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鴛鴦一番言語,直言賈環與珠大奶奶之事,話一出口,忽覺自己身為姨娘,這般毫無避諱地與賈環言說,恐有僭越之嫌。


    遂即,那如墨般的眼眸緩緩低垂,粉嫩的下唇被貝齒輕咬,似有幾分忸怩之態。


    旋即,將聲音放柔放低,帶著一抹不易察覺的羞澀,娓娓說道:


    “即便日後,你與珠大奶奶實在推脫不開非得見麵,切切不可再如此莽撞大意。


    今日撞見此事的是我,算得萬幸。


    若是被旁人瞅見,那可真是捅了馬蜂窩,這賈府必然鬧得沸反盈天。


    莫說你我擔待不起,便是老太太知道了,怕也得氣個半死。


    我今兒個多嘴說這些,王爺您可千萬放在心上,別當作我是在胡謅。”


    言畢,鴛鴦抬眸,雙眸恰似兩汪清泉,波光瀲灩,滿是殷切與期許,直直望向賈環。


    賈環見她這般情狀,忙不迭點頭應承,順勢握住鴛鴦的柔荑,在手心裏輕輕摩挲,言辭極為懇切:


    “好姨娘,你這番話,每一個字都如同洪鍾大呂,重重敲在我心坎上。


    我怎會不知好歹,將您的金玉良言當作耳邊風呢?


    那迴當真是一場誤會,往後我必定與大嫂子保持距離,絕不再有那般冒失、不知輕重的舉動。


    你在我心中,那是獨一無二、無可取代的,我又怎忍心讓您為我擔驚受怕。”


    賈環說這番話時,神情誠摯,言辭間仿若帶著十足的真心。


    鴛鴦聽聞,卻隻是輕輕搖頭,眼中滿是不信。


    她伸出如蔥般的玉指,俏皮地戳了戳賈環的胸口,說道:


    “你呀,我可是從小看著你長大的,你的脾性、為人,我豈能不知?


    你這人,旁的都還不錯,挑不出大毛病,可就是一碰上漂亮姑娘,便沒了分寸,丟了魂兒。


    若說要你往後與珠大奶奶徹底斷絕往來,我是斷斷不信。”


    言罷,鴛鴦銀牙一咬,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啐道:


    “往後你們若實在避不開要見麵,記得叫上我。


    我……我來給你們把風,好歹能避免你們闖出大禍,也省得我整日為你們提心吊膽。


    我雖是個丫鬟,可既然心屬了你,這心裏便隻盼著你好。


    隻願你別因這些風流韻事,毀了自己的前程,攪亂了賈府的安寧。”


    鴛鴦說著,眼眶微微泛紅,眼神裏交織著無奈、擔憂與深情。


    賈環聽了鴛鴦這番肺腑之言,手上動作猛地一滯,整個人陷入長久的沉默。


    良久,才長長歎出一口氣,感慨道:


    “這封建社會就是好啊!”


    鴛鴦雖不解“封建社會”所指何事,可瞧賈環那神情,便知這話沒什麽好話。


    她心中一惱,為了小小懲戒賈環,故意在他懷裏嬌嗔地扭動幾下。


    賈環卻會錯了意,抬眼瞧了瞧窗外天色,臉上浮起一抹壞笑,說道:


    “雖說時間緊迫了些,不過既然你有這般要求,我自然不會拒絕。誰讓我最疼你呢。”


    鴛鴦還處在怔愣之中,就被賈環一把抱起,又迴到那張淩亂的軟榻之上。


    “我是這個意思嗎?”


    鴛鴦的思緒還未及理清,便被賈環如火般的熱情徹底淹沒。


    她轉念一想,賈環平日裏事務繁忙,往後再見麵,不知要等到何時。


    這般思忖,便不再掙紮,由著他去了。


    “冤家,你可仔細著些~”


    鴛鴦的聲音裏,帶著一絲嬌嗔,一絲羞澀,在這小小的房間裏悠悠迴蕩。


    ……


    待一切重歸平靜,鴛鴦慵懶地起身,隨手披上賈環的外衫,款步至箱子前。


    俯身從箱底翻出一套嶄新的衣裳,仿若捧著稀世珍寶一般,遞到賈環跟前:


    “你先前讓平兒給我送了兩匹上好的料子。


    我想著平日裏不能在你身邊伺候,便尋思著拿這料子給你做身衣裳。


    也不知合不合你心意,你且試試。”


