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圖南進門就看到坐在門庭沙發上魂不守舍的男人,男人眉目俊朗剛毅,身著黑色衝鋒衣,拉鏈拉到頂端些微遮住下巴,下身於同色係工裝褲,腳蹬作戰短靴,彰顯得整個人凜冽又利落,散著他曾刻入骨髓的兵味。


    那永遠挺拔的脊背,此時卻微微彎曲,雙手搭在腿上蜷縮著有些微顫,眉心皺起的褶皺能夾死蒼蠅,仿佛遇到了無法攻破的軍事案件。


    心又沉了半分,緩緩走近在他旁邊坐下,雙手自然搭起握攏,標準的談判姿勢,仿若探究的開口:“怎麽?你認識那姑娘?”。


    顧景昂已經坐著半個小時一動未動,哪怕隔壁動靜震天響他依舊思緒沉浸在上一刻,女孩長相太過震驚,太像了,太像他記憶深處埋藏著的最愛也最恨的人,


    以至於這些年他連提及的勇氣都沒有,當看到女孩那張七分相似的臉,慢慢和他記憶裏的臉重疊,點點侵蝕讓他崩了理智。


    然,相似的臉,性格卻截然不同,記憶裏的人永遠都是溫婉柔愛的,無論他犯什麽錯,那個人永遠都是柔和慈愛的講道理,連發脾氣都是不動聲色的讓人膽寒。


    而那個女孩,上一秒看著天然無害小女兒家姿態,下一秒就把宋運瑾和另一個男人踹翻在地,那一刻他是震驚的.......


    覺得長相真的是具有欺騙性。


    他搖頭,不可否認,內心深處是有想去深入了解的想法,有種莫名的感覺在牽引他,引導著他想要靠近,去深觸。


    “那個女孩...你了解嗎?運瑾和她認識?”


    聽他這麽問,靳圖南眉頭下意識擰起,眸色越發深邃,他們一起長大,平時對彼此細微的變化都顯而易見,何況如此頹然的狀態,除了他母親離開,他這些年從未見過他這位好兄弟對異性上過心,又長年待在部隊,連對親妹妹,如非必要皆是敬而遠之,現下看他對顧念汝好奇和探究如此明顯。


    修長指骨拉了拉領襟,亦揭開兩顆襯衫扣子,按下心底莫名翻湧的燥:“運瑾國外認識的朋友,她...是蘇弈的人”。


    “蘇弈?蘇家...”顧景昂詫異,蘇弈......蘇家的笑麵虎,虛長他歲時,卻高他們一輩分的蘇家少爺,在商場的地位不容小覷,可從未聽說那位身邊有女人,


    難道......


    她...看起來不像是會是把自己置於第三種關係中...的人。


    “不管是何種關係,蘇弈的人都動不得...”靳圖南不禁提醒,蘇家是高門圈的禁忌,這是他們從小就知道的規則。


    “……”顧景昂無語,他又沒想幹什麽,倒不用如此直白明了。


    “你想多了...”故又意味深長的看著男人,這人平時讓他多說一句話都難,此時倒是話密的緊。


    “你沒想多,怎知我想多了...”男人笑得意味深長,


    “得了,我沒那個心思”顧景昂扶額後仰頗為無奈,小姑娘長得傾國傾城的確招人,但他打心底沒有那方麵的心思,說著立馬打挺正直,眯著眼打量他:“倒是你,動了心思?”,


    “你想多了...”男人眉頭一挑,隨即嗤然,


    “.......”兄弟就是互損互助,


    一時間兩人茶歇換盞緘默未言,茶香嫋嫋飄忽,與心中那未明了思緒碰撞融合,消於形。


    半晌,顧景昂正色開口:“聽說明家最近不太安分,想爭那個位子,連靈山度假村項目也想分一杯羹”。


    “安穩日子過久了,便不知今夕是何夕?”男人眼中透著陰狠,周身皆是上位者的狂傲,似是不屑。


    “你知道他們隻要不是太過分,我爸一直睜隻眼閉一隻眼”顧景昂也是無可奈何,


    明家仗著和顧家攀上點親戚關係,他那個後媽又有意幫襯著明家,這兩年跟著撈著不少好處,眼看在尚京地位水漲船高,都忘了腳下這片土地,由誰做主。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尚京地界高門名家何其多,放眼望去為了維持平衡,誰家不是規規矩矩做人辦事,明家想做第一人,那就要承受背後的代價。


    “我迴頭和我家老頭說說,別什麽事都瞎往身上攬,”明家這一攤爛泥早晚是個禍害。


    “對了,你和明若萱什麽情況?不是相親了,沒後續?”他不免好奇,


    靳圖南瞥他一眼,沒好氣道:“你喜歡讓給你…”


    “我是清淡胃,吃不得大魚大肉...”顧景昂揶揄,


    “沒事,吃著吃著就習慣了”他淡薄擊中,吐出的話也是真毒。


    “咱倆怎麽說也是穿開襠褲的交情,你盼著我點好...”說著竟帶著點訴控,


    “就是記著這點交情,這不好的都留給你...”似是被他惡心到,


    “......”顧景昂無語,


    看著他想到那些過往,有些猶豫:“阿南,試著喜歡一個人吧!”


