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賈環晨起,與李紈作別,迴至王府。


    和尤氏用過早膳,便踏入密道。


    賈環手撫那透著絲絲寒意的玉璧,往密道深處徐行。


    但見密道頂上高懸十二連珠嵌寶宮燈,每一盞燈的燈芯皆被精心調至同高,便是流蘇墜子上的瓔珞結,也係得整齊劃一,分毫不差。


    牆角青磚縫隙隱隱泛著水光,顯是剛用薔薇露細細擦拭過,空氣中還氤氳著沉水檀香的嫋嫋霧氣,靜謐而又透著幾分神秘。


    “陛下……”


    突地,暗處傳來一陣輕微的窸窣之聲,旋即,三個身著玄色勁裝之人如鬼魅般自梁上翩然而下。


    為首者雙手捧著一隻鎏金銅盆,盆中清水映出他們略顯蒼白的麵龐。


    “臣等正在……正在養護密道機關。”


    那人聲音微微發顫,連帶銅盆裏的清水也泛起了細細的漣漪。


    賈環見屬下如此勤勉,心中頗為欣慰,不禁微微頷首。


    恰在此時,他目光掃向前方地麵,竟見一人趴伏於地。


    自登基以來,賈環免去諸多繁文縟節,除了正式場合,平日裏眾人一般無需行下跪大禮。


    這便引得他忍不住多瞧了那人幾眼,待看清之後,不禁微微一怔。


    隻見那人正拿著毛筆,小心翼翼地清掃地磚縫隙裏的灰塵。


    賈環見狀,不禁詫異道:“你這是做什麽?


    如此精細,莫不是這地磚縫隙裏藏著什麽機要?”


    那人身子猛地一顫,手中毛筆險些掉落,忙抬起頭來,露出一張滿是惶恐、略顯蒼白的麵容。


    “陛下恕罪!”


    他聲音帶著哭腔,“小的隻是想著,這密道乃是皇宮重地。


    地磚縫隙若有灰塵積聚,既於陛下行走不便,又有損皇家體麵。


    便想著細細清掃一番,絕無他意。”


    賈環眯起雙眸細細打量,認出此人是陳績身邊的死士之一。


    此刻,這人右手的鐵指套已換成掃塵的麈尾。


    腰間原本插著淬毒匕首的鞘中,如今卻插著一把雞毛撣子。


    再看後頭兩個稍年輕些的,一個正舉著銀針,專注地挑著燈芯裏的煙灰。


    另一個則跪在地上,用絲帕裹著指尖,仔細地擦拭著磚縫。


    “難為你們如此用心。”


    賈環隻覺又好氣又好笑,暗自揣測這些人許是整日被困在這暗無天日的密道之中,太過孤寂無聊,才想出這般打發時日的法子。


    賈環前世最厭憎那些隻知拿檢查衛生來彰顯自己的領導,當下也不多想,擺了擺手道:


    “不過是供人行走的密道罷了,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往後莫要再這般折騰了,我瞧你們整日待在這地下,也著實辛苦,便放你們一月的假吧。”


    此言一出,密道內瞬間安靜得落針可聞。


    那些躲在暗處偷聽的暗衛們,心中皆是“咯噔”一聲,暗叫不好。


    他們心裏明白,陛下這話看似是放假,實則恐怕是想找個由頭把他們打發走。


    這要是真的迴家休假,恐怕就再也迴不來了,一輩子都得“休”下去了。


    眾暗衛“撲通”一聲齊齊跪下,手中的銅盆“咣當”一聲砸在青磚上。


    為首之人以頭觸地,發間的銀絲與冷汗交織在一起,緊貼著磚麵:


    “臣等……臣等惶恐。


    自陛下登基以來,大力裁撤冗員,臣等唯恐自己年老無用,被陛下嫌棄……”


    話還未說完,後頭年紀最小的暗衛突然哽咽出聲,手中的絲帕也被淚水洇開了深色的水痕。


    密道之中頓時安靜得有些駭人,唯有宮燈流蘇上的玉珠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賈環俯身拾起銅盆,看著水麵上映出的十二旒冠冕,這才猛地意識到,自己如今身處古代,人權在這裏似乎並不那麽被看重。


    “行了,你們這麽多年來,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裁員的事絕不會輪到你們……


    往後,你們的俸祿增加兩成,就當是給你們的補償吧。”


    眾人雖不太明白這“補償”是何意,但知曉自己的飯碗算是保住了,忙不迭地叩謝皇恩,額頭觸地的聲音此起彼伏。


    為首之人眼眶泛紅,聲音也因激動而微微發顫:


    “陛下如此寬厚仁慈,臣等粉身碎骨也難報聖恩。


    自當肝腦塗地,為陛下效犬馬之勞。”


    賈環擺了擺手,心中滿是無奈,轉身離開了密道。


    待穿過九曲迴廊踏入坤寧宮暖閣,黛玉正抱著柳棣坐在茜紗窗下。


    小皇子抓著幅緙絲花鳥絹帕,藕節似的小手指著上頭黃鸝,咿呀學語:


    “啾……啾啾……”


    黛玉蔥白指尖輕點絹帕:“這是黃鶯兒,春來便要……”


    抬眼見賈環,未語先笑:\"可是又遇著那起子癡人了?\"


    賈環接過鎏金葵花盞,碧螺春的清香也壓不住眉間倦意:


    “你道如何?陳績舊部如今倒成了灑掃婆子,拿著匕首當雞毛撣使……”


    話音未落,柳棣突然呀呀撲來,小手揪住他腰間玉帶銙,瑪瑙珠子叮當亂響。


    黛玉忙將孩子抱迴,翡翠耳墜子晃出一道碧痕:


    “早間去給母妃請安,永樂姐姐說要見你。”


    見賈環蹙眉,抿嘴輕笑:“莫不是又要你發兵真真國?


    前兒她送來的血燕盞,我瞧著倒像是從南安郡王府庫裏……”


    “可不是!”


    賈環拍案,震得茶盞裏蕩起漣漪,“上月罰她兩成抽成,倒像是剜了她的心肝。


    檣哥兒從西域帶迴的夜光杯,她轉手就拍出十萬雪花銀。”


    說著從袖中掏出個鎏金懷表,表蓋嵌著鴿血紅寶石。


    “你瞧這個,說是弗朗機教士的貢品,實則……”


    金殼彈開,裏頭竟藏著幅春宮秘戲圖。


    黛玉啐了一口,芙蓉麵上飛紅:“作死的!快扔了去。”


    卻見賈環已將懷表塞給柳棣當玩具,小皇子抓著金鏈子咯咯直笑。


    窗外忽飄來一縷笛音,混著簷角銅鈴叮咚,倒像是把春光都揉碎了灑在琉璃瓦上。


    “當年林姐姐在我書房,可是把那些個《西廂記》《牡丹亭》翻得爛熟,如今見了這,倒害起臊來了。”


    黛玉被揭了短,羞惱得讓紫鵑抱著柳棣退下,起身撲過來就要撕賈環的嘴。


    賈環一把將她按在榻上,吻上那張似嗔還羞的唇。


    “林姐姐,都說一兒一女番能湊個好,如今太子有了,也該盼個小公主了,你說是也不是……”


    黛玉嚶嚀一聲,雙頰愈發緋紅,粉拳在賈環胸膛上輕錘了幾下後,便不由自主的環住了賈環的脖子。


    暖閣中,春光正好,歲月仿若也在此刻停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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