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二十步之遙。


    顧平安百竅齊開,一氣嗬成。


    他知道僅憑體魄力量,已經不足以撼動金剛境九重。


    伴隨兩袖間氣機湧出,天地寂靜,一切凝結。


    如平地起驚雷,無論是四境修士,還是長街隨處可見的落魄遊俠,此刻同時瞳孔渙散,視線隻有縈繞的真氣。


    許多年以後,他們迴憶起這一天,仍舊會被震撼到難以自持。


    一個年輕人,他告訴整座天下。


    從來如此,不對!


    秩序鐵律可違嗎?


    可!


    自古以來,所有修行者都在遵循前人的腳步,唯有指玄境才能化元氣為己用,否則必定爆體而亡。


    他爆了麽?


    沒有!


    “壯哉……”


    有大能滿腔慷慨,激動到無以言表。


    後天境煉化氣機!


    不僅要有最極致的天賦,還要無與倫比的勇氣和魄力!


    截留天地元氣,何等驚世壯舉!


    世人常說讀書人懦弱,隻會逞口舌之快,隻會躲在角落裏施展陰謀詭計。


    如今,那個被大乾拋棄的讀書人堂堂正正站了出來。


    敢為前人不敢為!


    人群中,蜀山道觀幾位老道麵色紅潤,包括玄梅道姑清雪子在內,心中滋生驕傲。


    看吧,世人見識淵博,也會如此震駭。


    短暫喜悅過後,又是無盡擔憂,顧小友能撐住嗎?


    “倒是驚才絕豔,足以彪炳武道史,可惜你太急切地想要金光閃閃,再等幾年,我隻能仰望你,可惜。”


    聲音驟響,鍾離氏族的紅袍青年持刀迎麵走來。


    他殺過指玄境,氣機稍微難纏,但決定不了勝負。


    顧平安靜立,輕輕頷首:


    “請。”


    話音落罷,紅袍青年一臂一腕氣血鼓蕩,頂級刀器猛然發力推出,快到極致,人刀竟筆直呈一條直線。


    相較於那七位門閥天驕,對方不僅修為更高,殺人技巧更嫻熟,其體魄沒再追求金剛不壞,而是柔韌。


    拔尖的一小撮人,總是在後天境就開始琢磨自身大道。


    天下莫柔弱於水,而堅強者莫之能勝。


    水至柔,且至剛。


    轉瞬即至,這一刀,氣血縮至刀尖一點,兇戾之威熾盛,肉眼可見的氣浪圈圈浮現,直接束縛三尺之地。


    “猰貐吞刀術!”


    “刀意!”


    江湖俠客很少見到聖地門閥出手,難免會驚唿出聲。


    鍾離氏的祖傳武技之一,傳聞是老祖宗偶遇一隻兇獸猰貐,將寶刀遞入猰貐口中,盤膝入定領悟刀法。


    刀意如劍意,非悟性絕佳者不能觸碰。


    平庸尋常的指玄境低階,絕對接不住這一刀。


    千鈞一發之際,顧平安雙指作劍狀,氣機劍意相繼湧出,先斬碎三尺牢籠,抵在幽黑龍紋的刀身。


    紅袍青年寸步未退,右手仍是死死握刀。


    刀意與劍意碰撞,氣血與真氣互壓互蓋。


    雖卸去大半力道,但仍舊在青石大道震出一條裂痕。


    一刀未果,紅袍青年腳尖掠地退了十步,站定後笑嗬嗬道:


    “你很不錯,但五裏路止步於此。”


    說完轉身望向兩位天驕,冷聲道:


    “司馬兄,聞人兄,並肩而戰!”


    並非畏懼,而是他很清楚,顧平安還有籌碼沒丟出來。


    至少他摸透了對方的氣機情況,淺淡近乎於無。


    無論什麽超然手段,三人圍剿,勢必拖死他。


    看客盯了地麵上的裂痕不由咋舌,隨即直直注視三個蓋世天驕齊齊走向單薄身影。


    無恥嗎?


