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你不去親自轉告他,啊?啊!”


    隨著他詢問的聲音響起,他身旁椅子上的段霖,悄無聲息的走了,隻留下一個空空的皮囊在世間。安自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近乎是瘋狂的狀態,口中嘟囔著段霖會死,段霖會死,段霖怎麽可能會死,一連三遍。


    可能在他的認知裏,誰都可能會死,這是天意使然,人力不可扭轉,就連皇帝也不會例外。可段霖一定不會死,一定不會用這種悄無聲息的方式死去,在他心中,段霖一定會用一種不同尋常的方式,一種震驚天下的方式死去。他實在是難以接受,正在他心緒即將被撕碎時,一道刺目的閃電劃過他黑暗空洞的腦海,安自東猛然想起那日老者攤前一卦分明交代段霖禍將到來,兌位之爻、禍從子女,而最後兩錢落在兌卦之上,兌指女,再聯想到適才虞綾要活活掐死段霖新生的女兒這一切仿佛都有了解釋。那時那位老者已經明示與我,原來是著落在此啊--。


    沒想到那日老者一語成讖,段霖就以這麽難以置信卻由命中注定的方式死去了,可人死不能複生,既然段兄甘願用自己的性命換取自己女兒一世平安,那自己便遵循他的意思,抹幹眼淚走進屋中。虞綾抱著懷中的嬰兒,直直的盯著走進屋中來的安自東,那渴望的眼神好像在等待著什麽。安自東望著她那可憐的眼神,實在是不知道怎麽說出口,隻能一言不發的站著。他的一言不發已經告訴了虞綾一切,撕心裂肺的心痛傳導到她的心中,悲傷的哭泣也被沙啞的嘶喊遮蓋,她已經哭不出來了,或者說她一直在哭。


    段霖本是江南人,家道閉塞才參加科舉,本是無心之舉,沒想到竟然高中探花,亦沒想到竟然會娶到公主為妻,此人性格孤傲事不思心,不在乎所謂的功名利祿,隻求一個問心無愧。安自東按照他鄉的風俗,欲找人打造一副朱漆棺材,以成殮段霖遺體,虞綾抱著孩子與安自東商量,她不想開那所謂的葬儀道場,以一捧黃土淹沒此生便可。安自東心想,既然是虞綾的請求,自己沒什麽不妥的,接過虞綾遞過來的孩子,小心的抱在懷裏,生怕弄疼這個新生的小家夥。


    “小繯啊,你一定要快快的長,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美人,小家夥長的真漂亮。”


    安自東賣力的逗著沈繯,既然段霖將她托付與我,那就算是豁出命來,自己要護得她一世周全,心中正暗自發誓,一轉頭便看到虞綾給床上段霖的遺體換上了一件新的衣裳,他就這樣靜靜的躺在床上,臉上那瘮人的慘白已經消散無蹤,虞綾坐在床邊,凝視著段霖,心中苦澀萬分,可雖有千般的不舍,如今也以陰陽兩隔,昔人已去黃鶴,難迴。隻是…,她真的好不舍啊!


    段霖逝世的消息如同入水雨滴一般,不出三天便弄得滿城皆知,前來吊唁之人數不勝數,都快把清平府的門給擠破了。皇上親自前來,一是惋惜天公不作美,英年卻早逝。二是來看看自家妹子,擔心虞綾傷心過度。二人交談一番,高宗抱著沈繯不願放下,直至日落西山月出頭方才告辭。迴宮之後滿城張貼告示,雖然段霖的辭世,朕與大家一般傷心不已,但還是請百姓們不要再去打攪虞綾他們,天子一言神威盡顯,確實沒有百姓再去上門吊唁,可那與段霖同朝為官的相熟之人還是隔三岔五的前來。虞綾也認識他們,自是沒有拒之門外,但也不想過多應酬,隻是閉門不出,把他們交給安自東應對。


    童散帶著胡單元與漢豐前來,安自東也聽說過這位神臂將軍的威名,自是敬重萬分,將他們請了進去。


    “唉!這沈老弟英武過人、又智慧超絕,可惜天妒英才,不由得人啊!”


    童散雖然是按照慣例惋惜一下,心中卻是真情流露,這段霖的突然辭世讓他這看慣生死之人,也心覺惋惜。


    本想再說幾句惋惜的話表達一下惋惜之情,卻被門外的喧嘩之聲吸引,四人出來一看,一位風姿少年披麻戴孝,一絛白綾吊著受傷的左臂,端端正正的跪在門外。安自東一看此情況心中不解,但還是起身攙扶,誰料那人不僅推開安自東的手,還自顧自地跪在門外,任由旁人攙扶也不動一分。


    “這位兄台,你這般披麻戴孝,那段霖並非汝父,因何這般如此呢!”


    安自東看著這奇怪的一幕,自古以來,唯有親子為親父披麻戴孝,才出言發問,哪知是那邊的漢豐先開了口。


    “梁羽?為何你會在這裏,還有這麻孝又是為何?”


    “沈兄曾有恩與我,亦有恩與我父,我理應為他披麻戴孝。”


    “梁羽?梁羽?”


    安自東念叨著這個熟悉的名字,似乎在哪裏見到過,好像是段霖的遺書中提起過的名字。


    “啊?你是梁羽,你且等等。”


    安自東想起了這個熟悉的名字,丟下眾人跑進院中,隻剩下錯愕的幾人四目相對。沒多大一會兒,安自東便從內屋中拖出一杆亮閃閃的長槍,吃力的靠在門框上,上氣不接下氣的說:


    “梁羽…,哎呦累死我了…,這是段霖的遺書中特意囑咐的,若得見你定要我把這杆他生前所用的長槍托付於你。”


    “啊?”


