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樂部辦公室中,羅格思坐在古樸的木質辦公桌後,桌上擺放著幾本攤開的書籍和散落的紙張。


    他筆直地坐在椅上,手持著羽毛筆,陷入了沉思之中,專注地思索著需要描寫與整理的前世知識。


    坐在他對麵的德利克目不轉睛地凝望著他,神色中帶著一種既關切又擔憂的神情。


    沉吟良久,德利克以幹澀的口吻詢問道:“您為什麽必須要死呢?還要在今年之內……”


    羅格思眉頭微皺,神情深沉,整個人仿佛被一種思考的力量所侵染,聽聞德利克的問話,他臉上才浮出無奈地輕笑,再度開口解釋道:


    “因為我的功績,世上想要我死的人越來越多了,皇室和三賢學派自不必說,我提出的《新保民法案扼要》與對大皇子提議的《反壟斷法》,得罪的人數更不知何己。


    “更何況我的專利權一刻不停地掠奪著大家的財貨,現在又在逐漸被按上一個先知的名號。”


    他說著說著,側眸望向窗外,聽著小學員們的嬉鬧,臉上帶著一絲笑意。


    這笑容很靜,隻是自然而真實地浮現在他的臉上,像是一抹微風拂過的愜意。


    “德利克,凡追求真正恆久的榮耀者,必放棄世俗的榮耀,更何況,我死後必將複活,隻是以另一重麵貌。


    “但是這重麵貌必將更為世人所憎惡,凡正義者,都將視我為敵首,凡有誌者,都將以伐我為義途。


    “學院中你深受我惠,無人不將你視做我的鷹犬,我再問你一次,你還願意繼續跟隨我,繼續常伴惡名與危機嗎?”


    羅格思的目光迴望向德利克,他安然地等待著對方的迴答,以耐心和信任的姿態。


    室內逐漸變得靜謐,德利克側眸望了眼不遠處的窗景,而後又看向羅格思,語氣帶上了濃厚的笑意:


    “這個答案,我已經迴答過很多次了,現在也一如既往。”


    他緩緩地從座位上站起,動作之間仿佛帶著某種解脫般的輕盈,傾身撫胸朝著羅格思行過一禮,便如日常般去處理他該照常處理的事務去了。


    時光流逝,羅格思依舊抄錄整理著牛頓所書寫的《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中的內容,隻不過論宇宙運動的第三卷他並未寫入,而且還在其中添加了不少微積分方麵的探尋。


    待梳理的差不多後,他伸展雙臂,做了一個舒服的擴胸,便起身來到了沙發前的矮桌旁,用魔力裹起一枚小糕點丟入了口中。


    “德利克最近和米雅菈相處的很好,他剛才的迴問,應該是在想兩人必將分別之後的事情吧。”


    沙發上的愛麗絲輕輕抬起頭,她的眼神透著一種難以言表的情感,那微妙的眸光中,仿佛在默默訴說著心底深處的情感和渴望。


    她今日一早來到俱樂部時,就聽過了羅格思想要假死的計劃,那時她的心緒沒有太大的波瀾。


    因為前些時光過多的鋪墊,再加上期間的各種揣測,羅格思說出的這些規劃對她而言不算太過意外。


    隻是羅格思假死之後,她肯定不能再伴在羅格思的身旁,而本就一直陪在羅格思身邊的艾莉娜,也定會不顧一切地追隨羅格思的腳步。


    哪怕那位存在感不強的小公主,估計都會隨著羅格思一同隱匿。


    “落幕往往是為了下一次能夠更好的登場,往後時光漫漫,沒有必要計較這一時一刻。


    “不過他們的身份倒是有些尷尬,再度相見的時候應該會蠻微妙的吧,這也是我想早早告知德利克此事的原因,我不希望他帶著過重的負擔與我同行。”