    或許陰霾會被治愈。


    靳圖南眼神瞬間凜冽,眼底翻湧著滅夢,他沉聲:


    “我不需要”。


    顧景昂看著他一如既往的抗拒,掩住眼底擔憂,兄弟間點到為止,便不再提及。


    繼而囑咐道:“明家做事慣會投機取巧,度假村後天招標,還是多注意”


    “嗯,放心有數,你這次迴來是因為聽說“毒瘤”的消息?”此話一出,兩人皆神色凝重,畢竟兩人五年前差點命喪此人手中。


    顧景昂晦澀:“錢帆和吳燼去邊境了?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靳圖南狠訣:“半個月前,那邊的眼線傳迴消息,不確定…”


    顧景昂臉色嚴肅:“把他倆叫迴來,多事之秋,你身邊不能沒人”,當年他倆同時參與“813”行動,屠了毒瘤大半臂膀,差點命喪邊界線,兩人亦成為毒瘤的頭後黑名單。


    “嗯…”靳圖南輕聲應著。


    氣氛透著亡滅的沉,兩人對視一眼,彼此都心照不宣。


    “阿南,兄弟們都在等你……”顧景昂突然開口。


    靳圖南身形一震,隨即他苦澀一笑:“我知道…”


    離開這幾年,他都在盡量弱化身上的毅正使命,向一個本能的商人靠攏,可刻在骨子裏的拚搏正衛,豈是一朝一夕就能掩棄,多少個沉夜他都怕自己再也迴不去,那個能讓他渾身血液細胞沸騰的戰場,


    那是他的主場,他年少的追夢,血和靈魂的揮灑,亦是靳家男人的一生貢獻。


    氣氛變得低沉漠靜,兩人都陷在那曾經奔赴一線的迴憶裏,有得到亦有失去,生命的訣別,了無生機的迴歸,五星紅旗的覆蓋,烈士陵園的不甘息命,


    無聲的痛,繼續無聲的守護。


    那是他的信仰,現在身處囫圇商海裏,為謀利益而算計,不得已的初衷,他坦然以對大權在握,終究不過是換一種活法。


    這時宋運瑾花著臉吊兒郎當拐著走進來,看著沙發上兩人,語氣歡快像小學生考了滿分,求誇獎:“哥,我叫了菜,邀請顧小念他們來吃飯,給他們慶祝喬遷大喜,我們燙火鍋”。


    說罷,忽然想起什麽,又對著靳圖南嚴肅要求道:“對了...哥,你等會不要對顧小念擺臉色”


    “我什麽時候對她擺臉色?”靳圖南看著自家熊孩子似的表弟,


    “沒有嗎?你之前離開時那副要殺人的表情,顧小念下樓時臉色白的嚇人,眼眶還泛著紅”宋運瑾一臉不相信的表情,


    “她說什麽了?”男人心頭一哽,...哭了?


    他當時已經盡量控製好情緒,這就嚇到...她了?,


    宋運瑾不在意的道:“什麽都沒說,反正哥,你對顧小念溫柔點”。


    “行,......去把傷口處理下”靳圖南眸光轉動,語氣有著說不出的別樣深意,


    宋運瑾頓時脊背發寒,他怎麽覺得他哥這語氣有些不對勁。


    顧景昂在旁邊看的發笑,看著他青一塊紫一塊的臉問道:“那個踹你的小姑娘叫:顧小念...”


    嗯…很小姑娘的名字...


    “不是、不是,她叫顧念汝,我習慣了這麽喊她”他連忙解釋。


    “你們關係很好?”顧景昂詫異,念汝......像是父母感情深厚起的名字,看來是個在有愛家庭長大的小姑娘。


    “嘶,我們認識很多年了...”一邊齜牙咧嘴塗著藥,一邊說著話,


    “她是尚京人?家人都在這裏嗎?”盡管知道不可能,還是控製不住打聽,


    “她小時候在尚京上學,出國了就不怎麽迴來,迴來就在蘇家...”宋運瑾隻顧著塗藥,沒發現男人的異常,


    顧景昂沉思,世上怎麽會有如此相像的人,蘇家.....


