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顧平安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無故發笑。


    就像他不知道對方為何要歇斯底裏。


    該憤怒的,應該是我,從來都是我。


    彎刀寒光凜凜,咫尺之間,殺氣磅礴。


    一片死寂中,迎著無數視線,顧平安很緩慢地伸出右手,兩根手指捏著刀尖。


    仿佛輕描淡寫地握住筆杆,僅此而已。


    “卑鄙的舞弊者!!”


    崔徹目眥欲裂,渾身氣血翻湧,手腕重重下壓,他要剁碎對方的頭顱。


    力道之大,筋骨咯吱作響,傘柄被攥爆,可彎刀紋絲不動。


    崔徹麵容猙獰,漸漸的,內心開始絕望。


    這種滋味太熟悉了,亦如殿試上隻能望著舞弊者的背影。


    為什麽?


    城門看客心驚肉跳,眼神駭然,無法接受這一幕。


    原本以為金剛境五重,就算修為虛浮,憑借更強健的體魄,也足以跟金剛境三重平分秋色吧?


    縱然落敗,應該是毫厘之差。


    然而。


    重重揮刀,卻被兩指夾住,再難進分毫。


    這是什麽差距?


    徹頭徹尾的蔑視!


    顧平安始終一言不發,雙指轉動一個微小的弧度。


    哢嚓——


    直接將刀尖掰斷。


    五指呈爪狀,轉瞬間扼住崔徹咽喉,像拎著一條瀕臨窒息的惡犬。


    然而繼續往前走。


    九張機眼底閃過詫色,她能感知顧平安陽氣鼎盛,氣血如蒸大澤,卻怎麽都想不到,一個金剛境對身體控製能力強到這種地步!


    “舞……舞弊……”崔徹雙腳離地,臉龐紫紅,七竅滲血,聲音斷斷續續。


    這近乎是最極致的屈辱!


    崔徹眼底流淌著一滴血水,他分不清這是鮮血還是淚水。


    這一生就這樣草草結束,丟盡臉麵不堪入目,倘若那天拒絕接受狀元頭銜,該有多好。


    城門鴉雀無聲,顧平安一步步走來,一連串鮮血滴落在他雪白雙袖。


    “安葬。”


    他隻說了兩個字,將崔徹砸向城門。


    砰!


    崔懷貞負手而立,偏過臉龐。


    崔氏族人心頭劇痛,盯著地上的屍體。


    能說什麽?


    生死決鬥,公平公正。


    隻是死得連一句遺言都沒有,聖人欽點的大乾狀元郎啊,竟被活活掐死,死狀如此淒慘。


    顧平安卻凝視著儒袍老人,露出幾分笑意,輕聲道:


    “崔閣老,別來無恙。”


    崔懷貞冷笑一聲,他曾位極人臣經曆大風大浪,自然毫不畏懼,轉過臉和藹地笑道:


    “顧小友,可對老夫心懷怨念?不該揭穿你會試舞弊?”


    顧平安置若罔聞,繼續往前走。


    麵對這副平靜到隱含蔑視的姿態,崔懷貞終究按捺不住怒火,沉聲道:


    “你以為你是誰?抬起頭仰望神都書院,裏麵有誰會在意金剛境匹夫的掙紮?轟轟烈烈還是自取其辱,老夫拭目以待!”


    顧平安無視所有人的目光,看向披甲執戟的守將,笑問道:


    “能進城嗎?”


    守將頷首:“請。”


    顧平安踏入神都城。


    這時眾人才注意到,他的腳印沾上點點滴滴的血痕,皆是崔徹身體的鮮血。


    昔日窮鄉僻壤的山村庶民,邁著艱辛的步伐走向神都城,每一步都是心血澆灌,輕舟已過萬重山,卻在渡口傾覆水底。


    如今踏著他人鮮血,區區五裏道路,能否一步步走到終點?


    近乎天方夜譚!


    聖賢書可以依靠挑燈夜讀、廢寢忘食去得到貴族稀鬆尋常的知識,但武道不行,努力完全不能彌補差距,何況開脈通玄才七個半月。


    巍峨巨城,顧平安朝著東邊青石大道而去,兩根鳳凰柱石矗立,鎏金牌匾上“桂花宴”三個字龍飛鳳舞,似是皇帝親筆手書。


    他隻往前走了二十幾步,便看到一道道年輕身影。


    ……


    與此同時。


    書院山巔,閣樓宛若懸在空中,樓外雲霧繚繞,樓內金碧輝煌,遠處的桂花園林芬香四溢。


    “參見大乾聖人。”


    國師賈似真率領西蜀勢力站在樓下。


    依照禮儀,不得不主動拜會,除非西蜀不參加明天的桂花宴。


    沉寂許久。


    “薑淵近來可好?”


