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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黃包車上。


    李夢婷看著她與陸宇況的通訊界麵,不斷輸入著什麽。


    啞伯身形虛幻縹緲,身上靈性力量借由把手,包裹住整座黃包車。


    連帶著黃包車都忽明忽暗、閃爍不定,如老式電視因信號不良而產生的雪花屏一樣。


    他飛快跑動,將黃包車拖出一串殘影。


    前方車流所組成的長龍擋住去路。


    啞伯卻仿佛沒看到一樣,直愣愣地衝了上去。


    如水滴落在積水上一般,當黃包車前方的啞伯與汽車接觸時,沒有半點阻隔,就那麽穿了過去。


    黃包車同樣毫無阻礙地一同穿透過去。


    李夢婷抬眼,小轎車內司機焦躁不安地用手指不斷敲打著方向盤。


    僅是一瞬,小轎車就被黃包車甩在身後不知多遠。


    她剛要重新低頭,繼續擺弄自己的手機,就聽前方啞伯出聲道:


    “阿巴巴,阿巴阿巴,阿巴巴阿巴。”


    李夢婷皺緊眉頭,將黃包車的車蓋,如棚子一般的遮蔽物,拉上來,蓋住自己大半個身子。


    “拉好了啞伯,你繼續吧。”


    啞伯點頭。


    本是連綿不絕的車龍,卻忽然化作一台台小轎子。


    轎子被身型單薄、麵目慘白,身著紅紅綠綠服飾的仆人抬著。


    晚風吹過,轎子與仆人被風吹得搖曳如柳絮,發出噗噗的紙張抖動聲。


    李夢婷點兩下手機,歎了口氣。


    手機沒信號了,發不出去消息。


    一股陰冷氣息向著黃包車湧來,卻被剛拉下的棚子遮擋在外。


    李夢婷調整身姿,半躺在座椅上,眯起眼睛,嘴中說道:“啞伯,完事了喊我一聲,我眯一會兒。”


    “阿巴。”


    啞伯埋頭,速度又快上幾分。


    風聲伴隨紙張抖動聲在四麵八方響起。


    李夢婷裹了裹身上長袍。


    嗩呐聲高昂,壓過了其他聲響。


    隨後又是哐當當的鑼鼓奏鳴。


    隱約間,悲喜樂交雜,融入這一片怪誕中。


    她雙手捂住耳朵,睡了過去。


    有佝僂老婦,老太行頭,站在遠處高架橋橋墩上,臉上胭脂水粉厚得直往下掉,都掩不住豆大的痣。


    恰似京劇中由醜角所扮演的媒婆。


    媒婆對著黃包車輕招手,抬轎紙人如得了命令,向著啞伯與李夢婷二人狂撲過來。


    薄薄一張紙片,乘著陰風,像蝗蟲一般,直奔向它們心目中可口的糧食。


    媒婆臉上咧開令人見之生厭的嬉笑。


    她高喊:“奉我家老爺之命,特來下聘迎娶李家大小姐!”


    啞伯抬頭,看向那媒婆,腳上速度不減,平聲迴道:


    “滾。”


    言出,法隨。


    靈性力量浩蕩如山崩海嘯,席卷八方。


    紙人無火自燃,化作飄蕩於空中的灰燼塵埃。


    車龍作紙龍,紙龍化火龍。


    點亮了大半片天空。


    媒婆仍舊嬉笑,“為何不願?李家小姐與我家大人門當戶對。”


    “若能喜結連理,夫妻二人珠聯璧合,你我兩家強強聯手,天演會中,誰為敵手?”


    啞伯麵上浮出一絲不耐,他拉著黃包車,對準那媒婆,直直衝了過去。


    媒婆不閃不避,任由啞伯撞過她的身骸,紙作的身軀被點燃化作灰燼。


    黃包車繼續疾馳。


    在徹底被燃盡前,媒婆迴頭,看著遠去的啞伯,幽幽道:


    “這是你家小姐的命,沒了李大仙庇佑,逃得了一時,逃不過一世。”


    “她躲不過去的。”


    陰風漸息,高速路上車流嘈雜聲再度響起。


    啞伯迴頭,“阿巴,阿巴巴。”


    李夢婷嗚了一聲,揉著眼睛醒來。


    她看了眼手機,信號恢複了。


    時間卻過去了十多分鍾。


    在那詭異的場景裏,時間都變得飛快。


    李夢婷打著哈欠,“辛苦了啞伯。”


    “阿巴。”


    重新點開萬通速遞,將已經編輯好的信息發送。


    【李夢婷:那異動源頭確實如你所說,是大能兩念出逃。


    大能實際上就是智慧怪異,它被我太爺爺鎮壓於此,但是太爺爺臨終前無力再加固禁製,導致了它的出逃。


    這個大能,你要是讀過山海經,應該也有些印象。


    它叫巴蛇。】


    ——————


    沐浴完的陸宇況用澡巾擦著頭發,走出浴室,在木地板上留下拖鞋水印。


    他一直不是很喜歡木地板,哪怕打了蠟,水印也經常散不掉。


    但他是個戀舊的人,呆習慣了,也就懶得去改了。


    陸宇況將澡巾搭在脖子上,拿起手機,查看李夢婷的迴信。


    巴蛇?