    羅格思將嚼碎的糕點吞入腹中,望著神情複雜的愛麗絲,徐徐言道。


    愛麗絲長吐出一口濁氣,帶著略微沉重的神情,慢慢點了點頭。


    羅格思未再出言安撫愛麗絲,他知道有些事情過多的撫慰隻會帶去更多沉甸甸的東西。


    隨即他看到窗外天色已至晌午,便去到了俱樂部的樓下,與德利克一同準備起了一次燒烤。


    在寬廣的綠草地上,熱氣騰騰的燒烤桌上擺滿了各種食材,肉串、蔬菜和海鮮發出陣陣誘人的香氣。


    大家圍坐在燒烤桌旁,有的忙著翻烤美味的食物,有的品嚐著已經烤熟的佳肴,一片笑語盈盈,歡聲載道。


    直至羅格思開口說出了自己或將不再代課的消息,使得諸多小學員瞬間難以置信的愣神當場。


    啟迪特典已然蛻變為奇跡,原本為了催生特典而進行的授課在羅格思看來也沒有了多少價值。


    空氣中漸漸彌漫起一股沉重和寂靜的氛圍,大家不禁停下手中的動作,目光相互交匯,心中充滿了擔憂和困惑。


    各種微妙的情緒和思緒在空氣中交錯糾纏,歡笑和笑語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寂靜所淹沒,不少人都陷入到了無助和茫然之中。


    “師傅,是我們哪裏沒有做好,惹您生氣了嗎?”


    小劍聖魯卡抬手擦過嘴角的油膩,率先小心翼翼地發出了詢問。


    “不,隻是麵對愈發強大而頻繁的災厄,我必須要盡可能專注自身的實力,還有很多校外的事務需要我親身處理,時間對我來說越來越緊要,無法顧及課程了。”羅格思笑著微微搖頭安撫道。


    之後魯卡身旁的戈若爾,龍裔維蕾德雅都紛紛表達著遺憾和惋惜,直到羅格思言說偶爾還會出現在俱樂部中教導他們時,他們才稍稍收斂了些許濃重的失落。


    隨後羅格思專門向魯卡、戈若爾和維蕾德雅授予了一份自己針對他們撰寫的心得與修行方向,一一教導了許久。


    天空中的白雲悠閑地飄過,輕輕拂過遠方的天際,太陽也跟著緩緩西斜,輝光灑落在樹影和人們身上,帶走一天的喧囂。


    隨著夏日的深入,氣候變得炎熱而枯燥,仿佛一層無形的火焰罩下,空氣中彌漫著暑熱的氣息,沁人心脾的清涼已經成為稀缺的奢侈品。


    微風變得稀薄,似乎不能帶來任何清涼,反而像是從火山口吹來的熱浪,讓人感到沉重。


    炎熱的日頭讓人尋找著遮蔭和涼爽的地方,試圖抵擋外界灼人的溫度。


    與人們因夏日而變得懶散和疲憊不同,羅格思接連不斷地向著魔法學界與世俗學界發表著著作。


    諸多學者在狂喜之中,也不斷有著賢者已然降世的歡唿,伴著這唿聲的,還有愈演愈烈、討論羅格思究竟是不是先知的聲響。


    人群喜歡創造偉大之物的同時,也有著渴望覆滅偉大之物的悸動,哪怕是在異世界中,也沒有太大差別。


    所以鋪天蓋地的,針對羅格思私德的噪音也伴隨聲名一起高漲。


    過往羅格思所持有過的一切“惡行”與其參與過的紛爭皆被挖出,人們讚頌他,人們唾罵他,人們敬拜他,人們厭憎他。


    卑鄙的無恥先知、滋生陰謀的罪惡之源、身懷無上智識的下作賢者,各種各樣的名號撲麵而來,一時間全然蓋過了聖女的風頭。


    “他們本就受你的恩澤……”


    木屋宿舍中,艾莉娜坐在書桌前,抓著一份全篇都在或談論、或詆毀羅格思的報刊,指節微微發白,緊皺著眉頭不滿道。


    “人的貪欲就如高山滾石,沒什麽好計較的,更何況這其中也有著我示意父親無需去幹涉的緣由。”


    羅格思抬起茶杯,啜飲過一口溫熱的紅茶,無所謂地迴應出聲。


    隨後他繼續低頭研讀著希爾米授予他的無字書,現在他已然沒有了要使用這本書來推敲祭儀的需要,有的隻是感受著其中古老的詩句,品味著智慧之神的道途。


    在原初創界之時,萬事混沌之間,無光亦無暗,無秩序亦無混亂,諸神有的,隻是永恆的本能,其中唯智慧神得智慧。


    那時的智慧之神無比的寂寞與孤獨,祂向諸神展露智識,教導諸神秩序與混亂。


    然而智慧神傾其所有換來的,隻有諸神的麻木,長久的孤寂包裹著祂,逐漸的,祂明白了存在先於一切,也知曉了思考必生於主觀。


    同樣的,祂也看到了未來,看到了自己得使諸神分立權柄的功績。


    為此,祂毫不猶豫地開始了第一次獻祭,獻祭出自身的本質,讓此後的一切事物得享名諱。


    “為萬千事物立名者,必將存於萬千事物。”


