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時,那二人便架著一個人從堂後轉了出來,段霖一見就辨認出了,此二人所架之人就是霞清,他們兩個人拖著的霞清像塊破布似的,來到段霖麵前,往地上一放就退到了後麵,段霖扶起一看,隻能見到一張淩亂頭發下掩蓋著的慘白人臉,一點血色也沒有,完全就是那種病態的白。幾道血痕從額頭留下,還未幹涸,左眼已經迷離了,翻著白眼不能辨物。左右臉頰已被打腫留下了難以消除的青斑,嘴角滲出的鮮血滴在純白的衣服上染紅了一大片。段霖抱著霞清的雙肩,隔著輕薄的衣衫就感覺到霞清的身體在微微顫抖,身體冰涼觸手。楚風臨時給霞清換的衣服依舊掩蓋不住藏在身軀下的累累傷痕。


    段霖痛在心裏,這一切都是自己看似好心的舉動竟然給這麽一個無辜的姑娘帶來了血光之災。段霖示意身後的琴師照顧她,把她帶離這個是非之地。自己則是快步上前一個淩空雙飛踢將那二人踹翻在地,揪起楚風的衣領重重一拳打在他的臉上扭頭就走,在他看來現在當務之急是霞清的傷勢。自己和楚風有的是時間算賬,等迴到自己的住處看到床上躺的柔弱女子,受盡了常人這輩子都沒有受過的切膚之苦。如鯁在喉竟然不知說些什麽,拉著琴師出來關上了門。二人倚在牆邊談論起來:


    “你們是怎麽找到我的住處的?”


    “多虧了一個小宮女,我們兩個剛從那刑部出來就看到一位姑娘站在牆邊踮著腳,歎著頭向內窺探。見我們出來就領著我們來到了這裏,說是一個討厭鬼的住處。讓我們放心住在這裏,不知是大人的住處多有冒犯。”


    “無妨,你們兩位暫且住在這裏。隻要我還是我看看那個敢從我這個正三品的正宮侍郎手裏拿人。不過,這位安兄為何要行刺當今皇上?如今天下太平,人人得以飽腹,事事自有律法。何必與天下為敵呢?”


    “沈兄,你有所不知。我本是嶽州的一戶商賈家的弱子,我父親是當地最富有的富商,祖上靠販鹽發家,我祖父在一座名叫羊腸山的深山中發現了大量黃色的晶塊,這在我們當地被稱為“地黃鹹”。是一種礦物鹽,隻在我們嶽州的羊腸山出產。當時我的祖父就靠此物發的橫財,置辦家宅,大買田地。每年上交大量的稅務,聽他說足以占全國納稅的十分之一,後來祖父年事過高無力操持,諾大個家業就傳給了我父親。但是,鹽礦畢竟是天地孕育而出,終歸是有個限度的。沒過幾年,就幾近絕跡,但是我家中的田地依舊夠我家富裕個幾輩子。忽然有一天,一封聖旨送到了 我父親麵前:


    “奉天承 運 皇帝詔 曰‘


    現今,嶽州安家。窩藏亂黨,欺上瞞下,魚肉鄉裏,稱霸一方,胡作非為。經樞密院一一查證,現證據確鑿,確當屬實,即可下詔,令傳旨太監步公公等人快馬加鞭。趕至縣衙,幾方合作,通報詔書,滿門抄斬,不得有誤!欽此。


    父親顫抖的接過聖旨,轉頭看向大哥。猛地躍起身,拚上性命攔住了官兵,給大哥爭取了時間。大哥跑到了我娘的房間,我那時隻有九歲,還以為我哥來找我玩了,我的哥哥身上也中了數箭,到我們麵前隻說了一句快跑就死了。此時,殺了我父親的官兵也追到了門前,眼看就要殺害我和我的母親,有人突然出手攔住了官兵,原來是借住在我們家的一位俠客。我父親平時最為樂善好施,所賺金銀大多用之於百姓,十二年前的一場大旱。舉國上下顆粒無收,餓殍萬裏。我父親開倉放糧,賑濟蒼生,那年當地竟然沒有一個餓死之人,倒是讓那些想要趁機發國難財的商人竹籃打水一場空。那天正好收留了一位身無分文、饑腸轆轆,身背一把短柄偃月刀的俠客。我母親帶著我哥哥和我從後門逃走,逃到一處荒林,實在是跑不動了,我們停下來休息,才發現母親背上也被砍了一刀。鮮血早已流幹,直挺挺的倒在我麵前。後來我才知道當年我能從那些修羅惡鬼的手中逃脫,是那位俠客舍命抵住,殺光官兵,最後力竭而亡。”


    說完這些安自東扶牆而站卻不再言語,陷入了極其痛苦的迴憶中。


    段霖前些年有所耳聞,那位俠客應該是人稱“火狻猊”的仇展,這十幾年沒有在發跡,原來是死在安家。更想不到安家竟遭如此慘事,這也讓段霖物傷其類,本想說幾句話安慰他,竟不知如何開口。隻能拍拍他的肩膀,迴頭正欲進屋,忽見牆頭上趴著一人。


    “誰?”


