹脆被石磯洲的那一家子打出府門來不是?”


    晁供奉聞言默了默,相王府勢大,有些話由他們的子弟說出口來也許不會如何,可他隻是個供奉客卿,同樣的話能不說就還是不說為好,總是要避諱一二的,於是轉而又笑道:“那為何不找西南棲霞洲的那座穆王府?不是脾氣也挺好嗎?”


    少年陳奭聞言搖了搖頭,“穆王府確實是脾氣還不錯,但是那個地方不行,中土神洲那邊挑頭提意的這筆買賣,隻能在西北禮官洲、北興和洲以及東北龍池洲這北三洲來做,至多再算上西永安洲和東石磯洲就算是頂破天了,但絕對是不會去到南三洲的,此事雖未明說,但他們也有他們的規矩和講究,說到最後還是興和洲最為合適,加上我相王府又恰好就安家在那裏,所以我們其實是屬於挑不出瑕疵的不二人選了,若想推脫就得學龍池洲的嶽王府或者是石磯洲的楚王府,可奈何家裏的老祖宗不願意拉下臉來去做那個惡人,所以就沒辦法,隻能開個特例破了相王府不收外姓弟子的規矩。”


    說到這裏,陳奭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笑道:“以後這個不收外姓的規矩怕是都不能再提了,要不然我相王府非得被人嘲笑說我們欺軟怕硬不可…”


    話說到這裏,兩人之間又是長久的沉默,誰都沒有再開口。


    正當此時,沒有給兩人任何的反應時間,隻見眼前光影一閃,兩人所處的地方,於電光火石間突然就換了個位置,行雲流水的變化沒有絲毫的滯澀,而那個正皺著眉思索問題的相王府供奉晁老前輩,剛從突兀被人改天換地的震驚中抬頭,迎麵就撞上了一道煊赫劍光!


    這位九境仙人練氣士幾乎是下意識地抬起一隻袖袍,無風自動,大袖飄搖之間將那劍光收入了寬大的袖袍之中!


    這一手仙家高人掌觀山河的絕巔術法施展的隨心順手,但也實屬是被逼無奈,想他堂堂仙人境大修士,總不好拿著一張老臉去硬接別人含怒出手的劍氣,雖然可能也不至於太過傷筋動骨,但到底來說還是不太好看的。


    同時現身之後就站在了那晁供奉身後的少年陳奭同樣有些愣神,待環視一圈之後,又忍不住一雙眼眸都微微睜大了幾分,他二人本還在趙氏後宅之中談事談得好好的,怎麽突然就出現在了小鎮鄉塾之中?


    那晁供奉接下了那一手劍氣,隨後再看時也終於明白了身在何處,抬起手臂看了眼那掛在手腕上的,被那一道劍氣絞得爛如紙屑的破碎袖袍,又轉頭看了眼還在他背後的少年陳奭的更背後的那個趙家子,臉色就徹底變得難看了下來。


    好家夥,他一個堂堂練氣九境的仙人大修士,竟然連反應時間都不給,蒙頭就從小鎮南側被隔空拘拿到了此地,目的就隻是為了去幫那趙家子擋災?怎一個欺人太甚了得!


    堂堂的九境仙人,畢竟不是不值錢的大白菜,隻是因為鹽官鎮這個地方過於特殊,才讓人看起來像是九境滿地走,八境多如狗,甚至偶爾還能看到十境、十一境的世外高人四處溜達,可但凡要是換個除了中土神洲以外其他地方,隻要那些一般都愛找個地方趴窩不動彈的上三境老不死們不露臉,堂堂九境,毫無疑問就是老天爺一樣的存在,又豈會如此簡簡單單隨隨便便被人像是抓了個家雀一樣的,隨意拘拿來拘拿去…老夫混江湖混了這麽多年,難道就不要臉麵的嗎?!


    這位晁老供奉此刻心頭火冒高三丈,野火燎原恨天高,燒得他整個人都紅透了,但偏偏他又說不出來什麽,畢竟能隨便拘拿九境仙人的,絕非是一般的人物手段,在天下其他地方可能也未必能如此容易,可腳下這塊地方偏偏又是那為數不多的例外之地。


    再看一眼此刻現身的地方,鹽官鎮鄉塾,那麽動手的人自然是顯而易見了,除了那位儒門聖賢之外又還能有誰?


