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三日路,隊伍總算抵達了木蘭圍場。


    陸晚音是女子,又是郡主,因而被分配在了較為華貴的宮殿中小住。


    距離皇後,太後都不算遠。


    不知是不是故意為之,靜和公主所住的宮殿同陸晚音相距較遠。


    因而,就減少了許多麻煩。


    小嬋如今小心謹慎得很,仔仔細細裏裏外外地逡巡了一遭,連庭院裏種的樹都要確認是不是對胎兒不利的夾竹桃。


    陸晚音哭笑不得,但也知道出門在外多留幾個心眼,倒也不是什麽壞事,也就由著她去了。


    晚上,照樣是在行宮中舉行晚宴。


    一路舟車勞頓,陸晚音身子不適,便沒有出席,而是在寢宮中休息。


    可不知怎麽的,總也睡不踏實。


    像是有什麽石頭堵在了胸口,讓人喘不上氣來。


    陸晚音不想讓小嬋擔心,隻說是屋裏悶得慌,想出去透透氣。


    遂起身穿好衣服,係上披風,攙扶著小嬋的手,出了寢宮後,就四處轉一轉。


    豈料就是這般湊巧,居然在一處青黛小路上,迎麵遇見了裴思恆!


    裴思恆此刻換下了官服,穿了一身紺青色的衣袍。


    身形消瘦,皮膚蒼白,遠遠站著身長玉立,清俊飄逸。


    陸晚音不願同他再有任何交集,當即轉身就要往別的方向去,豈料裴思恆居然主動叫住了她,還三步並兩步行來,頗為客氣有禮地拱手拜道:“下官見過雪瑰郡主。”


    小嬋害怕他對自家夫人不利,一直護在陸晚音身前,警惕地瞪著裴思恆,仿佛隻要他有絲毫的逾越,就會立馬大聲喊人。


    裴思恆起身,看似清白人,臉色也確實青白。


    衝著陸晚音苦笑著道:“或許下官也該叫郡主一聲陸千金。”


    “放肆!居然敢對郡主無禮!”小嬋立馬出聲嗬斥,“信不信我現在就喊人來?定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晚音,好久不見。”


    裴思恆並沒有理會小嬋,一雙滿是血絲的疲倦眼眸,此刻直直落在陸晚音身上,眼底還隱隱蕩漾出了一片澄澈光亮,如同見到了天上明月一般。


    喉嚨發幹,聲音也沙啞了幾分,低低地道,“晚音,我,我有很多話想單獨同你說。”


    陸晚音神情冷淡:“裴大人認錯人了,本郡主可不是什麽陸晚音。”


    “晚音,你我雖無夫妻之實,但好歹也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過那麽長時間。就算你化作了灰,我也認得出來。”


    頓了頓,裴思恆臉上的苦澀更濃烈了,自嘲一笑,“你放心,我不會對你做什麽……縱然我不怕死,也得為我母親和妹妹以及裴氏所有族人考慮。”


    陸晚音當然知道他不敢對自己做什麽。


    否則就是株連九族的大罪,裴思恆縱然再恨不得她死,也斷然不敢拿九族的性命開玩笑的。


    “我同你已經無話可說。”


    陸晚音語氣冷淡,如同對待陌生人,裴思恆已經引不起她的任何喜怒哀樂了。


    “晚音,”裴思恆輕輕地說,“就幾句話,就……幾句……隻當是我求你了。”


    “……”


    微風一吹,陸晚音身上披的素白色披風隨風揚了起來,烏黑濃密的長發如同極上等的錦緞。


    在月色下閃爍著淩淩光澤,璀璨明亮。


    陸晚音到底還是應了,示意小嬋退遠一些。


    小嬋不放心,緊緊抿著嘴唇。


    陸晚音捏了捏她的手,無聲安撫她。


    小嬋:“奴婢就在附近,夫人隻要喚一聲,奴婢立馬就會衝過來保護夫人!”