    隻要沒有怯戰做逃兵,都不算恥辱。


    況且顧平安一意孤行,誓要走到五裏路盡頭,那就得接受各種挑戰。


    要麽毀滅,要麽偉大。


    他沒有退路。


    顧平安仰起頭,天色陰沉還有雨霧,可惜天公不作美。


    幾乎在刹那,鼎盛陽氣滿溢而出,脊骨一節節顫動,每個陽關竅穴嗡鳴不止,周身環繞猩紅的氣血。


    若是大日豔陽天,威力還能增加兩成。


    在蜀山潛修,恰逢炎夏陽光滾燙,他的九陽曜日功法再次推演到另一個層次,此刻驅動氣血。


    隻是眨眼間,血霧在頭頂慢慢凝聚成一輪煌煌大日。


    有如圓盤大小,殷紅落日!


    “誰先?”


    顧平安臉上露出幾分笑意,審視著三位麵色蒼白的門閥天驕。


    何止是他們,大道兩旁的諸多勢力也脊骨發寒,隱隱有種不真實的錯覺。


    天賦完全顛覆認知!


    絕對是頂級秘笈,可一個後天境怎能修煉到爐火純青的境界?


    無需蓄勢,招之即來!


    “九陽曜日功法?”


    賈似真想起那口上鎖的密匣,聽說是黎皇後留給未來女婿的。


    指玄境六重以上才能修煉?


    陛下收到消息,怕也會頭暈目眩吧。


    青石大道,頭頂煌煌大日的身影緩步走向紅袍青年。


    沒有多餘的動作,更沒有一言一語,大日緩緩推動三尺距離,以極快的速度砸向紅袍青年。


    鍾離宛渾身汗毛倒豎,氣血之威如瀑布倒灌。


    轟!


    大日潰散,血霧濺破刀意防禦,以不可阻擋之勢,澆灌在鍾離宛的臉龐,順著口鼻眼滲進體內。


    全場死寂如陰森墓窖。


    鍾離宛鬆開刀柄,下意識抬手撫摸臉頰,依舊光滑細膩,但沒有任何傷口,連一絲一毫的血跡都沒有。


    可為何自己想睡覺?


    他長跪於地,痛不欲生。


    諸多四境乃至五境的世家強者神色悲慟,他們輕易察覺到鍾離天驕體內的生命源泉,已經枯竭了。


    準確來說,直接焚燒。


    除非擋住氣血大日,一旦滲透體內,隻能等死。


    五個唿吸過後,鍾離宛靜靜躺在地上,氣息全無,鮮血自七竅汩汩流淌。


    鍾離公子其實死得很體麵,但為何越平靜越恐怖?


    無數武者渾身血液不由自主地開始了一種沸騰。


    血霧大日,如此灼熱,猶如剛剛噴出火山口的岩漿,浩浩蕩蕩,焚燒生機!


    隻一招,鎮殺門閥天驕!


    要知道鍾離宛自十二歲起名震天下,他是多少江湖女子的夢中情郎?


    甚至坊間女子直言,寧可為鍾離宛之奴,也不為庸人之正妻。


    他那麽璀璨奪目,他是多少年輕人的榜樣?


    可就在一個雨霧朦朧的午後,鍾離公子以額貼地,死得再淒慘不過。


    戲曲未落幕,他連搭腔戲伶都稱不上,隻是一個搬運桌凳的跑堂,僅此而已。


    跑堂路過,誰會留意他?


    驟然間。


    “氣血已衰,不足為懼!”


    司馬氏的蓋世天驕怒吼一聲,興許是給自己壯膽,也許是提醒同伴竭盡全力。


    聖地門閥永遠不會後退。


    千年門楣的顏麵比任何東西都來得重要!


    聞人氏天驕攥緊長戟,頭頂的竹冠搖搖欲墜,不是顫栗,而是功法推動身軀,筋骨血肉快要撐破衣袍。


    無數人震撼之餘,恍惚間才意識到,凝聚煌煌大日,幾乎消耗了十之七八的氣血!