    閣樓傳來慵懶的嗓音。


    女帝邁著細碎而優雅的步伐,鳳裙曳地五尺有餘,裙麵百鳥朝鳳,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她一出場,仿佛將大乾盛世披在身上,華麗尊貴到了頂點。


    賈似真敷衍地施禮,笑著道:


    “聖躬安。”


    女帝輕點下巴,憑欄俯瞰,視線掃過三位皇子,最後停落在薑錦霜身上。


    臉頰美得驚心動魄,挑不出瑕疵。


    說來可笑,十幾歲時,她挺嫉妒蜀國長寧公主,容貌憑什麽壓她一頭?


    自從登基後,蓋世絕倫的女皇,從來不會羨慕任何人。


    她追求的是千古聖賢明君,眼裏是蒼生黎庶,掌心三寸是無上權力。


    “長寧,怎麽憂心忡忡,聽說你有個心上人?”女帝唇角微揚,故作寒暄。


    薑錦霜麵無表情,隻是覺得可笑。


    女帝笑意矜持,就算再鄙視厭惡,也不會表露出來。


    她的目光捕捉到了一個清麗精致的婢女,手裏還抱著桃花枝王劍,抬頭目光灼灼,挑釁意味十足。


    “退下吧。”


    女帝輕輕拂動裙袖,轉身慢悠悠走迴閣樓。


    天下盛會,帝王一言一行最受矚目,她豈會跟一個婢女一般計較?


    按照劍塚規矩,人死還劍,無論是太阿還是桃花枝,都是叛國者僥幸喚動,他命喪黃泉,兩柄王劍重新葬迴深淵。


    等朕哪天空閑了,禦駕降臨劍塚,王劍如探囊取物。


    女帝心情無疑是喜悅的,短短一天,來自天涯海角的頂級勢力都主動覲見,聖地門閥的主母眼神炙熱,皆被盛世鳳裙所驚豔。


    這還不算,等明天晨鍾敲響,那片平原之上,無數名聲煊赫的大人物都要俯首低眉,一同朝拜中原之主。


    頂級享受,莫過於此。


    女帝迴到閣樓,對著落地銅鏡轉了幾圈,很滿意這身鳳裙。


    沒多久,軒轅婉兒閑庭信步而來,她一向冷靜自持,無論發生什麽,腳步都不會慌亂。


    她輕聲稟報:


    “陛下,崔徹死了。”


    女帝一臉無謂。


    朝堂容不下無能蟲豸,最擅長的才華謀略都比不過卑鄙的叛國者,指望武道能一雪前恥?


    “怎麽死的?”她問。


    軒轅婉兒略默,坦然道:


    “像捏死一隻螻蟻。”


    不言而喻,簡單到輕輕抬手的程度。


    女帝鳳眸無波無瀾,她不會愚蠢地認為叛國者一文不值。


    春雷始鳴,劍道造詣還行,自身戰力肯定不弱,而崔徹靠著走火入魔提升氣血體魄。


    但也隻能欺負一下無能蟲豸了,在真正的絕頂天驕麵前,他會徹底絕望,臨死前後悔不該背叛鳳凰臨巔者!


    “書院輿情?”女帝再問。


    她最關心的卻是各大勢力是否在關注叛國者。


    若非考慮帝王聲譽,若非害怕在桂花宴留下汙點,她早就興師動眾,派幾個五境強者踩死叛國者,不給他任何當眾哭訴博可憐的機會。


    “很平靜,除西蜀和劍塚以外,沒幾家討論他。”軒轅婉兒如實說道。


    女帝笑靨如花。


    這才正常,都是千年老狐狸,都是唿風喚雨的大勢力,誰會吃飽沒事做去關注後天境武者的死鬥?


    “遲則生變,吩咐軒轅氏天驕盡快解決他。”


    “警告他們,讓叛國者走半裏路,就是軒轅氏和姬氏的恥辱!”


    女帝慢條斯理道。


    她有遺憾嗎?


    有的。


    就是不能親眼注視著叛國者臨死前走投無路的眼眸。


    她想從雙眸裏看到無盡的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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