    待小嬋退下後,裴思恆才又開了口:“晚音,看見你平安無事,我就放心了。”


    “裴思恆,如果你隻是想同我說這些,那麽就恕不奉陪了。”陸晚音冷冷道。


    裴思恆笑了笑:“昔日,你為了多同我說一句話,能耗費半天時間,親自為我做可口的點心,如今你卻是不肯再多聽我說一句話了。”


    不等陸晚音發火,他就麵露悲切地歎道,“晚音,我這一輩子,成也是你,敗也是你。若當年我沒有跳下水救你,或許早就被靜和公主威逼利誘,淪為她手裏的玩意兒了。可正是因為我跳下水救你,才造成了今日這番局麵,兜兜轉轉,我還是沒能逃脫靜和公主的魔爪,終究還是淪為了別人的棋子。”


    陸晚音道:“事已至此,何必再提當年的事?當年是你有心也好,無意也罷,如今都過去了。我不再是陸晚音,也不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我之間情分已斷,今生今世再無可能。”


    裴思恆苦笑道:“我隻恨自己當初有眼無珠,居然心係蛇蠍,連誰是真觀音都區分不清。”


    他走上前兩步,距離陸晚音更近了,目光清淩淩的,凝視著陸晚音的臉,“晚音,我知道這些年都是我對不住你,如今我也沒有什麽話可說了,隻求你不要再怨恨我了,可好?”


    陸晚音嘲弄一笑。


    不要再怨恨了?


    怎麽可能?


    她是什麽很賤的人麽,被人百般折磨虐待之後,就因為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就原諒了此前種種?


    “裴思恆,你太自以為是了!”


    裴思恆默然不語,眼尾餘光忽然瞥見遠遠行來的一抹玄影,當即暗暗勾唇一笑,突然抬手作勢撫摸陸晚音的麵頰。


    陸晚音心裏一驚,躲開的同時,下意識一巴掌狠狠抽了過去。


    豈料裴思恆居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不由她反抗,還柔情蜜意地往自己的胸口壓去,故意提高了聲音:“晚音,我便知道,你心裏還是有我的。”


    陸晚音心裏暗暗一咯噔。


    還沒來得及開口,身後就傳來小嬋的驚唿聲:“王爺!”


    猛一迴眸,就看見攝政王一臉陰森地站在了不遠處。


    陸晚音的心,頓時狠狠提到了喉嚨口,趕緊把手抽了迴來。


    “原來你在這裏啊,真是讓本王好找。”


    攝政王大步流星走了上前,笑著將陸晚音攬在了懷裏,旁若無人地柔聲問,“夜色已晚,外麵風又大,你跑出來作甚?是不是在房裏待著太悶了。”


    “王,王爺……”陸晚音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白,神情緊張地望著攝政王。


    “怎麽了?”攝政王勾唇衝她笑了笑,“莫怕,有本王在此呢,任何妖魔鬼怪都近不了你身。”


    話音未落身後就傳來了裴思恆的聲音:“王爺恕罪!方才並非王爺看見的那樣,下官與郡主之間清清白白,還望王爺……”


    “郡主自然清清白白,何須你說?”


    攝政王冷笑一聲,連眼尾餘光都不曾掃過裴思恆,就攬著陸晚音迴了寢宮。


    他並沒有詢問陸晚音方才的事,也沒有因此遷怒陸晚音,還將從宴上讓人帶迴來的新鮮吃食,一樣一樣擺了出來。


    “嚐一嚐。”攝政王笑意吟吟的,“雖不算什麽美食珍饈,但勝在新鮮,你見樣嚐一口,隻當是給本王兩分薄麵。”


    “王爺。”陸晚音抿唇道,“我以後不會再同裴思恆私下見麵,方才隻不過是……”


    “噓。”攝政王伸出一指,輕輕抵在她的唇上,柔聲細語道,“我信你,你什麽都不必說,我什麽都信你。”


    隻這麽一句話,陸晚音方才所有懊惱和不安,都化作了飛灰隨風散開了。


    隻要王爺肯信她就好。


    “本王還有一件禮物要送給你。”攝政王笑著,從懷裏取出了一個小布娃娃。


    娃娃的眼睛用了紅色的布纏繞住了。


    陸晚音沒見過這麽古怪的東西,就細細端詳了片刻。


    “這個是本王讓人尋來術士所做的祈福娃娃。”攝政王笑著解釋,“已經做過法了,隻要把這個娃娃燒掉,那麽往後就再也沒有髒東西能纏著你了。”