    看向顧平安,連鼎盛的陽氣都潰散許多,至剛至陽在百竅流轉,很快就循環再生,但磅礴氣血衰竭,必須吞服藥材靜養數日。


    萬物有利有弊,頂級秘笈威力極大,但消耗氣血也非常恐怖。


    拔劍?


    除非拔劍,否則很難再進。


    劍道魁首之姿,也該讓天下劍修開眼看看,他的一劍究竟多麽輝煌,才能喚動兩柄王劍?


    誰料。


    顧平安無動於衷。


    修煉血染春秋平千裏,在劍塚深淵煉化了劍身殘留的氣血,逆置漩渦足足積攢“半井”之多。


    別說區區眼前兩個微不足道的坎坷,縱然兩百又何懼?


    兩個蓋世天驕蓄勢待發,呈犄角之勢,竟有推金山倒玉柱的磅礴力道,包圍圈風聲唿嘯,吹得顧平安雙袖獵獵作響。


    霎時,又一輪氣血大日湧現頭頂,激蕩盤旋,將墜不墜。


    他麵無表情地注視著兩人,雙腳生根,再不敢挪動半步。


    聞人天驕心髒驟停,臉色肉眼可見的蒼白,險些握不動長戟。


    轟!


    仿佛驚雷在耳畔炸響,諸多世家門閥毛骨悚然。


    隔著遙遠的距離,他們都能感受到聞人公子二人有多麽絕望。


    氣血不衰,瘋狂暴漲。


    卑賤的庶民,究竟修煉了什麽魔功?


    全場萬籟俱寂。


    那一輪血霧凝聚而成的大日,似乎在吞噬所有人的理智,讓情緒變得癲狂!


    昔日問,顧平安是誰?


    略有耳聞,一個被大乾皇帝和廟堂袞袞諸公聯手拋棄的讀書人,倒是悲慘,但世上可憐人數不勝數,同情不過來。


    如今再問。


    顧平安是誰?


    他一步步走過五裏路,像是翻閱一頁頁書卷,將自己的名字深深砸進昭昭青史。


    不是寫,而是砸!


    自春秋以來的修煉史冊,不可能遺漏他的名字。


    第一個後天境煉化元氣,也是第一個後天境氣血衰竭後瞬間暴漲的奇才。


    他從來隻走自己的路,隻爭第一,包括十九州文道。


    戰鬥再無懸念。


    兩個金剛境八重都不如鍾離宛。


    鍾離公子經受不住氣血大日,二人同樣。


    隻是先後罷了。


    “救……救我……”司馬氏天驕蜷曲在地如一隻蝦,口中嘔出鮮血,滿臉哀求望著遠方。


    他痛苦匍匐,掙紮了幾響,還未等到家族五境強者,體內源泉就被焚燒殆盡。


    顧平安的衣衫再添血跡,他甚至沒有停下靜養,而是繼續往前邁步。


    他的戲台在桂花宴。


    五裏路,誰阻誰死。


    道路兩旁,再沒幾個人關注地上的屍體,生前光環加身,死後曝屍在外,倘若收殮得稍晚一些,蒼蠅烏鴉都要啃食屍體。


    無數人注視前方背影,平穩的腳步有著靜水流深般巨大張力。


    其實走到這一步,早已波瀾壯闊。


    他還不退。


    有一拳積蓄了十幾年的理想和貧寒學子的尊嚴,怎麽收手?


    大劫大難,遭受君臣汙蔑,狼狽逃離這座巨城。


    換做任何人,早該被絕望吞噬,躲到天涯海角苟延殘生,再有誌氣也隻能抱著酒壇子,醉醺醺向旁人炫耀科舉路上的風采,酒醒後佝僂著背,懦弱而窩囊。


    他沒有。


    他隻是重走一遍來時路,走得很慢,走得很震撼人心。


    世人希望他絕筆,偏要提筆續寫輝煌!