    再迴頭看一眼他是替誰擋的災,晁老供奉隻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淩亂於風中,心頭一堆牲口唿嘯而過,一臉的有口難言、便秘多日的難看表情,想他前一刻還在與人說這個趙家子是個闖禍還嫌禍太小的主,結果這才過了多久,還有沒有一炷香的功夫?他就明晃晃被拿來替這混賬玩意兒擋了災…現世報來的如此之快,還有何道理可講?


    鄉塾院中,那個青衫儒士並未現身,彷佛一切都與他毫無關係。


    那一群原本就在的少年少女各自一臉新奇看著那突然現身、兩臉淩亂的相王府一老一少,表情各異,除了那個口出狂言差點被還在院門口的李玉瑤一劍削了腦袋的趙家子是一臉陰沉之外,其他人都是一臉的古怪。


    還搭著雙腿坐在草堂窗台上的紅衣少女更是毫不留情,直接一雙手拍得劈啪作響,一邊笑嘻嘻喝彩道:“好一手改天換地鬥轉星移的控物術,掌觀山河縮地成寸,仙人如繡球,拴繩如遛狗,佩服佩服!”


    這位得天獨厚古靈精怪的紅衣姑娘這一段誇人罵人一起來的話音落地,那晁老供奉就更被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臉色黑得如能滴墨汁,冷冷看著那個紅衣姑娘,“薑姑娘,老夫敬你是薑氏嫡女,又是墨門高足,但再怎麽說老夫好歹也是年長幾歲的江湖前輩,你如此出言嘲諷不留情麵,是不是過於欺人太甚了些?”


    紅衣少女聞言也不害怕,反而看著那個臉色冷峻難看的所謂老前輩嗬嗬一笑,然後朝那站在一起的一老二少呲了呲她那一口潔白齊整的貝齒,臉頰兩側還隨之露出兩隻淺淺的小酒窩來,下一刻就見她指了指那個臉色陰沉的趙家子,然後似笑非笑道:“陳奭還有晁老供奉是吧?本姑娘想問個問題,你們相王府是不是跟這個姓趙的家夥談了買賣,是不是要收他進你們王府門下?”


    被問話的二人聞言皆是一愣,都有些狐疑地看了眼那趙繼成,突然就聯想到了剛才那一劍…


    薑沉漁見狀一笑,巧笑嫣然間如同一隻狡猾小狐狸,看著那二人繼續道:“你們相王府門下弟子出言無狀得罪了本姑娘,所以導致本姑娘現在很生氣,心情很不好,必須要出這一口惡氣,你們說我是該找他呢?還是該找你們相王府?”


    不等那二人有所反應,就見這紅衣姑娘又笑著補了一句:“哦,忘了說了,他還同時得罪了西河劍宗那位開山祖師的關門弟子,正兒八經的香餑餑小老大哦!”


    彷佛是在迴應紅衣少女的後麵這句話,先前那個背劍佩刀站在鄉塾院門口處的白衣少女適時出現在了那竹林間的狹窄路口處,先涼涼看了眼那個笑嘻嘻的紅衣姑娘,隨後才轉頭看著那相王府二人,表情冰冷,用態度肯定了薑沉漁那句她也被得罪了的說法。


    這一刻,形勢急轉直下到就連陳奭都徹底黑了臉,轉過頭盯了一眼趙繼成,冷冷道:“你到底幹嘛了?”


    可不等那從先前開始就一直沉著臉的趙家子說話,那個紅衣少女就發善心一樣有些幸災樂禍地先開口替他迴答了,笑嘻嘻道:“也沒幹嘛,可能就是覺得你們相王府日子過得太清靜,所以想給你們找幾個對手而已。”


    說著話,她還抬起雙手,一邊裝模做樣掰著指頭算數,一邊念念有詞道:“我數數啊,二品的有兵家和墨家,三品的有西河劍宗,承雲帝國,還要加上我們區區一個楠溪薑氏,不多不多,也就區區四五個吧!想來你們相王府作為四大王府之一,曆來都有霸道之名譽滿九洲,連臨淵學宮負責主持的九品製都能不放在眼中,想必也不太看得上我們這小小家雀四五隻,沒事沒事,打個架而已,問題不大!”