    賈環聽聞,恰似孩童得了心愛之物,興奮地從榻上一躍而起。


    滿臉驚喜地接過衣裳,見裏裏外外各色衣物一應俱全,歡喜地抱住鴛鴦,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


    “真是讓你費心了,你每日起早貪黑伺候老太太,閑暇時還得為我做衣裳,著實辛苦,往後可別這般勞累自己了。”


    鴛鴦迴吻了賈環一口,柔聲笑道:“你呀,說的什麽話,我伺候老太太是分內之事,給你做衣裳也是我心甘情願的。


    你平日裏事務繁多,我也沒什麽能幫襯的,也就這點針線活能略表心意。”


    說著,鴛鴦輕輕拉過賈環的手,讓他坐在榻邊。


    自己則半跪在地上,拿起那件新衣,小心翼翼地幫賈環穿上,一邊穿一邊念叨:


    “你看這領口,我特意做得寬鬆些,省得你穿著憋悶;


    這袖口也收了收,做事時更利落。


    還有這料子,摸著柔軟順滑,穿著想必極為舒適。”


    待賈環穿好衣裳,鴛鴦站起身來,退後幾步,上下打量一番,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嗯,瞧著真是合身,王爺您穿著愈發精神了。


    往後出門,定能讓旁人都見識您的風采。


    隻是啊,你可別因穿了新衣裳就四處張揚,還是要穩重些才好。”


    說罷,鴛鴦又彎腰從箱子裏拿出一個荷包,遞到賈環手裏。


    “這個荷包是我閑暇時繡的,沒什麽特別的花樣。


    就是想著你出門在外,裝些零碎物件方便。


    你可別嫌棄,要好好收著。”


    鴛鴦在賈環身邊坐下,靠在他肩頭,輕聲道:


    “你舊的這身衣裳就留我這兒吧,等我抽空給你洗淨,等下次你來也好有身換洗的。”


    賈環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敢情這丫頭連下次見麵的由頭都想好了。


    當下也不拆穿,隻是抱住她,在她脖頸間輕輕落下一個個吻,這才滿意地鬆手,對著自己的傑作連連點頭。


    鴛鴦見他終於停歇,瞧了瞧外麵的天色,起身催促道:


    “時候不早了,莫要讓三姑娘等急了,我這身模樣就不送你了。”


    賈環瞧著她披著自己的外衫,裏麵的衣衫略顯淩亂,頭發也微微散落,眼神中滿是不舍與眷戀。


    他伸手解下自己腰間的七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絛,笑嘻嘻地說道:


    “我的好姨娘,快些來交換定情信物!”


    鴛鴦聽了賈環的話,臉上泛起一抹嬌羞的紅暈,如天邊的晚霞般嫵媚動人,她輕輕白了他一眼,嗔道:


    “就你會鬧,誰要和你交換什麽定情信物了。”


    嘴上雖這般說,可她的手卻不自覺地伸到腰間,緩緩解下自己的汗巾。


    那是一條素色的汗巾,雖無賈環的宮絛那般華麗,卻也繡著幾縷淡雅的蘭草花紋,針線細密,看得出是傾注了無數心血繡製的。


    鴛鴦雙手捧著汗巾,輕柔地替賈環係上,嗔笑道:


    “你這哄騙姑娘家的手段,倒是愈發嫻熟了。


    我許是上輩子欠了你這冤家的,這輩子才巴巴兒地來還。


    既是換了這信物,往後你在外頭,可不許忘了我,更不許拿我這汗巾子去做那醃臢事兒。”


    賈環知曉她說的是寶玉把襲人送的汗巾子轉送給蔣玉菡的事兒,不由得哈哈大笑。


    沒想到這鴛鴦竟對寶玉還有這般看法,不愧是與自己心意相通之人!


    當下,賈環將那宮絛雙手遞與鴛鴦,說道:


    “這宮絛於我而言珍貴無比,如今贈與你,你也當好好收著。


    見此物,便如見我一般。”


    鴛鴦接過,將那宮絛輕輕放在掌心,細細端詳,而後小心收入箱中。


    兩人又互道了幾句貼心話,賈環才一步三迴頭地離去。


    鴛鴦佇立在窗前,望著賈環遠去的背影,久久未曾移步,心中滿是情思,如那春日裏的柳絲,千纏萬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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