    這便是武夫顧平安秉承的道理。


    “他是世世代代的大乾子民啊,他的父親為大乾戰死疆場,他的娘親唯一的願望就是兒子能做官,護佑一方百姓,事情怎麽會這樣。”


    “謀略鏟除奸佞,拳頭震懾宵小,所到之地,一片哀鴻遍野,他應該是女皇最最信賴的臣子,未來是大乾十六州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陛下簡直昏庸糊塗到了頂點,還不下罪己詔承擔過錯嗎?”


    漸漸的,開始有大乾子民發出呐喊聲,天子腳下,女帝就在五裏外的書院,他們毫不畏懼。


    內心也希望能挽留顧平安,讓他迴心轉意。


    拳頭最是冷漠無情,它能擊潰所有謊言!


    殿試舞弊案板上釘釘,蓋棺論定?


    如今看來,能笑掉八十歲老嫗的牙齒!


    顧公子強勢到無以複加,麵對門閥天驕的圍攻,他坦然應對,甚至不去計較鼎食貴胄為何不要臉麵以多欺少。


    我走我的路,如果我死了,是我無能,僅此而已。


    這樣的心態,怎麽可能舞弊?


    道路前方空無一人。


    顧平安笑了笑,繼續往前。


    圍觀者不由地譏諷起所謂的門閥天驕。


    顧公子還在城門口時。


    幾百個年輕人矗立五裏路,都想摻和一腳,居高臨下俯瞰著庶民,帶著蔑視螻蟻的心態等待。


    此刻。


    人呢?


    躲哪裏去了?


    烏泱泱衣冠貴族,名川大山聖地天驕,為何消失得無影無蹤,連露麵的勇氣都沒有?


    ……


    ……


    書院閣樓外。


    太後儀駕降臨,恰好碰到腳步匆忙的軒轅婉兒。


    “太後娘娘。”軒轅婉兒躬身施禮。


    太後神色凝重,端莊雍容的氣質也變得冷冽,盯著她散亂的青絲,向來在脖頸看不到一根碎發的軒轅司長,也會如此緊張?


    “為何不按照陽謀行事?”太後直接詰責。


    軒轅婉兒黛眉緊鎖,低聲道:


    “這是最公平最不影響聖人名譽的手段,萬萬沒想到他……他這般恐怖。”


    “再行陽謀,也隻能等他走過五裏路。”


    “走過五裏路?”太後嗓音戲謔,可臉頰全無笑意:


    “輿論沸騰,武帝城城主,天下第三的絕巔人物,親自前往五裏路!”


    “北海諸葛青天,揚言要親眼目睹後天境界的極限在哪裏!”


    “金奎匯報,有武夫當眾謾罵聖人昏庸無道,先帝打下的基業,怕是要葬送在她手上,京畿重地,何曾聽過子民這般妄議帝王?”


    軒轅婉兒一言不發。


    她早在聽到顧平安要來桂花宴時,就隱隱有種失控邊緣的急躁,可她既不是神,也不是占卜術士,怎能料到顧平安能夠顛覆修行認知。


    太後盯了她許久,字字珠璣道:


    “軒轅婉兒,伱給哀家聽清楚,你必須認識到你首先是皇帝親信,然後是朝廷靖安司掌舵者,最後才是軒轅氏族的嫡女。”


    “哀家曾經跟你一樣,但哀家的立場隻有皇權,你別抱著門閥寒庶階層矛盾去效忠皇帝,那樣哀家可不容許!”


    這般直白的警告,軒轅婉兒唯有苦笑,鄭重頷首:


    “遵命。”


    怪她沒有勸陛下斧正心意……


    她提過好幾次,及時化解仇怨,何必將顧平安趕盡殺絕。


    可陛下聽嗎?


    仿佛走火入魔一般,拚命想證明自己當初的舉動英明果斷,可事與願違,一切都朝著相反的方向進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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