    羅格思的指尖滑過這一讓他心緒浮動的語句,嘴中低聲呢喃念誦。


    “這次我們要迴東境嗎?還是你打算先去四處進行演講?”艾莉娜側眸望向羅格思,輕聲問道。


    “迴家吧,和父母聚一聚。”羅格思將無名典籍合起,開口道。


    ……


    熾烈的太陽照耀,聖赫爾忒也迎來了固定的畢業典禮與各年級結業季典禮。


    儀式之時,羅格思並未站在二年級學員之中,而是同導師們一起位於了大禮堂的講台之上,這是聖赫爾忒對他長久以來授課功績的認可。


    餐宴時,他的身旁圍繞著伊德魯爾、雅蘭娜、庫力等學院長與諸教授,聽著他們讚歎與討論同時,他的內心也不禁升起一陣慨然。


    推杯換盞之後,羅格思迴到宿舍,收整起行裝,於翌日登上了傳送白塔,走進了迴歸東境的傳送陣中。


    光輝閃耀,畫麵挪移之間,羅格思在艾莉娜與愛麗絲的陪同下,三人一起坐上了護送他們迴往伯爵府的馬車。


    愛麗絲在車上記憶著羅格思遞給她的一摞紙張,紙上有著各種大小災厄有可能爆發的方位,以及這些災厄的特性與弱點。


    她慢慢將其折好收入銀戒中後,情不自禁地出聲朝羅格思問道:“這些都是你自己預見的?你真的是先知嗎?”


    原先她本以為有著命運力量加身的艾莉娜有可能是先知,羅格思諸多預見性的計劃,都是艾莉娜從旁輔助的結果。


    但這無比豐盛的情報,不由讓愛麗絲產生了難以抑製的疑問。


    “如果伱覺得這就算先知的話,那我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大概也能被稱做先知吧。”


    羅格思手肘抵在窗沿,手掌托著下巴,遙望著窗外的熟悉的東境地貌風景,語氣隨意地迴答道。


    他發現一旦下定了公開赴死的決心,原先會在意的許多東西,都顯得不太重要了起來。他已經能預見自己活著之時世人能有多敬畏與懼怕他,在他死後世人就可以將他捧到多高的場景了。


    “我們什麽時候去處理風之大災?”愛麗絲沉默少頃,繼續出言問道。


    她隱約能猜到風之大災到手之時,便是要與羅格思短暫分別之日了。


    “快了,隻要再敲定一些事情便好,可能夏末前,也可能入秋,總之應當是不會拖到冬季的。”


    羅格思收入視線,轉而看向身旁的愛麗絲,笑言道:“短暫的分別是為了更好的相逢,中間我們也可以一直保持聯絡,說不定往後諸多事情我還是得需要你的幫忙,不用一直這麽沉重,又不是真正的生離死別。”


    “我知道。”愛麗絲糯糯迴應著頷首,但也未曾就此繼續多說什麽。


    突然間,車廂出現一陣明顯的顛簸和停頓,羅格思撤掉了車內的隔音屏障,疑惑地看向窗外,隻見騎著高頭大馬,身披閃亮盔甲的雷庫斯騎士團長驅策著馬匹來到了窗邊。


    對方眉頭緊鎖,眼神裏透露著一種矛盾和糾結,仿佛是在權衡著重要的決策和責任。


    也恰在此時,艾莉娜突然攥住了羅格思的手掌,眸光中溢出了顯而易見的提醒。


    而愛麗絲也似是從直感中察覺到了不對,神色變得戒備起來。


    “您有什麽事情嗎?”羅格思輕拍著艾莉娜的手背,示意對方無需擔憂。


    他現在麵對黃金都有一戰之力,雷庫斯團長無論是在他的記憶之中,還是此刻流露出的氣息,都僅僅是白銀階頂峰而已。


    “少爺,您真如傳聞中所言,有窺見未來的能力嗎?”雷庫斯團長那深紅的長卷發隨風飄動,粗重的眉毛下的眼神閃爍著猶豫,用僵硬地語氣詢問道。


    【告知!雷庫斯在縛神契約的壓製下,被動對您使用了魔咒——謊言偵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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