    段霖踢飛腳邊水桶砸去,雖然沒有命中。倒把那人給嚇了下來,段霖跑出門去一看。正是那天在公園遇上的刁蠻公主虞綾,此刻後者正坐在地上揉著摔成四瓣的屁股。


    “你!你偷襲本公主。”


    虞綾對下層人們特別關愛,但是就是瞧不起段霖這種當官的。


    段霖真的很無語:


    “你扒我牆頭,我就不能嚇嚇你。“


    “你!哼!本公主大人不計小狗過!”


    這時安自東也出來,一見是公主,也上前行禮。


    “多謝公主帶路之恩。”


    那虞綾一看不知如何是好,已經好久沒人對她行禮了。之前段霖行的禮完全是敷衍的,她自然是不在意,現在見安自東如此畢恭畢敬竟一時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竟然把頭看向段霖,想要讓他從中打和幫她解圍。段霖無視虞綾那可憐無助的目光,但還是把旁邊還在保持行禮姿勢的安自東拽了起來,三人相視一笑。


    別在外麵站著了,都進去吧!


    “本公主才不進你這種人的草窩呢!”


    段霖見公主這樣說,轉頭不動聲色向邊上的安自東使眼色,安自東看他眼色不知是何意,倒也迴了個眼色。二人一左一右架起虞綾就朝段霖的府內走去,進入偏房才鬆開手。天色漸晚,段霖留下二人吃飯,自己親自下廚做了幾個拿手菜。一是為了緩解三人之間的誤會,他段霖絕是個光明磊落之輩;二是因為段霖想要為安自東平反,就離不開公主的援助。


    “原來討厭鬼是沈侍郎啊!”


    “原來小宮女就是複生公主啊!”


    二人依舊是針鋒相對,不過一夜的飲酒作樂倒是把三人的關係緩和了不少,段霖也在酒桌上添油加醋的講了安兄的可憐遭遇。那公主本就對苦命之人十分同情,安自東家裏也是賑濟過蒼生的好人,那公主二話不說就拍著胸脯說:


    “此事如果我幫得上忙,一定鼎力相助。”


    段霖就等著她這句話,又舉起杯來,三人又走了一輪。安自東借著酒意提議三人可就此結拜,今後稱兄道弟、共甘共苦。段霖略覺不妥,那公主倒是直接婉拒了。事後證明公主此刻婉拒的妙,三人當即決定麵見皇上。


    子時三刻,三人躲過侍衛,悄悄的摸到禦書房的外。趁著侍衛換班之時,三人悄咪咪走進皇上的書房。想要寫封奏折,放在桌上。免得那過目奏折的大臣也是當局者,抽走奏折功虧一簣。哪知高宗就在書房還未就寢,三人溜進去正好撞見,當時的情景十分的怪異,段霖和琴師趕緊行禮,隻有公主默不作聲走到高宗身邊悄悄說明了來此的原因。高宗免除了他們擅闖之罪,四人徹夜詳談,禦書房一夜燈火。


    辰時,高宗問段霖:“沈愛卿,你覺得此事應該如何?”


    “迴陛下,臣認為應當調查清楚。安家之人行善積德卻落得個一家十幾口死於非命,蒙受如此覆盆之冤,實在是令人怒火中燒久久難以平息。臣更擔心的是居然有人能假擬聖旨,還能請得動步公公。這其中一定有一個極其龐大的集團在運作,恐怕就隱藏滲透在皇上身邊,錢財、權力這些都是他們的目標,但是他們一定有更大的目的,怕是我大唐帝國都是其輩的囊中之物!”


    此番話一出,聽者膽戰心驚,聞者惴惴不安,安自東本以為這就是旁人嫉妒自家的錢財才栽贓嫁禍,想不到段兄能看到藏在這陰謀之後的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虞綾進宮以來,高宗和太後就隻準她遊樂寬心,從來沒有跟她說過人心中隱藏的真正麵目。她自己又真誠待人,自是不知者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之謀,但剛才她聽了段霖那幾句話,總感覺渾身別扭十分反感這種感覺。不由得又對段霖生出幾分敬佩:宮中眾人尊我公主,認我高高在上。我極力的想與大家和睦相處,但終究有層身份在阻礙著。但這位正宮侍郎 似乎根本就不在乎這禁錮人民思想的枷鎖,平時見誰都大大咧咧的,那漆黑的眸子裏是看不透的心境。但在關鍵的大是大非卻又看的無比清楚,真是一個不世出的鴻儒。


