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一眾丫鬟婆子,聽了那話,先是愕了一愕,旋即都堆出些幹巴巴的笑來。


    脖頸機械地起落,慌不迭地點頭,嘴裏一連串“是是是”,全作逢迎附和。


    至於探春,早羞得掩臉趴在捂嘴偷笑的惜春肩上,直唿有個這般沒臉沒皮的弟弟,簡直沒臉見人。


    賈環把眾人神色瞧得真切,心裏明鏡似的,暗忖這法子十有八九是黃了。


    嘴角浮起一抹訕訕笑意,倒也不露窘態,仍陪著趙姨娘絮叨了幾句家長裏短。


    而後尋了個由頭,腳底生風,轉身徑往書房去了。


    如今家中一眾老護衛已將家眷穩穩接入府中,寧國府自此添了第一批家生子。


    往後這些人,便似那落地生根的鬆柏,世代紮根於此,一心隻為賈環及其子嗣效命,忠心可鑒。


    人丁一多,府內諸事便似那纏成死結的亂麻,愈發繁雜瑣碎起來。


    如今這寧府,規模是愈發宏大了,在冊人口直逼千人之數。


    府邸占地廣袤,樓閣巍峨、庭院深深,二三十個管事穿梭其間,各司其職。


    賈環為求諸事條理分明、調度便捷,特意挑了幾個心思縝密之人,費了好些心力編製詳盡名冊。


    將一應事務分派得妥妥當當,隻求闔府上下安穩太平、諸事順遂。


    可歎世事無常,饒是謀劃得這般精細周全,瑣碎之事卻好似那春風吹又生的野草,一茬剛除,一茬又起。


    每日從晨光微熹到暮色四合,總有婆子、小廝候在書房外頭,眼巴巴盼著向賈環迴稟諸事。


    幸而府裏幾位姨娘皆是貼心之人,主動攬了不少雜務,替賈環分勞解紛,彩雲更是個中翹楚。


    她自小跟在賈環身側,多年相伴,行事機靈乖覺,心眼活絡,府裏上上下下的門道、規矩,她心裏都門兒清。


    見賈環邁進書房,彩雲雙眸含笑,碎步輕盈迎上前去,雙手穩穩捧著一盞熱氣騰騰的新沏香茶,輕言軟語道:


    “爺,您可算來了!今兒個外頭采買出了岔子。


    綢緞莊子那邊來人迴話,說是時興的料子缺貨,一時半會兒補不齊,可婚禮的吉服催得緊,眼瞅著要誤了工期,這可如何是好喲?”


    賈環順勢攬她入懷,右手微微抬起,輕緩摩挲著她的臉頰,和聲細語安撫道:


    “無妨,時日尚早,切莫慌張。


    速遣幾個手腳伶俐的小廝,騎上快馬,多跑幾家綢緞莊子,甭管是京城裏的老字號,還是新近開張的鋪子,偌大京城,還愁尋不著合用的料子?


    左右不過是多費些銀子罷了。


    再者,吩咐裁縫鋪子別幹等著料子,手頭能做的先做起來,萬不可誤了吉時。”


    言罷,賈環輕拍彩雲後背,神色從容,旁若無人地攬著她往裏間小榻走去。


    彩雲縮在他懷裏,雙頰飛起兩片緋雲,嬌嗔道:“爺且放我下來,我把這事吩咐妥當了再來伺候您也不遲。”


    賈環仿若未聞,徑直將彩雲輕放在榻上,嘴角噙著淺笑,低語:“不差這一時半刻,你整日忙得腳不沾地,累壞了,先歇著。”


    說罷,他才鬆開手,大步邁向書房外間,喚來小廝,尋綢緞、催工期之事,一樁樁、一件件,交代得滴水不漏。


    小廝領命,匆匆而去。


    賈環複又關好門窗,緩緩坐迴榻邊,還未及開口,彩雲卻按捺不住,身子一扭,貼上來嬌聲道:


    “爺,這迴我可出了大力氣,您不得犒勞犒勞我?”


