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大嬸她……殺人了……”


    刑昭昭覺得自己像要被秋日處斬的犯人,刀斧手的大刀一直懸在頭頂要落不落,她滿心恐懼,既怕它落下,又怕它不落下。


    這一刻所有的恐懼都隨著趙龍的話有了結果,她無聲的跌坐到地上,“範大嬸殺了範成。”


    是她給了範大嬸勇氣,她隻是想範大嬸勇敢,並不是想讓範大嬸送死。


    她的雙腿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她鬆開了那塊“浮木”,像一朵凋零的花,軟軟的自枝頭跌落,淚水自掩麵的指縫流出,她嗚嗚咽咽道:“是我害了她。”


    緊握鮑奇羽右臂的手指突然鬆開,他還沒從聽到趙龍話語的驚訝中迴過神,隻是憑借著身體的感知,扭頭望向鬆開自己跌坐在地上哭泣的少女。


    泥土染髒了淺碧色的衣裙,單薄的肩膀顫抖如風中的落花惹人憐惜,這個想法剛湧入腦中,就立即被自己否定。


    可這世上哪裏有綠色的花?


    最後還是趙龍的聲音打斷他漫無目的的胡思亂想和刑昭昭悲戚的哭聲。


    “死的人不是範成。”


    刑昭昭與鮑奇羽同時鄂然的望向趙龍,他似無所覺一般,繼續著自己平穩的語調,“死的是個叫孟金山的老無賴,範成隻是被刺瞎了一隻眼睛。”


    饒是鮑奇羽聰明,也搞不清現在的狀況,“到底是怎麽迴事?”


    “範大嬸什麽也不肯說,範成嚷嚷著自己撞破了範大嬸與孟金山的奸情,才被惱羞成怒的範大嬸殺人滅口,幸好他身手敏捷才躲過一劫隻傷了一隻眼睛。”


    “這……怎麽可能?”這番鬼話誰會信。


    “孟金山的確是衣衫不整的死在了範大嬸的床上。”趙龍絲毫沒有顧忌刑昭昭這個小姑娘在,如在公堂之上一般陳述著他知道的事實。


    “到底怎麽迴事?”鮑奇羽難以理解,不由看向刑昭昭,她已經停止了哭泣,揚著一張梨花帶雨的臉,怔怔不知在想什麽,與他的眼神相遇,刑昭昭抬手抹掉臉上的淚,“大人,你能不能帶我去看看範大娘?”


    “現在還不能。”鮑奇羽餘光看見膳房裏一心二用的眾人,彎腰將她半扶半拉起來,“我先去衙門看看,等我迴來再告訴你情況。”


    “範大娘一定是被冤枉的。”她眼底還有淚,要掉不掉的蓄在眼中,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卻動也不敢動,就怕一動眼淚掉下來。


    “她若是無罪誰也不能冤枉她。”他抑製住想要將她眼淚拭去的衝動,既像是安慰,又像是保證道。


    刑昭昭表麵鎮靜,其實腦子裏亂糟糟似一鍋煮沸的粥,她不知道以她的身份去見範大嬸是否適合,聽見鮑奇羽拒絕也沒再表示什麽,隻是安靜的點點頭。


    “先別跟不相幹的人說。”留下這一句他轉身欲走,結果走了兩步又停下腳步,“和小雨她們說說倒是無妨。”


    刑昭昭心不在焉的點點頭,再一次擦拭了一下眼角,這才低頭進了膳房。


    有好奇之人忍不住問她:“昭昭,你怎麽了?”


    她沒有理會,低著頭慢慢走進廚房。


    時節早已立秋,可天氣仍舊灼熱難擋,廚房更是又燜又熱。


    刑昭昭尋了一個角落倚牆坐下,後背貼著堅硬的牆壁,她假裝自己還有依靠。


    牆壁的溫度倒是比空氣低,絲絲涼意順著背脊蔓延到心中,無聲無息的澆熄了她腦中的那鍋沸粥,她終於能想一想範大嬸的事情。


    範大嬸殺了一個叫孟金山的老無賴,然後刺瞎了自家夫君的一隻眼睛。


    範大嬸為什麽要殺死叫孟金山的老無賴?又為什麽要刺瞎自家夫君的一隻眼睛呢?


    範大嬸是先殺死孟金山的老無賴?還是先刺瞎自家夫君的一隻眼睛呢?


    無數個問題在她腦中盤旋,依稀又要煮沸她腦子裏的那鍋粥,她好想去問問範大嬸,她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是不是因為她的魯莽,給了她莫名其妙的勇氣?這是不是都是她的錯?


    “範成嚷嚷著自己撞破了範大嬸與孟金山的奸情,才被惱羞成怒的範大嬸殺人滅口,幸好他身手敏捷才躲過一劫隻傷了一隻眼睛。”


    趙龍的話似一瓢涼水當頭澆下,再一次澆進她腦中的那鍋粥裏。


    這樣的說辭刑昭昭是不信的,範成的話怎能教人相信?他是打女人的男人呀,他最愛在範大嬸跟前逞威風,如果範大嬸朝三暮四,他能活剝了範大嬸的皮,在那樣的威壓下,範大嬸又怎敢三心二意。


    一定是範成在說謊,隻是範大嬸為什麽什麽也不說呢?


    她好想問問清楚。


    另一邊,鳴沙縣衙的大牢裏,範大嬸穿著染血的靛青色裙色,神色木然的抱著自己的雙膝,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隱在牢房的陰影中。


    “範大嬸,到底發生了什麽?如果你不說話,我們怎麽幫你呢?”鮑奇羽站在牢門外苦口婆心的勸說道,然而一點用也沒有,範大嬸不哭不笑不說話,仿佛死去的那一個是她自己一般。


    “範大嬸,殺人是要被砍頭的,你真的不怕嗎?”好話說盡,範大嬸依舊一言不發,好脾氣如鮑奇羽也有些氣惱,氣她不知自救,他明明看出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院長,我死了麻煩你將我女兒小玉送到福田院。”這是事發後範大嬸說的第一句話,聲音沙啞的厲害。


    不怕說話,隻怕沉默,鮑奇羽聽到她的話,故意停頓了好一會兒,才以公事公辦的口吻道:“福田院收無父無母的孤兒,範玉兒無母有父,不符合接收條件。”


    陰影中的範大嬸似乎是笑了一下,“院長,你是個好人。”


    說罷她疲倦的閉上眼睛,幾乎是一夜未眠,她現在真的是累了。上下眼皮剛剛碰到一起,就像被漿糊黏住了一樣,再也睜不開。


    陰冷潮濕的牢房,旁人避之不及,偏她蜷縮在這裏,似是尋到了可以躲藏港灣,躲在這裏她再也不用害怕。


    鮑奇羽詫異的聽著牢房裏傳出的微微鼾聲,這種地方怎麽會有人睡得香甜?


    他帶著疑問慢慢退了出去,門外正好遇到顧明揚和張虎等人。


    顧明揚問:“她都說了什麽?”


    鮑奇羽長長歎氣,“她隻說了兩句話,還都是跟案子半點關係也沒有的事。”


    “不是。”顧明揚身後的張虎撓撓頭,“我到她家的時候還聽到她說了一句話。”


    “是什麽?”


    “哈哈哈,二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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