    那個神話中的巴蛇?


    他感到有些匪夷所思。


    【陸宇況:你是指神話裏邊那個奇珍異獸?】


    這一次迴複得很快,沒有像先前那般突兀地中斷。


    【李夢婷:是啊,巴蛇,山海經裏邊那個,老長老長的一條大蛇。】


    【陸宇況:不,我的意思是,這些東西真的存在?】


    【李夢婷:你連以前被叫做‘鬼’的東西都沒少見,怎麽還會疑惑這個?】


    陸宇況啞然。


    確實,曾經隻出現在誌怪小說裏邊的場景,如今也並不少見。


    他接著發送信息。


    【陸宇況:那這個巴蛇按理而言,應當是巨獸,又怎麽會以‘住持’的身份被鎮壓在惠陽寺內?】


    【李夢婷:所以說被關住的,隻是他的善惡兩念中一部分嘛。人為萬靈之長,獸靈到最後,亦會趨近於人智,這種大能更是如此。】


    陸宇況了然點頭,被關在幽墟裏,又不一定需要肉體。


    可之前屬惡一麵的僧人怪異慧空在對自己大放厥詞時,分明是叫囂‘你的血肉是否鮮美如初’。


    他心中思索,想通了其中關鍵。


    那聚合怪異將自己吞入其體內後,都未對肉身造成實質性傷害,僅僅是令自己分外難受、虛弱不堪。


    那些僧人怪異被斬斷身軀後,更沒有絲毫血流出來,僅有黑氣外溢。


    而怪異惡態,皆由其惡念所生,手上染血亦是一種體現。


    想來慧空所說的吞,也是對‘魂’而言。


    【陸宇況:那如何才能重新鎮壓這善惡兩念?】


    【李夢婷:很麻煩,原來禁錮兩念的惠陽寺幽墟已經出了問題,再將它們送迴去,恐怕也無濟於事。(歎)】


    陸宇況看著手機屏幕,有些頭痛。


    任務失敗的懲罰雖說沒有,但這樣更說明了其中兇險。


    不完成任務,自己並無損失,可自己還是得去一趟。


    若是沒有能夠針對那善惡兩念的方法,恐怕這次行動會分外棘手。


    這時,李夢婷卻再次發來了消息。


    【李夢婷:但還有一個辦法,善惡兩念不能在現世中長久存在,必須借助人的肉身,隻要將他們寄宿的肉身捉拿、囚禁起來,就可以變相禁錮住它們。】


    肉身?


    他心中思索。


    目前尚不知曉這善惡兩念所寄宿的肉身究竟何在。


    【李夢婷:哎呀,穩一下沒壞處的,等我這邊忙完了,就去幫你。】


    陸宇況歎息一聲,若是體內沒有那金紅光芒,這次單子放棄也就放棄了。


    畢竟第二階段任務是在接觸到王之言後,才能夠觸發。


    如今王之言也拒不配合,任務多半是泡湯了。


    可如此美味珍饈,自己已經吞入肚中,滋味甚好。


    但萬一帶毒,那該怎麽辦?


    天下免費午餐少見,多數都有坑。


    若是任憑這次機會在自己眼前溜走,日後要是再出了事,難免追悔莫及。


    不過眼下最重要的問題是,如何才能尋到那善惡兩念所在位置。


    先前自己在與王之言的對話中,言稱自己有方法追蹤到它們,無非是放放狠話,試探下能否令王之言退步罷了。


    【陸宇況:心意我領了,多謝。但那金紅光芒我得想辦法探明究竟,可有辦法定位到善惡兩念?】


    過了一小會兒,李夢婷才再次發來消息。


    高徳地圖的定位出現在聊天框中。


    定位的地址名叫天祿酒店。


    酒店?


    陸宇況帶著疑惑繼續發送信息。


    【陸宇況:這個定位是?】


    【李夢婷:惠陽寺留守人員撤離後的暫住地址,剛讓家裏人查出來的。】


    地址是有了,難不成得自己一個個去問。


    自己敲開門,麵色嚴肅,看著滿頭霧水的僧人,沉聲開口:


    “您好,這位師傅,請問您最近有沒有被巴蛇的善惡兩念附身?”


