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還要往三妹妹處去?快些走吧,莫耽誤了時辰。”


    黛玉瞅著在自己懷裏耍賴、不肯挪窩的賈環,心憂他再弄出什麽是非,遂出言驅趕。


    賈環隻作未聞,照舊在她懷中蹭來蹭去,直至黛玉輕擰其耳,方嬉笑著仰起頭來:“今兒晚上三姐姐做東道,咱們一塊兒去。”


    黛玉理著衣衿,斜睨他一眼道:“你在我這兒廝混了這許久,我若此時前去,雲丫頭那利嘴,定要拿我戲謔,我可不願平白遭她編排。


    你也該收斂些性子,休要整日家這般纏磨。”


    賈環又摟抱親昵一番,方笑道:“也是,你不日便要嫁與我,自不像那些姑娘家,熬著歲月,漸成了黃臉婆子。”


    黛玉聞之,“噗嗤”笑出聲來:“你這促狹鬼,滿嘴胡唚。


    這般言語,若叫三姐姐她們聽了去,定要怪我帶壞了你。”


    言罷,黛玉起身,悉心為賈環整好衣裳,又取過一件白狐披風替他披上,含笑道:“此披風還是你住梨香院時與我披著的,今兒個可算物歸原主了。”


    賈環亦笑,捏了捏她臂膀,道:“那時節你身量嬌弱,恰似那齡官般柔弱不勝。”


    黛玉微嗔,輕捶他一下,見他神色似對齡官略有不滿,便解說道:“齡官性兒本就如此,瞧著清冷孤高,實則至情至性之人。


    況她對你沒甚悅色,你也莫要冤屈。


    你可還記得東府裏的薔哥?


    受珍大哥牽累,被發配至遼東,方於今年得赦歸來。


    他原想去東府謀個差使,那時你不在,我一女子,亦不便為爺們家的事拿主意,便暫且擱下了。


    齡官與薔哥情意甚篤,薔哥這番遭際,她心中悲苦,怎會有好顏色予旁人?


    你隻當她是個有脾氣的,莫要與她計較才是。”


    賈環微微點頭:“既如此,我自不會與她鬥氣。


    薔哥好歹是寧國府正經玄孫,如今我既為賈族族長,斷不能使他流離失所。


    待我迴去好生思忖,為他尋個妥帖去處,也算不負同宗之誼。”


    黛玉微微頷首,以帕子輕輕拭去他麵上唇印,笑道:“你此刻這般行事,方有些長進,別整日隻知往我懷裏鑽。”


    賈環順勢握住黛玉之手,又道:“齡官既與薔哥兒情深意重,待薔哥兒安置停當,便放她出去罷。


    我見她便覺厭煩,那模樣好似我欠了她銀子一般。”


    黛玉輕輕抽手,嗔怪道:“你既已籌劃周全,何苦還這般數落於她。


    她不過情思縈懷,才失了些顏色。


    你若真將薔哥之事辦妥,她自會感恩,亦不會再對你冷眼相向。


    且這園子裏眾人,皆各有其難,你身為族長,理當有容人之量。”


    賈環撇嘴道:“我不過瞧你顏麵,不然,遲早叫晴雯來治她一治。”


    齡官那姿態,令賈環憶起往昔在梨香院時,那些個將他視作災星、避之不迭的丫鬟,心內不由湧起一股無名火。


    黛玉目光盈盈,似是察覺他心緒,柔聲道:“你既厭她,往後我叫她避開你便是。何苦因不相幹之人,平白惹來一身惱意。”


    賈環咧嘴一笑,又與她親昵好一會兒,才戀戀不舍而去。


    出得房門,見紫鵑正閑坐嗑瓜子。


    紫鵑嗑瓜子有個習性,總愛將瓜子仁兒細細攢於一側帕中,待積成小堆,才一股腦兒送入口中慢慢嚼碎,品那香脆滋味。


    見賈環出來,紫鵑下意識退後半步,警惕地瞧著他。


    因先時見了賈環的窘態,生怕他來個“殺人滅口”。


    賈環卻一把搶過她嗑好的瓜子,大嚼起來,還滿是挑釁地看向紫鵑。


    紫鵑登時紅了臉,這瓜子乃是她親口所嗑,賈環此舉,令她不禁心生些羞赧綺念,隻覺惶惶無措。


    正慌亂間,忽覺手中多了一物,定睛細瞧,原是賈環塞來的一支簪子。


    隻聽賈環笑道:“紫鵑你這丫頭,兩年不見,還是這般憨態。


    下月便要隨林姐姐嫁入我東府,這支玉簪便當作我給你的見麵禮吧。”


    言罷,捏了捏她的臉,大搖大擺轉身去了。


    紫鵑呆立原地,手中緊握著簪子,麵上紅暈未消,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心中暖意漸生。


    這邊廂,探春候了賈環許久不來,眼見菜肴漸涼,湘雲終是耐不住,起身欲往瀟湘館尋人。


    剛出得門,正逢賈環悠悠然前來,湘雲惱怒,上前對著賈環便是一通捶打。


    賈環索性背轉身去,由她施為,口中尚不忘調侃:“用力些,可是未曾用飯?”


    湘雲邊捶邊氣道:“你這沒良心的,叫我們好等,三姐姐精心預備的宴席,你倒好,在林姐姐處磨蹭這般久。”


    賈環笑著轉迴身,握住湘雲的手,說道:“我這不是來了麽,莫氣莫氣,大不了我多飲幾杯賠罪。”


    湘雲這才罷手,冷哼道:“整日隻知往林姐姐處跑,她難道有奇香異韻,那般勾人?你眼裏可還有我們這些姐妹?”


    賈環拉著她的手賠不是道:“我這不是來了嗎,待明日晌午,你往精武堂去,我教你騎馬賠罪可好?”


    湘雲一聽,雙眸驟亮,卻仍嘴硬道:“哼,這還差不多!你可莫要食言,不然我定不與你幹休。


    騎馬若教得不好,我亦有法兒收拾你。”


    說罷,拉著賈環徑往屋裏去。


    入得屋內,探春正坐於桌前,似笑非笑地瞅著賈環,道:“環兒,你可真真教我們好等,莫不是被林姐姐的才情迷了心竅,連時刻都忘了?”


    賈環忙賠笑道:“三姐姐莫要取笑,皆是我的不是。”


    眾人這才依次落了座。


    賈環見座中僅有探春、湘雲、李紈四人,心下納罕,問道:“怎不見二姐姐?我方才在榮慶堂見她氣色尚好,難不成這會兒便染了病?”


    李紈許久未見賈環,瞧著他愈發文武雙全,心中歡喜之餘,亦有些疑惑。


    自家蘭哥兒與他年歲相仿,幼時亦常一處玩耍,往昔未曾覺著,如今觀之,這賈環與府中其他賈家爺們兒大相徑庭。


    賈璉、寶玉、賈蘭身形皆偏於單薄,氣質亦多文弱。


    而賈環身姿挺拔,體格健壯,舉手投足間頗具豪邁之態,於這一眾之中,倒似鶴立雞群,頗有些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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