    “啊?”


    “啊?”


    漢豐胡單元二人同時發出一聲奇異的聲音,似乎根本就不能相信麵前的場景,隻有童散在一旁咧嘴微笑,段霖生前是頂天立地的義士,死後依然心係他人,這番舉措確實是在意料之中。隻是那漢豐與胡單元可憐巴巴的望著梁羽拿過長槍,心中怕是要羨慕死了吧。反而是那梁羽一臉茫然的接過,露出一個十分不解的表情。


    “小子,沈先生贈與你的這杆長槍可不是尋常兵器,希望日後你一定要勤加努力報效國家,切不可消極怠慢,否則那便是對不起沈先生一片丹心。”


    童散語重心長的教導著梁羽,並且當即表示,若是他有意願,自己可留他在身邊培養,認他為義子。


    梁羽謝絕童散好意,表示自己願意前往北疆邊塞,從步兵士卒開始做起,以自己的本事成就功名。


    “好個男兒,好個誌氣。”


    童散讚歎一番,此人果然不是尋常之人,金麟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日後恐怕會成為中流砥柱國之棟梁,到那時我這個將軍的位置便是他的。童散心中暗自思量一番,自己年少之時豈不也是這般雄心壯誌,出身貧寒,不畏卑賤,自強自立,方為丈夫。


    幾人又談了些前線近況,盤踞在關峽要塞的突厥人已經全部被驅逐迴突厥境內,金旺將軍帶著部下收拾整點,爭取早日恢複關峽要塞防禦外敵的基礎。


    話盡,眾人自迴。


    梁羽謝絕童散的邀約,獨自一人背著長槍,專挑僻靜的小巷,漫步在寂靜的巷間,看著院牆內伸出的樹枝迎風搖擺,枯葉在風中無力的掙紮,任由風兒隨意驅使。刺骨的北風仍舊不知疲倦的恪盡職守,賣力的吹舞著,左肩的傷勢隱隱作痛,如同有千萬隻螞蟻遲鈍的噬啃著,想來應該是傷口修複的副作用。如今的自己無家可歸亦無親可尋,真是不知道自己活著還有什麽意思,若是自己那日死在封萬裏手中,說不定還會名揚天下,被世人所記。可如今苟活下來,傷了一臂的自己現在連槍都握不住了,與廢人一般無二,自己的人生還有什麽念頭,此刻的他真想心頭一橫,隨自己的父親去了。可如果一時衝動,那自己的這條命就真的不值錢了。


    父親,你還好嗎?


    如果思念有聲,一定震耳欲聾。


    幸好心痛無言,否則天地皆驚。


    以至深夜,虞綾一個人抱著沈繯坐在段霖的靈堂中,順著門縫擠進來的冷風肆意蹂躪著微弱的燭火,讓原本就昏暗的屋內變得更加詭異,搖曳的燭火映射著家具投在牆上,仿佛扭曲的鬼影,一步一步的靠近這對苦命的母女。懷中的沈繯早已沉沉睡去,白淨的臉上泛起兩朵紅暈,嘴中含著自己的手指,口水如流水一樣滔滔不絕的流淌滿身。虞綾滿是寵愛的輕輕搖晃著,自己依稀記得自己小時候哥哥也是這麽照顧自己的。堂外,一絲銀光劃過夜空,在漆黑的天河黑幕上留下一道長長的痕跡,照的天井內亮如白晝。虞綾被亮光吸引,懷抱沈繯走出大堂,踱步在院內,原本平日裏兩三步就走到頭的院子,如今走了許久卻發現仍站在原地,心亂如麻的她抬頭看向天河,原本漆黑的天河之上不知何時亮起數顆璀璨繁星,個個爭相輝映,好不耀眼。


    “不知何時沒有見到這般美麗的天河了。”


    自己當年跟著哥哥住在海上,白天捕魚買賣換些錢財,晚上就愜意的睡在船上,頭枕大海夜當床,滿天繁星攬入懷,跟隨海浪的輕推入眠,簡單充實的日出而作,平凡享受的日落而息也是自在的很。


    越是想這些亂七八糟的越是讓她忘不了段霖,想到這裏眼淚又不自覺的流了出來,如果可以以命換命,那天堂門前一定擠滿了父母雙親,段霖也不例外。


    就這麽兜兜轉轉的在院子裏走了很久,她還是沒有勇氣迴到屋中,她隻希望這一切不過隻是黃粱一夢,一覺醒來,段霖會笑嘻嘻的站在窗前,招唿她起床用膳,替她梳妝理發,一切是那樣的美好,卻又是那樣虛幻遙不可及。


    一陣涼風吹來,凍得她一哆嗦,神誌從恍惚若失迴轉過來,抬頭一望。一輪冰清白蒼月高懸於天,雪花似的月光投下,滿院恰如春庭落雪,銀光匝地。如此這般奇景,令人一時迷茫。


    虞綾仍舊站在院中,隻是更加心疼自己的女兒,這麽小便失去了父親,從此變成一個雙親不全之人了。


    “繯兒,你可是你的父親用命換迴來的,一定要帶著他的期待好好生活在這世上。替他體會感受他還沒有來得及品味感受的人間千滋百味、辛酸甘苦。”


    虞綾說完,抬頭看向天邊微微露出的朝陽,心中的傷心化為奮進之心,這份沉重的責任自己會努力的承擔起來的,你放心的去吧!


    ——嫏嬛姝第一部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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