    陸宇況嘴角抽搐一下。


    估計會以為自己是從以專治精神疾病而聞名的中泰市第四醫院跑出來的吧。


    好在李夢婷很快又補充了信息。


    【李夢婷:你帶出來的那件袈裟,應該能幫助你定位到它們。】


    陸宇況撿起丟在椅子餐椅椅背上的袈裟,仔細端詳。


    自爆發出那陣金紅光芒以後,袈裟就再無體現出任何神異之處。


    【李夢婷:袈裟接近巴蛇的善惡兩念後,會散發出特殊波動,擾亂你的靈性力量。


    那件袈裟作為法器,除去‘標識’以外,其實還能夠與善惡兩念的力量產生共鳴,甚至於一定程度上抑製它們的力量。】


    他掂量掂量手中袈裟,未曾想這東西還能有如此作用。


    陸宇況繼續單手打字。


    【陸宇況:那為什麽當時你不把這袈裟要走呢?】


    【李夢婷:≡w≡沒什麽必要啦,那玩意抑製能力有限,我們家也有更準確的法子定位,不過比較麻煩就是。】


    “嘖。”


    陸宇況咂嘴。


    果然這種‘家族’都是底蘊深厚啊。


    不過既然眼下目標、方法一應俱全,也酒足飯飽休息差不多。


    這種事刻不容緩,是時候該出發了。


    【陸宇況:感謝相助,今晚我就去打探下情況。】


    他重新換上便服。


    【李夢婷:Σ(っ°Д°;)っ】


    【李夢婷:雖說巴蛇之念剛出逃,寄宿的肉體也不會強到哪去,但你多保重啊,遇到情況不對勁就趕快跑,小命最重要!】


    【陸宇況:明白。】


    已是將近七點,距離宵禁還有四小時。


    陸宇況拿上袈裟、長刀與腰包,下樓。


    在等電梯的時間內,順便搜索了一下有關巴蛇的信息。


    他看著手機上所搜索出來的資料,若有所思。


    人心不足蛇吞象,並非那個常出現於各大兒童故事書裏邊的“蛇吞相”。


    這句話最早就起源於巴蛇吞象的傳說故事。


    據《山海經》記載,巴蛇居住在洞庭湖一帶,以吞吃過往的動物為生,據說它曾經生吞了一頭大象,過了3年才把骨架吐出來。


    由於巴蛇也襲擊人類,所以黃帝派遣後羿前往斬殺,大羿首先用箭射中了巴蛇,然後一直追趕它到遙遠的西方、將其斬為兩段。


    而巴蛇的屍體變成了一座山丘,現在稱為巴陵。


    此即為巴蛇於人之惡。


    《北堂書鈔卷》中說:“禹乃負火而入,有黑蛇長十丈,頭有角,銜夜明之珠,以導於禹。禹乃晝夜並行,計可三十餘裏......乃至一室裏,有人身如蛇鱗,坐於石上,禹與言焉。”


    這個故事的意思是說,在大禹治水時,一條十丈長的“黑蛇”跟隨在大禹身旁,銜著一顆夜明珠為大禹指路,使禹可以晝夜兼行,一天能走三十裏。


    然後他便在一間石室裏見到了一個身上長滿蛇鱗的人,大禹還與之交談良久。


    不少人認為,這個故事中那個蛇鱗之人可能正是伏羲,畢竟在傳說中伏羲正是“人首蛇身”。


    在巴地“女媧補天”的傳說中,巴蛇還曾助女媧補天,人們把補天有功的巴蛇和女媧一起供奉,才導致女媧與巴蛇合二而一成了人首蛇身的形象。


    此即為巴蛇於人之善。


    如此看來,巴蛇的格調應當是極高的,甚至於在神話中被尊為一族之神。


    這樣的存在,僅僅是一縷念頭,化作善惡兩端,就能夠成為怪異。


    陸宇況對於怪異有了全新的認知。


    他忽然想起來許久以前,和李老一起閑聊時的場景。


    ......


    一個燒烤攤,一張折疊桌,一瓶燒酒,兩張塑料凳。


    那是陸宇況第一次幫李老跑腿,從一個智慧怪異手中死裏逃生,最後借助地利將其反殺。


    沒有絲毫恐懼,手興奮得發抖。


    哪怕已經結束了,但依舊連酒杯都握不穩。


    一老一小嗦著酒,嚼花生米,等待烤串上來。


    李老喝得高興,帶著酒氣,跟那時剛成為見習外送員不久的陸宇況說道:


    “小陸,怪異怪異,你知道什麽是怪異嗎?”


    陸宇況抿酒,借酒壓下那股揮之不去的興奮感。


    什麽是怪異?


    怪東西,異常玩意,無外乎就是這樣拆文解字唄。


    但他還是搖了搖頭。


    老人家喜歡和小輩吹牛,自己答得快,倒不如讓李老來說。


    指不定神秘莫測的他,有什麽其他見解呢。


    李老笑了,“所謂怪異,簡單得很嘛。”


    “非我族類,即是怪異。”


    ......


    電梯開門,陸宇況走出電梯,天邊冷月高懸。


    “非我族類麽?”


    他喃喃低語。


    倒是貼切。


    跨坐上電瓶車,打開導航,晚風拂麵中,陸宇況拉下衛衣帽子。


    腰包裏仍舊皺巴巴的塑料麵具正等待再次被佩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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