    好嘛!這個話聽完,作為此次代表相王府來鹽官鎮談買賣的主掌之人,少年陳奭隻覺得一個頭兩個大,這他娘跟捅了馬蜂窩有區別?晁供奉說得是真不錯,這個姓趙的家夥確實是惹事的一把好手,來到鹽官鎮的外鄉人那麽多,你得罪誰不好,偏偏得罪這兩個最不能惹的姑奶奶,還一次出手就兩個一起得罪?


    你難道就沒見老子這些天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都快成小家碧玉了嗎?我因為什麽你不知道?老子堂堂相王府出身都如此小心謹慎,你可倒好!


    就你這個挑人的眼光,下次甲子之約我相王府幹脆派你趙繼成來做買賣算了!如果得罪人的本事也能算修為境界的話,你趙繼成要是上不去十二境,都算你出門沒挑日子!


    四大王府雖然確實霸道,哪怕是對上之前這紅衣姑娘掰著指頭算出來的那其中任何一家或者是兩家,都絲毫不在怕的,可是一次對上五個,這就有些過分了,常言說雙拳難敵四手,這五家放到一起…除了那三個一品山門之外,九洲之上還有誰敢說自己不慫的?那可是最低都是三品的勢力,還一起來五個,天王老子也得抱頭蹲到牆角去!老話說形勢比人強,就算是四大王府中排第一的楚王府也沒這個膽量不是嗎?


    當然了,薑沉漁話雖然是那麽說的,但想來事情也沒有嚴重到真的會引發雙方之間齟齬到那個地步的程度,可是不至於是一迴事,不給個交代之後還是不是不至於就真不好說了,畢竟人家都把各家的名字都抬出來了,你若還不有所表示,那就是明晃晃地打人臉麵了,不至於也得變成至於!


    貴家公子陳奭很是無奈,現在都不用問這趙繼成到底幹嘛了…


    形勢至此,他隻能先無奈看了眼身側的自家供奉,隨後跨前一步,抱拳行禮,然後歉意道:“二位道友,雖然我還是不知道趙繼成到底做了什麽,但是想來二位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所以陳某在此先行替他向二位道歉,還請兩位姑娘大人大量,宰相撐船,饒他這一迴。”


    雙臂環抱的紅衣少女聞言笑了笑,隨後轉過頭看了眼那個站在路口處的清冷少女,她以前一直都知道自己有些好看,但是此次到鹽官鎮又看到那個清清冷冷的白衣少女之後,就覺得還有人比自己還好看,真是沒天理,不過她倒也並不是嫉妒,長什麽樣子那是父母給的,為了個長相去嫉妒旁人,那不就等於是對自家爹娘的不滿嗎?況且書上都說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胭脂狀元這種事,從來都不長久,又何必人心不足?


    “李十三,現在怎麽說?這位陳公子看起來還比較誠懇,這麵子要給嗎?”


    這個擺明了仗勢欺人的薑沉漁,好像一直都是個樂樂嗬嗬的表情,即便是被人言語得罪心底有氣的時候,也依舊不見她沉一次臉。


    被問話的白衣少女李玉瑤聞言,直接沒好氣地看了眼那紅衣姑娘,挑事的是你,現在和事的也是你,啥事都讓你幹完了,本姑娘還能說什麽?說我不如你脾氣好?


    見那漂漂亮亮的白衣姑娘沒有更進一步的說法,薑沉漁就又笑眯眯轉頭看了眼楚元宵,“你呢?又咋說?雖然我覺得這個姓趙的那些話要是真成了真,對你來說其實是天上掉下了個大餡餅,還是又香又甜的那種,而且他言語冒犯的是我們姑娘家的清名,於你來說其實並無大礙,但是你好歹也是當事人之一,所以本姑娘也給你個發表意見的機會,你現在要不要原諒他?”


    這個話問的……


    “薑姑娘,我可沒得罪你們吧?這從頭到尾的,我是一句話都沒說過啊…”楚元宵苦著臉迴了一句,那張臉上的笑容要多牽強有多牽強,比哭還難看!


