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字號房附近本就人煙稀少,此時天色已晚處處漆黑一片,風吹草搖忽聽人聲,刑昭昭嚇得腿軟,一屁股坐在地上,仰著臉望向發聲處,抖抖縮縮道:“你是誰?”


    “是我。”那人向草叢深處退了兩步,才又道:“南字末號房。”


    刑昭昭此時腦子都轉不動了,她想了好久才想明白南字末號房是什麽意思,她手腳酸軟的爬起來,抹掉滿臉的淚,“大叔你出來做什麽?”


    “身上麻癢睡不著就出來走走,忽然聽到哭聲,依稀覺得聲音像你,就過來看看,沒想到唐突到了姑娘,真是抱歉。”


    刑昭昭是頭一次聽到髒老頭說這麽多話,她以前就覺得他有些奇怪,今天聽到他講這麽多話,突然就明白了他到底哪裏奇怪。他的聲音並不蒼老,沒有老年人中氣不足的感覺,而且他的用詞也與一般的莊稼漢不同,仿佛是讀過書的樣子。


    “你是誰?”


    “我是南字末…… ”話說一半,他才意識到刑昭昭是在問他姓名,他猶豫了一下,“我叫…… 展宸,也不是什麽大叔。”


    聽到迴答刑昭昭又愣住了,這也是個陌生的名字,她知道或不知道也沒什麽區別,她之所以那麽問,是想問明他的身份,可仔細想想人家並沒有告知自己的必要。


    見她久久不語,展宸繼續問道:“你為什麽哭?是不是誰欺負了你?”給他送飯的四個姑娘裏屬她最好心,從來不拖延,也沒有故意不送。


    被他問起,刑昭昭不由迴想起剛才看到的場景,那副場景對她的衝擊太過強烈,她需要跟人講一講,於是她老老實實道:“小藍死了。”又怕他不知道小藍是哪個,還補充道:“就是那個個子小小的姑娘,她給你送過飯。”


    展宸意識到正常的死亡是不會讓她大晚上躲在這裏狼狽失態,“福田院裏死個人並不稀奇。”不了解這裏的人,才會覺得福田院是世外桃源。


    “她……可她……”刑昭昭遲疑了一下,不知道所見的場景能不能講,但她心中實在是慌亂沒有章法,“大叔,小藍她渾身都是傷痕,像是被人打死的,她們……胡大娘她們為什麽不報官?”她沒敢說的卻是,胡婆子和李婆子的神情太過平靜,仿佛這是件稀鬆平常的事。


    雖隔得遠,但他眼神極好,展宸不知要如何解釋這本就是件見怪不怪的事,卻在看到刑昭昭臉上的驚恐後,他改口道:“姑娘,這裏不是什麽好地方,如果能走就早些離開吧。”


    刑昭昭隱隱覺察出福田院並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美好,隻是她已經無處可去,所以明知這裏是虎狼之窩,也不敢輕易離開,因為誰也不能保證外邊就比這裏安全。


    這些曲折的心思即便告訴旁人,旁人和她自己一樣無能為力。生活早已經教會她麵對不公的命運及時閉嘴,畢竟說與不說都改變不了結果。


    展宸還要細說,忽聽遠處有人向這邊走來,他急忙壓低身子悄聲對刑昭昭道:“有人往這邊來了,為免麻煩姑娘你隨我躲一躲。”


    刑昭昭既不聽見人聲,也不知道為什麽有人來了她就要躲一躲,但她此時腦中昏亂無緒,聞言立即身朝他的方向悄聲走去。


    展宸帶著她隱在草叢深處,剛剛躲好就聽見腳步聲和衣裳拂過草葉的窸窣聲,借著微弱月光很快就看到兩人大步向這邊走來。


    來的兩人,一個是慈眉善目的福田院院長胡三多,另一個是個刑昭昭不曾見過的中年男子,他瘦的仿佛一具繃著人皮的骷髏,瘦不見肉的臉上隻在嘴唇和下巴尖蓄了一撮小胡子,就像一隻直立行走的山羊,可他的衣裳卻是異常的華麗。


    此時的胡院長圓圓的臉上已經不見了人慣常用以示人的招牌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嚴肅。


    刑昭昭發現胡院長不笑的樣子莫名有些可怕,她不自覺的捂住了嘴巴,以防自己不小心發出聲音。


    來的兩人在距刑昭昭有些距離的地方停下腳步,幸好這裏空曠,他們也未想到會有人躲在暗處,是以並同有刻意壓低聲音,他們的對話清清楚楚傳到刑昭昭與展宸耳中。


    先說話的是那個衣著華麗的男子,他語氣輕慢道:“不過是死了個小丫頭,我家老爺也已經賠過不是,還給胡院長你備了厚禮,胡院長你何必巴巴的又將我叫過來,莫非是嫌我家老爺的禮太薄?”


    胡院長搓著手,頗為心煩意亂道:“吳管家,這一次江老爺……江老爺他……”


    “我家老爺如何?”原來這衣著華麗之人不過是個管家,他截斷胡院長的話,“分明是那小丫頭福薄,哪裏怪得到我家老爺頭上。”


    想到那位的身份,胡院長也知自己失言,忙道歉道:“是是是,是我失言,不過……”他講出自己的擔憂,“新縣令上任,咱也不知道他脾氣秉性如何,就怕他新官上任三把火……”


    “顧明揚做了鳴沙縣知縣兩月,我冷眼瞧著也不過是個碌碌無為之輩,你怕什麽?再說了,即便他想有所作為,火也燒不到你這一畝三分地來。”明明是勸慰,由他講出卻更像奚落,“你這破爛地方哪值得知縣大人另眼相看。”


    一縣的父母官被吳管家貶損得一文不值,倒讓刑昭昭愈加好奇,他們口中的“江老爺”是多了不得的人物。


    “吳管家,這可說不好,你該知道那些初次當官懷抱濟世安民想法的進士有多煩人。”胡院長仍舊皺著眉頭,顧明揚上任以來還沒來過福田院,他思忖著最遲也該是最近了,沒成想卻又出了人命。


    “他煩不煩人與你何幹?胡院長你守好你自己一畝三分地,別讓人亂說話就行。如果顧明揚不識抬舉,我家老爺自會教他怎麽做人。”吳管家撇著嘴鄙夷的看著對麵的男人,“胡院長做了這福田院的院長多時,莫不是忘了是誰舉薦的你?”


    胡院長眼底閃過一抹被踩到痛處的怒色,幸好被夜色很好的掩蓋住了,他將和善的笑容重新掛在臉上,語氣諂媚道:“我當然忘不了江老爺的大恩大德,隻是……”


    “忘不了最好。”吳管家再一次打斷他的話,並從袖袋中摸出一早準備的荷包扔了過去,“花朵般的姑娘說走就走了,我家老爺心裏也不舒服,他老人家心善特意讓我拜托院長你多費些心思,務必給那姑娘風光大葬。”


    手裏的荷包硬梆梆、沉甸甸,胡院長捏一捏切實感受到江老爺的誠意,他抿住揚起的唇角,裝模作樣道:“江老爺有心了。”


    吳管家將他的貪婪之色盡收眼底,不屑的撇唇道:“那我就不打擾胡院長操勞了。”說罷也不看對方臉色甩袖離開。


    月色下,胡院長望著吳管家離去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到他,這才收起臉上的笑意,憤憤罵了一句:“呸,狗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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