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靜處車輿之中,一襲茜色牡丹長裙委地,愈襯得身姿窈窕,宛如瓊枝玉樹,亭亭而立,周身氣度高華,望之若仙。


    其雲鬢似墨雲堆攏,金釵斜簪,眉黛輕揚如遠岫含煙,星眸流盼若春水映波,不點而朱的唇瓣,未施粉黛的玉顏,端然閑坐間,自有一段天然風流韻致。


    “喲,這一身喜慶行頭,我還道是何處新嫁的小娘子呢!”


    賈環哪有半分郡王的儀態,依舊如往昔般隨性無忌,大步跨進車廂,徑自在探春身側落座,熟稔非常地攬住她肩頭,麵上嬉笑如故,出口調笑。


    往昔時日,探春對此等親昵之態早已司空見慣,有時興起,還會玩笑地捏弄賈環麵頰,親昵之意盡顯。


    豈料如今風雲變幻,禮部敕令既下,賈環驟然貴為瑞德郡王,往昔血脈親情,一朝仿若隔了層紗幕,令探春心內徒生幾分不豫。


    既已非昔日親弟,賈環這般親近之舉,便難免有些失了禮數,近乎輕狂了。


    “民女見過王爺……還望王爺珍重身份。”


    探春蓮步輕移,悄然掙開賈環臂膀,退至車廂隅角,螓首微垂,目光不敢與賈環相接。


    賈環見狀,笑容先自一滯,仿若暖陽忽被雲翳遮蔽,眼中失落之光一閃而逝,繼而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氣便又浮上麵龐。


    他傾身向前,雙手按定探春雙肩,咬牙切齒道:


    “好個薄情之人!十數年姐弟情分,你竟棄如敝履?


    我不過念著往日情誼,想與你親近些,你卻拿這些虛禮來搪塞於我。


    想當初在府中,你與寶玉那般親昵,我亦未置一詞,隻道是各有造化。


    如今我好歹也是個郡王了,你反倒疏遠於我,可是嫌我這身份辱沒了你?”


    “憶往昔,你我同為庶出,在這賈府之中舉目無親,原該相互扶持,共渡艱難。


    我一心盼著與你同氣連枝,可你卻隻顧著討好那王夫人,與我漸行漸遠。


    如今我身份既變,你便覺我親近不得,你這盤算,何其精細!


    在你心中,莫非這勞什子規矩,竟比親弟還緊要?”


    “且看你素日所為,與寶玉勾肩搭背、贈鞋送物之時,怎不見你講甚規矩?


    如何到了我這裏,便處處是忌諱了?


    你到底是個女兒家,終有出嫁之日,若無兄弟幫襯,日後如何立身?


    你如今這般待我,可曾念及往後歲月?”


    “哼!莫以為自己多讀了幾卷書,略通些管家庶務,便自覺了不起。


    在我眼裏,你依舊是趙姨娘所出的探春,別以為攀了高枝,便不認我這親弟了。


    今日我便把話撂在此處,賈府這門親,我斷不會撇下!


    我豈是那等忘恩負義之徒,在賈府多年,豈會拍拍屁股就去享那王爺清福?


    於我而言,養育之恩大過天,趙姨娘自是我嫡親的娘!


    休要拿規矩來壓我,我自會想法子,光明正大地喚趙姨娘一聲娘。”


    言罷,賈環抬手輕佻地挑起探春下頜,嘴角噙著一抹狡黠笑意:


    “丈母娘亦是娘,待我迴府,便央忠順親王在內務府將你記名於我側妃之位……


    如此,往後我便能名正言順地為趙姨娘盡孝了。


    嘿嘿,這番心意,可驚到姐姐了?”


    探春聞聽此言,恰似五雷轟頂,驚愕得杏目圓睜,萬沒料到賈環會出此驚人之語。


    然細細思之,賈環此舉雖荒誕不經,卻也難掩其一片苦心。


    一則為酬報趙姨娘養育深恩,二則亦是想竭力存續與賈府的親誼。


    探春強抑心神,抬眸直視賈環,瞧著他那副慣常的憊懶模樣,心下竟莫名一安。


    轉瞬醒覺他所言之事,頓時又羞又惱,伸手捏住賈環麵頰,嬌嗔道:


    “你這潑猴兒,愈發沒個體統!竟胡言亂語到這般田地。”


    賈環吃痛,邊掙紮邊佯怒高唿:“反了天了!


    你這側妃,竟敢對本王無禮,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今日定要給你些顏色瞧瞧!”


    二人笑鬧間,身軀漸次依偎一處。


    探春靠在賈環懷中,聲含悲戚,幾近哽咽:


    “環兒,聞得你身世真相之際,我隻覺天都要塌了。


    咱府裏,就數你有出息,是頂門立戶的支柱。


    可一想到往後府中沒了你……”


    探春聲淚俱下,淚如斷珠:“我……我真是怕極了。


    雖說賈府家大業大,可沒了你,萬一有個風吹草動,叫我如何是好?


    往昔隻盼著你我能在府中相互幫襯,平安度日。


    如今你成了郡王,這層層規矩橫在你我中間,我……我都不知如何與你相處了。”


    她微微仰頭,以帕角輕拭淚花:“我知曉你是為了咱們好,想報答娘的養育之恩,也想保住賈府。


    可我到底是個女兒身,即便有些才情本事,終須嫁人。


    待嫁入那陌生門戶,沒了娘家依靠,沒了你這弟弟,我……我真不知該如何活下去。”


    賈環未料想,昔日那爽利大氣的三姐姐,竟也有如此柔弱之態。


    他輕拍探春後背,柔聲撫慰:


    “姐姐寬心,此後這世間,除了我,再無人敢娶你。


    猶記那年元宵夜宴,你抽得那杏花簽,彼時珠大嫂嫂還打趣說府裏要出一位王妃,如今想來,可不正是應在姐姐身上了。”


    探春聽得這話,粉麵羞紅如霞,抬手輕捶賈環胸膛,嗔怪道:


    “你還這般貧嘴,我可真惱了!”


    賈環見她羞怯之態,忙收了話頭,隻將她緊緊摟在懷中,望著她那嬌羞婉轉的模樣,心頭一熱,竟忘情地吻了上去。


    探春驟不及防,待迴過神時,已被賈環的情意裹挾,幾欲沉醉其中。


    直至賈環的手不安分地探入裙裳,她才猛然驚覺,用力擰住賈環手背轉了一圈。


    “哎喲!疼疼疼……好姐姐,我錯了,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賈環忙不迭地抽迴手,可憐兮兮地望向探春。


    “我這實在是一時情難自控,姐姐向來大度,就饒了我這一迴吧。


    姐姐深知我這性子,向來沒個正經,一衝動便什麽都顧不得了。”


    探春整好衣裳,狠狠瞪他一眼,啐道:


    “你若真存了這等心思,也得先問過我心意!


    我雖不是那等拔尖兒要強的,卻也不是能隨意被人拿捏的。


    往後你再敢這般孟浪,仔細我告訴老爺太太,揭了你的皮!”


    賈環涎著臉,又湊近些,笑嘻嘻問道:


    “那姐姐到底怎樣才肯依我呢?”


    探春側過頭去,紅暈染頰,蚊蠅般低聲道:


    “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是你我能私下議定的。”


    賈環心內暗喜,這於他而言,恰似囊中取物。


    拿捏趙姨娘心思,他自幼便得心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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