    那高坐龍椅的高宗暗自咂舌、心驚不已,此人如此透徹,真是難能可貴。


    “沈愛卿,朕命你秘密前往湘西。徹查安家滅門慘案。”


    “皇兄,我也想去。”


    “胡鬧,你一個公主,路上遇見什麽危險怎麽辦。讓母後如何能放心的下,不許去!”皇上說話擲地有聲,段霖和安自東也不敢言語。拱手退了出去,留下公主繼續勸說皇上。


    一夜無話,第二天段霖就收拾行李和安自東二人將霞清送迴了家中,交給霞母十兩銀子,二人眼含熱淚送別了恩人。他二人喬裝改扮,段霖扮做風水先生,安自東扮做優伶。二人結伴而行,所說略有奇怪。但大唐太平盛世,也不會有人會去懷疑。二人正準備出城門,身後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二人的肩膀,同時扭頭看去,一個人突然跳起。


    “嘿!二位別來無恙啊!”


    定眼一瞧,正是虞綾,二人又驚又奇,這位刁蠻公主是怎麽混出來的,皇上同意了?


    虞綾看出二人的疑惑說:“我是自己偷偷溜出來的,你不是也知道,這皇宮裏根本就沒有人會去攔我,再說有我在你們兩個也不會寂寞啊!”


    雖說是這麽一迴事,但路上遇到個什麽危險,公主少了一根頭發他們就承受不起。正在這思量之際,遠處跑來一夥人,段霖一看正是楚風帶著刑部的人風風火火的跑來。壞了,忘記叫皇上免除安自東的驚駕之罪,這下麻煩了。環顧四周竟無一處藏身之地,正好楚風帶人衝到麵前。


    “私放朝廷重犯,劫持公主,你居心何在。來人呢!給我拿下。”


    “我看誰敢動。”


    楚風扭頭看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塊金閃閃的令牌。上寫著:“麵牌如麵聖。”


    楚風一見此物,嚇得膝蓋發軟。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


    “參見皇上”


    “楚風,我現在命令你不能在追趕我們。如果繼續執迷不悟就是欺君之罪。你可知後果?”


    不等楚風迴話馬上又說:


    “帶著你的這幾個手下圍著京城跑一圈。”


    虞綾戲謔的學著高宗的口吻下達命令。後者趕緊帶著手下頭也不敢迴的跑出城外。


    段霖暗歎,這個組織真是手眼通天。我們三人如此掩人耳目還是被人發現了行蹤,或者說這位公主太搶眼了。不過自己前腳出現在城門處,楚風後腳就到,看來是早有準備,不過怎麽沒有感覺到一絲一毫的不對勁呢!就好像有一雙無形的眼睛在注視著我們的一切,想到此處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


    這個團夥就像棲身於死火山內的黑暗森林一樣,上對陽光欲求不得,隻得將根須深深的紮在地底。隻不過黑暗森林是欲求陽光而不得,他們是見不得那舉頭三尺的灼目光明。


    三人一路奔波,辛苦趕路,自是不在話下。不過就快要到湘西縣時,三人行至一片樹林。此時正是日暮交替、陰陽分曉之時,雖然地上有前人踩踏出的路徑,但還是感覺詭異萬分,段霖招唿二人跟好自己。漸漸的四周起了山霧,三人不由得警惕起來,這好端端的怎麽起霧了。前方霧氣之中顯現出一個人影,他身材高大,兩肩奇寬。雙手過膝,兩個手上好像還拿著什麽一樣,比兩個籮筐還大。虞綾抱著段霖的胳膊不肯鬆手。那安自東也戰戰兢兢,段霖出言安撫二人:


    “你們別怕!這荒山野嶺的難不成還有剪徑的強人不成。”


    “沈兄,要是真有,那我們三人豈不是要交代在這裏嗎?”


    段霖感覺有點好笑,就出言嚇唬他:


    “就算有,不是還有安兄的一身蓋世武藝的嗎?”


    “別嚇唬我了。”


    虞綾覺得都這時候了,他還有心思拿安自東開玩笑,不由得佩服他的膽量。但現在不是胡鬧的時候,用力掐了一下段霖的胳膊,小聲嘀咕道:


    “別胡鬧了,前方來人了。”


    三人正自小聲的交頭接耳時,那人從霧中走了出來,三人看得清楚了,都不敢相信。原來是一位走山的貨郎,橫挑著扁擔,隱在霧中,著實把三人唬住了。安自東拍了拍胸口舒了口氣,虞綾也放鬆了下來。但還是摟著段霖的胳膊,段霖三人走上前去,迎頭相會。安自東正準備開口問個路,段霖將左手在身後比了個禁聲的手勢。拍了拍虞綾的胳膊徑自走上前去:


    “這位兄台,我兄妹三人途經此地,天色漸晚錯過了宿頭,還望指條明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嫏嬛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岱輿忘歸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岱輿忘歸人並收藏嫏嬛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