    不多時,顧念汝一行人帶著禮物上門,其他人都互相認識,隻有蘇契、蘇闊和顧景昂大家不熟,作了相互介紹落座。


    宋運瑾看到蘇闊輕蔑的哼了一聲,轉頭蹦躂著領著他們進來,蘇闊亦步亦趨懶得和他計較,


    衝著沙發上的顧景昂喊道:“景昂哥,這是唐澤凡、蘇闊、蘇契、林泱可,這就是顧小念,他們都是我在y國認識的朋友”,


    顧念汝被他拉扯一下,有些慌張看向男人扯出一抹笑,


    “你們好,我是顧景昂..”顧景昂對她淺笑,一副匡扶正義模樣打招唿,


    “你好,你好,顧先生這身段真不錯”唐二有些垂涎欲滴,更欲上手欲摸,林泱可眼疾手快揪住他,衝這顧景昂抱歉一笑:“不好意思,外國佬腦子不好,請見諒,”


    “無礙,”顧景昂看出幾人關係很好,笑道,


    “我有一半中國血統,”唐二炸毛,


    推拉滑輪滾動,有濃鬱的火鍋香氣傳來,接著靳圖南高挺身影傾滿眼簾,他掃了一眼,視線對上顧念汝的,兩人心照不宣對視就互相移開,有火花暗茫一閃而逝,他看著幾人語氣淡淡:“來了,坐…”,


    “叨擾了,靳總”蘇契把禮品一一擺放齊全,


    “嗯...”


    眾人:“……”


    唐二看著自廚房出現的男人,暗道:什麽情況?大佬親自做飯?他怕吃了消化不良啊喂?!


    於是躍躍欲試:“靳總,您會做飯?”


    男人語氣淡淡:“家裏阿姨今天放假...吃火鍋,都是現成的煮煮就好!”


    顧念汝看氣氛尷尬得快摳出一棟威尼斯城堡了,於是乎問道:“需要幫忙嗎?”


    似是沒想到她會主動開口,表情有怔忡一瞬,深眸凝視著她不客氣道:“洗菜會嗎?”。


    沒想到男人接的如此自然,微許蒼白的精致臉有些呆,機械應著:“嗯?會...”


    看著她不可置信的可愛表情,男人眼底盛滿笑意,他發現生活中的她有些小迷糊,第一次見她是美豔不可方物的清冷美人,第二次接觸多是冷淡疏離,


    之後她是蕙質蘭心、七竅玲瓏,越深挖發現她可愛狡黠,有些小脾氣,無論哪一種在她身上呈現都毫不違和,奇異的吸人。


    廚房裏兩人並排站在蓄水池邊洗菜,一時雙雙無言。


    客廳裏一串人視線都聚往廚房中並立的男女,兩人都沒發現彼此的距離過於親近,胳膊貼著胳膊下,衣料來迴摩擦纏繞,戀戀不舍。


    隻見男人身高腿長氣度卓越,旁邊的女孩身姿高挑純媚動人,竟說不出的般配。


    “不是,哥,這...”蘇契和蘇闊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讀出了詭異,


    “你閉嘴,”蘇契滿眼深沉盯著男人背影,幽得好似要射穿脊背。


    靳圖南接過她洗幹淨的洋蔥,繼而看著她,神情是她從未見過的認真:“之前抱歉,我沒有...以錢壓人的意思”。


    乃若被他灼熱的眼神燙到,表情瞬間不自然,手背輕拭鬢發低下頭躲過男人視線,佯裝淡定道:“我知道,您是真的有錢!!!”,


    靳圖南被她一句話噎住,表情一言難盡,輕“嘖”一聲,歪頭些微靠近,語氣暗沉:“諷刺我?”


    “沒有,您地位擺在那”她感覺到男人身上強烈的氣息籠罩她,空氣中布滿男人身上的烏木香氣,好似少了煙草味,心髒一陣發緊,越發想趕快洗完離開,


    “哦?我什麽地位?”聽她這麽說,眉頭輕挑,姿態散漫不羈,


    “尚京靳爺,自古以來一般叫爺的...都不簡單”顧念汝略一思索。


    靳圖南:“……”


    “念寶...”這時蘇契走進來打斷男人未出口的話,兩個男人對視一眼,氣氛陡然變得鋒利,都是男人誰是什麽心思,一目了然皆又心照不宣。


    蘇契暗暗決定,一定要讓念寶離這男人遠點.....