    賈環見狀,又好氣又好笑,暗道這丫頭片子愈發大膽直接了。


    瞧她那副要不到好處誓不罷休的模樣,賈環無奈,隻得把身上值錢物件一股腦兒給了她。


    好一番軟磨硬泡,才把彩雲哄得眉眼含笑。


    賈環伸手捏捏她臉蛋,笑罵道:“你這刁鑽性子,越發難纏了,照這般,往後我家底怕是要被你掏空嘍。”


    彩雲俏皮一扭身,將物件全數收入囊中,哼道:


    “爺如今是侯爺,家底厚實著呢,我不過拿一星半點,算不得什麽。


    再說了,我鞍前馬後伺候,要點彩頭也是應當。”


    賈環瞧著懷中越發嬌媚的彩雲,雙手環緊她的腰肢,微微俯身,輕嚐她唇上胭脂,附耳道:


    “是是是,我家彩雲最是辛苦,沒你哪有我的今天。


    今兒便也讓我伺候你一迴,犒勞犒勞大功臣。”


    彩雲閉眼,愜意地倚在榻上,半晌才輕哼道:“爺可算說了句良心話,往後啊,您心裏頭可得時刻記掛著我。


    就說這采買的事兒,亂麻似的,旁人可沒我這般用心理順。”


    說罷,她微微睜眼,睨著賈環,伸手勾住他脖頸,又湊近幾分,嬌聲道:


    “不過,您既說要犒勞,光耍嘴皮子可不成。


    往後再有棘手事,您也多擔待我些,別動輒皺眉頭、使性子,我總歸是一心向著爺的。


    吉服料子尋來後,我親自盯著裁縫那邊,保管針腳細密、樣式精巧,絕不讓爺失了顏麵。


    隻盼事成之後,您還有旁的賞賜,可別寒了我的心。”


    言罷,抿嘴淺笑,眉眼彎彎,滿是嬌俏狡黠。


    賈環被她拿捏得沒轍,在彩雲額上輕輕一吻,低笑道:“你這張小嘴,叭叭得厲害,往後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


    說罷,重又將彩雲攬入懷中,下巴輕抵她頭頂,親昵片刻。


    彩雲心滿意足地鬆開賈環,起身整理衣裳,不忘叮囑:


    “爺,家廟如今是東廊下菖大爺管著。


    您不在這兩年,那菖大爺仗著手裏權勢,肆意妄為,夜夜招聚匪類賭錢,養老婆小子。


    廟裏的道士和尚也沒個正經,平日裏偷雞摸狗、吃喝嫖賭,惡行一樁接一件,好好的清淨地,愣是攪成了醃臢泥淖。


    家廟本是供奉祖宗、祈願福澤之處,如今這般模樣,傳出去怕是要惹人笑話,壞了賈府名聲。”


    賈環聽著,眉頭緊鎖,眸中閃過慍怒:“竟有此事?你從何處聽聞的?”


    彩雲見賈環動怒,忙輕聲迴道:“爺如今是族長,鐵檻寺、水月庵、玄真觀這幾處家廟的開銷都由府裏支應。


    近來底下報賬逐月攀升,隻說是為爺出征祈福花銷大了。


    平兒姐姐覺得蹊蹺,便差鐵柱前去探個究竟,把裏頭醃臢事兒摸了個透徹。


    迴來時,還救迴一個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的姑子,四姑娘認出是水月庵的智能兒,趕忙請了大夫診治,費了好大周折,才把人從鬼門關拉迴來。


    那智能兒哭訴,菖大爺一夥兒常吃醉了酒,闖進水月庵,肆意淩辱庵裏女尼,行徑實在是令人發指。”


    賈環臉色陰沉得仿若暴雨將至的夜空,自打他接任族長,自問沒少為族人勞心費力,日子比賈珍當家時好了不知多少,不想竟養出這等混賬東西!


    胸腔怒火翻騰,雙手不自覺攥緊,咬著牙恨恨道:


    “這些人,既不知感恩,也毫無敬畏,淨幹些辱沒祖宗的醃臢事,絕不能輕饒!


    待我親赴家廟,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將這些敗類連根拔除,還家廟一方清淨!


    若姑息養奸,祖宗顏麵何存,賈府清譽又將置於何地!”


    言罷,拂袖而起,眉間盡是肅殺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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