    陸晚音倒是沒見過這種東西,不過既然攝政王有心了,她也不會掃興。


    當即就讓小嬋端來火盆。


    攝政王怕她燒傷了手,就親手把布娃娃丟進了火盆裏,他抱著陸晚音,大手護住陸晚音的肚子,親眼看著火焰將那個布娃娃吞噬殆盡。


    與此同時,正在偏殿裏更換衣服的九公主突然覺得渾身劇痛,如被火焰吞噬,四肢百骸都在瘋狂叫囂。


    瞬間就疼得麵色蒼白,冷汗直流。


    噗通一聲就倒在了地上。


    “來,來人……”


    九公主發出虛弱的聲音,伸長手臂意圖向門外候著的內侍求救。


    吱哇一聲,房門從外推開了。


    一道高大威猛的人影走了進來,正是拓拔燁!


    “南蜀的公主……”拓拔燁勾唇冷笑,“既然要和親,那你嫁誰不是嫁?”


    …………


    攝政王算準時機,帶著五皇子親自過去抓——奸。


    當侍衛撞開放門時,拓拔燁正赤——裸著上身,壓著同樣衣衫不整的九公主。


    而九公主已經悄無聲息地斷了氣。


    五皇子勃然大怒,當即抽劍就要斬殺拓拔燁,未果。


    拓拔燁見事情敗露,跳窗逃跑,連夜要逃迴北燕,身後南蜀派出的兵馬緊追不舍。


    終於在第五日的傍晚,將拓拔燁斬殺於黃江邊上。


    消息傳到北燕,燕王大怒,可礙於自家兒子有錯在先,不好發難,但從今往後與南蜀的關係不複從前。


    大齊趁機將靜和公主,遠嫁北燕。


    用以平衡三國之間的勢力。


    靜和公主哪裏肯?


    一哭二鬧三上吊,可都毫無用處,於半月後,哭哭啼啼上了遠赴北燕的花轎。


    裴思恆奉命同其他幾個官員,帶人親自將靜和公主送至北燕邊境。


    豈料靜和公主為了不嫁給燕王,居然當夜在驛站中,給裴思恆的飯菜裏下了藥,勾著他上了自己的花轎。


    還被前來接應的北燕眾人撞了個正著,勃然大怒後,帶人返迴北燕。


    靜和公主也因而被遣送迴了大齊。


    皇帝怒不可遏,當即就褫奪了公主封號,將她貶為庶人後,囚禁於公主宅,不許再踏出半步,任其自生自滅。


    至於裴思恆,則因奸——辱公主,被剝了官服,打入天牢聽候發落。


    在此期間,陸晚音幫著皇後娘娘,將黎妃膝下三子一女,盡數收到皇後宮中養著。


    皇後是個溫厚寬容之人,隻要那黎妃日後能安分守己,想來也不會拿她的孩子們怎樣。


    陸晚音的月份越來越大了。如今已經顯懷了。


    攝政王馬不停蹄讓人置辦了婚宴,按照立皇後的規格風風光光將陸晚音迎入了攝政王府。


    婚嫁當天,亦是裴家抄家之日。


    一家老小盡數被發配至極北苦寒之地服役。


    裴思恆一身囚衣,披頭散發,四肢被枷鎖禁錮著,被兩名官差驅趕著,在京城最熱鬧的街道行過。


    剛好同陸晚音的花轎擦肩。


    官差生怕他衝撞了攝政王妃,趕緊將他按跪在人群後方。


    望著花轎中隱隱約約的那抹倩影,裴思恆空洞的眼眸裏,一點神采也沒有了,眼睜睜看著迎親隊伍越行越遠……


    攝政王府張燈結彩,鞭炮齊鳴。


    在賀詞聲中,完成了所有儀式。


    攝政王如願以償娶到了心愛的陸晚音,當天夜裏,他捧著陸晚音的臉深——吻,直到陸晚音幾乎快要窒息了,才依依不舍地鬆開了唇。


    “晚音,你現在是本王的了。”


    “晚音,說你愛我,說一萬遍,好不好?”


    ……


    “晚音,叫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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