    轉眼目光柔和對著顧念汝道:“大哥來洗,你出去歇會,吃點水果”。


    她正好不想和男人繼續待在這讓人窒息的空間裏,繼而把位置讓出來對著蘇契燦爛一笑:“辛苦大哥啦!”,


    就像百靈鳥一樣跳脫著快步離開。


    靳圖南看她急迫逃離的步伐,嘴角微勾,轉身正對上蘇契探究的目光,依舊一派淡定。


    “靳總,你不是她喜歡的類型”這個“她”是誰,不言而喻...


    “難道你是?”靳圖南輕嗤,


    “靳總,謹言慎行...”蘇契瞳孔震蕩,看著男人臉色微白,有被揭穿深埋隱秘的恐懼,故又強裝鎮靜,強勢不可擋。


    “敢做不敢當可不是男人所為...”他最是看不得這種自詡深明大義之人,


    “你......”蘇契憋的臉紅脖子粗。


    顧念汝走出廚房,視線一抬正好對上從圖書館迴來的宋嘉映,她看著眼熟的少年,沒出聲,隻唇角微勾扯出一抹笑,算是打招唿。


    宋嘉映看到她迴頭看了下門廊確定沒有走錯,詫異怎麽會在自己家看看她,正直青春男孩,一時也沒想好說什麽,索性閉嘴,


    “嘉映迴來啦!快來我給你介紹小舅舅的朋友”宋運瑾一一介紹,


    宋嘉映表情淡淡隻對著眾人微微頷首,


    宋運瑾卻像看不見少年不願似的,拉著他走向顧念汝:“這是我最好的朋友,顧念汝,你得喊小姨!”


    兩人同時驚恐的看向他,眼裏的訴控出奇一致,仿佛再說:你在發什麽巔!!!


    “我先上樓了...”宋嘉映連個多餘的表情都沒留下,便迴房間一直未下來。


    “哎!嘉映...”宋運瑾還想挽留一下,


    顧念汝拉著他:“這是你外甥,你姐姐家孩子?”,


    “嗯,昂”他答得含含糊糊,顧念汝似有所覺便不再多問,看來性格的缺陷亦是自由來源。


    火鍋上桌,湯底咕嘟咕嘟冒泡,清湯一邊看著明顯寡淡,顧念汝不吃辣,清湯自然對著她這邊。麻辣那邊色彩豐富交織,撒尿牛丸q彈有韌勁,慢慢膨脹漂浮著,牛羊肉圈滾滾即熟,各種肉類沉於湯底,菌菇青菜浮於表麵,看著很葷素搭配。一桌人邊吃邊涮,舉杯換盞,聊天嬉笑,分外和諧。


    顧念汝坐在宋嘉映和宋運瑾中間,吃著吃著,突然,宋嘉映用公筷給顧念汝夾了塊牛肉,頓時一桌人齊刷刷的看著他,他瞥了幾人一眼,表情又酷又帥,故又淡定又別扭得對顧念汝道:“你喜歡的牛肉”。


    “謝謝!這個好吃...”顧念汝道謝,也禮尚往來給他夾了片牛舌。


    幾人看著兩人你來我往,對此走向皆滿臉求知欲,又難以開口。


    最後宋運瑾忍不住叫喚道:“喂!宋嘉映,你和顧小念...你們?你們認識???”


    顧念汝目光不善,淡淡斜他一眼:“別欺負他...”。


    宋運瑾:“……”


    哪裏欺負了?


    聽她這麽說,宋嘉映唇角扯出一抹及淡到微不可見的笑,但還是被宋運瑾捕捉到了。


    頓時整個人仿佛受到了恐怖驚嚇,一口氣卡在胸口,不上不下,話都說不好了:“你...你...你居然笑了???我...我...不是,你們關係什麽時候這麽好???”。


    其他人都看著兩人,而兩人則不緊不慢的吃著,宋運瑾急的就差活蹦亂跳:“別吃了,快說!”,


    兩人皆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舉止麵色如出一轍。


    宋嘉映吃了一口牛舌:“路見不平”。


    顧念汝吃了一口牛肉:“拔刀相助”。


    橫批:幹卿何事。


    眾人:.......。


    看著兩人如此默契,宋運瑾酸了,看著顧念汝指控:“我認識你七年,你都沒給我夾過菜”,


    繼而又看著宋嘉映:“我認識你十七年,都沒看你笑過”。


    沒人理會一直在自導自演的宋二傻子……


    “得了,認識你這多年也沒見你聰明過”唐二語不驚人死不休,蘇闊跟著點頭,讚同意味不明而欲,


    坐在首座的男人和顧景昂輕碰杯,指腹摩擦著杯壁,看向禮儀斯文極佳細嚼慢咽吃著的兩人,陷入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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