    這個紅衣姑娘真是惹不得,笑眯眯問個話挖了一堆坑!這個時候,你要說原諒吧,萬一這姑娘跟著來一句“你這麽容易就原諒他,你該不會是真的肖想我們兩個漂亮姑娘陪著你齊人之福吧?”,真到那個時候,他姓楚的怕是得挨揍…沒見那邊李姑娘已經開始眯眼了嗎?


    可你要說不原諒,她保不齊又會來一句“人家都道歉了你還不原諒?你就沒見到李姑娘都沒說啥?難不成你比我們還委屈?被編排我們倆,委屈到你了?”,那不就還是得挨揍?


    話裏話外,說原諒不是,說不原諒也不是…


    古怪精靈,玫瑰帶刺,一輪暖陽曬的人頭皮發麻!


    此時此刻,饒是站在遠處沒再說過話的小鎮陳氏嫡子陳濟都忍不住有些好笑,本來是個言語惡毒劍拔弩張的難看場麵,嚴格來說又不算多大個事,畢竟江湖中人其實應該是沒有這麽多講究的,可被這紅衣姑娘一頓插科打諢,再配上虎皮大旗一鍋亂燉,就生生弄成了如今這般上不去下不來的古怪場麵,俗話都說惡人自有惡人磨,可要是遇上眼前這種刁鑽古怪的,怕是都不得不說一句技高一籌甘拜下風了。


    正當貧寒少年被那紅衣少女一句話刁難得尷尬到不知道如何自處的時候,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突兀地緩緩在眾人周圍響起,人未至聲已到,傳音入密,仙人風流。


    “沉漁迴來,莫要胡鬧了。”


    這個在此刻簡直如救命的天籟一樣的聲音,楚元宵當然是認識的,當初紅衣姑娘薑沉漁他們三人初進小鎮時,這個聲音的主人,也就是那位滿頭白發的瘦高老人,還曾跟坐在銅鍾下看熱鬧的落魄少年搭過話來著。


    在草堂窗台上坐著的那個紅衣少女被自家師祖出聲製止之後,吐了吐嫣紅的秀舌,嬌俏如靈鵲,然後就直接從窗台上跳了下來,隨意拍了拍塵土,雙手叉腰道:“行吧,今天先放過你們!姓趙的,你下迴要是還敢在罵人的時候捎帶本姑娘,我一定去興和洲拔了你狗嘴裏的牙!”


    說罷,就見她從台階上走下來,路過貧寒少年身側時還看了他一眼,笑眯眯道:“看見沒,以勢壓人才是對付壞人最好的辦法,幹脆利落!”


    說完之後,她像是想起了什麽,突然轉過頭朝後院書房那邊看了一眼,低聲道:“崔先生,你可別怪我教壞你家新收的學生,主要還是得怪我家師祖老頭,怪他不讓我學儒術。”


    話音畢,靜等片刻不見後院那邊有動靜,少女就微微一笑,然後轉身蹦蹦跳跳往鄉塾院門那邊走去,在路過白衣少女李玉瑤身邊時,她倒是腳步未停,但卻朝那白衣姑娘做了個大大的鬼臉,然後就樂樂嗬嗬哼著首不知是哪裏的曲子閃人了,隻留給身後這一群人一個鮮紅俏麗的好看背影。


    抱著書站在原地,從頭到尾連話都沒說上幾句的貧寒少年楚元宵,一路目送著那紅衣少女走遠,視線就不可避免又撞上了那個站在竹林小徑拐角處的白衣少女的眼神,就見那背劍佩刀的清冷姑娘冷冷看了他一眼,然後…也轉身走了…


    就這樣,場麵莫名地…更加尷尬了。


    相王府來的那個興和洲少年陳奭隻覺此刻雲過天晴,也突然改了前一刻還有些陰沉的臉色,視線在三個小鎮少年的身上逡巡了一圈,最後笑容古怪地停在了楚元宵身上,竟然像是還帶著些憐憫一樣,笑道:“雖然我不知道趙繼成之前到底說了什麽,但我現在想說的是,你可真是…命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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