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聽賈環言及柳嬤嬤之事,終是按捺不住,湊至賈環耳畔悄聲道:


    “三爺,我曾聽媽媽酒醉後言,三爺臨世前,原已備妥奶娘與接生婆,奈何姨娘臨盆前數日,那周瑞家的尋了由頭,竟將那些人皆逐出府去了。”


    小紅的媽媽是林之孝家的,屬老太太一脈,其言必不謬。


    環老三聞言,雙眸微眯,未曾想自己出生前竟有此等曲折之事。


    瞧著一臉忐忑的小紅,賈環心念一動,知小紅此乃向其表忠心也。


    此語既出,小紅便與他站於一處了。


    賈環遂於小紅櫻唇輕啄一口,拍著胸脯保證道:“小紅,往後你我便是一家人了。待晚間,我與晴雯商議,讓你進裏間,每日與她輪換。”


    小紅乃是有上進心的丫頭,聞此,除了羞澀,更多的是滿心歡喜。


    而後,小紅被環老三吊兒郎當摟著肩膀行至梨香院門口不遠處,見有小廝守門,小紅方紅著臉掙脫了賈環的摟抱。


    此時,那小廝垂首道:“環三爺,二老爺請您至書房一趟。”


    其語氣雖恭敬,然態度卻不甚友好。


    賈環見那小廝手上拿著繩子,嘴角微微抽搐,忙安慰小紅幾句,便識趣地跟著小廝往書房去了。


    這邊賈政,剛責打了賈寶玉一頓,火氣已消大半。


    他對賈環的期許本就遠低於賈寶玉,故而相對寬容許多。


    對寶玉,是“叉出去,往死裏打!”


    而對賈環,則是“叉出去,先打上十板子!”


    賈環不知這十板子是否算往死裏打,隻覺兩個小廝架起他往外拖時,他一時怔住了。


    心中暗忖:靠!好歹讓我狡辯幾句啊!


    “父親,子曰……”


    賈環情急之下,支吾半晌,亦未說出個所以然來。


    賈政見狀,更是怒從心起,厲聲喝道:“你這混賬東西,此時還想狡辯?平日不讀書,如今連個道理都講不出,給我狠狠地打!”


    賈環忙道:“父親且慢,子曰:‘不教而殺謂之虐’,父親不曾細問,便要責罰孩兒,豈不是有虐之嫌?縱是被打死,亦望父親讓孩兒死個明白。”


    賈政聽了賈環此語,微微一愣,那揚起欲打人的手亦在空中一頓。


    他皺著眉頭看著賈環,眼中怒火雖未全消,但心中已起波瀾。


    暗自思忖,這平日裏不起眼的賈環,竟能說出這般話來,實令他有些意外。


    於是,賈政神色稍緩,冷聲道:


    “你這孽障,還敢在我麵前賣弄?那你且說說,在學堂裏與人打架、頂撞先生,這還需我如何細問?”


    賈環見賈政神色緩和,心中暗喜,連忙道:“父親,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


    那代儒老先生在學堂中,對那些紈絝子弟的胡作非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能以身作則,又怎能教導好我們?


    此等風氣,孩兒看在眼裏,急在心裏,方才忍不住出手。”


    賈政原本緊皺的眉頭微微鬆動,心中湧起一股驚喜。


    他未曾料到賈環不僅能引經據典,還能將之與學堂之事相結合闡述觀點,此子似比他想象中有想法。


    然賈政仍沉聲道:“那也不該是你頂撞先生的理由,先生畢竟是長輩。”


    賈環又道:“父親,孔子曰:‘當仁,不讓於師。’


    孩兒見那學堂中正氣不存,歪風漸長,若不指出,便是對學問之不敬,對同窗之不負責。


    那先生不能正學風,孩兒雖年幼,但亦懂得‘見義不為,無勇也’的道理,故而才與先生起了爭執。”


    賈政聽著賈環之言,心中的驚喜愈發強烈。


    他開始重新審視這平日裏被他忽視的兒子,發現賈環對學問的理解並不淺薄,且有著自己的是非觀。


    賈政沉默片刻,道:“就算那學堂風氣不好,你也該用合適的法子,豈能莽撞行事?”


    賈環忙應道:“父親教訓的是,子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


    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


    孩兒此次確是衝動了些,日後定會記住‘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用更妥當的方法處理學堂之事。”


    賈政此時已是滿心歡喜,強壓下笑意,微微點頭,板著臉道:


    “罷了罷了,此次便暫且饒你,你且迴去好好反思。


    若那學堂之事如你所言,我自會讓人去整頓。但你也要記住,不可再肆意妄為。”


    賈環聞言,心中大喜,連忙躬身道:“多謝父親,孩兒定當銘記父親教誨,改過自新。”言罷,便退出書房。


    賈政望著賈環背影,心中那股驚喜愈發強烈。


    他忽又喚住賈環,賈環不明所以,怯生生地站在原地。


    他對賈政著實畏懼,畢竟賈政動輒責打,他亦無法還手。


    他從趙姨娘處得知小道消息,賈珠之死與賈政脫不了幹係。


    元春進宮時,賈珠極力反對,情急之下與賈母頂了幾句嘴。


    賈母亦是氣惱,口不擇言給賈珠安了個不孝之名。


    那愚孝的賈政,竟真將賈珠往死裏打,雖賈母恢複理智後當下親自製止,然賈珠終究落下病根。


    賈珠不過半年便病故了,此事遂成榮國府的禁忌,無人敢提及。


    賈母出於對李紈的愧疚,破例將李紈的月例漲至十兩。


    賈政亦心中有愧,平日裏甚少至王夫人屋內,對賈寶玉的管教亦寬鬆許多,隻是實在看不下去了才會責打一頓,故而每次賈政責打賈寶玉時,賈母與王夫人皆膽戰心驚。


    賈環收斂心神,靜靜地站在那裏,低垂著腦袋,心中卻如翻江倒海一般。


    他雖不懼被賈政打死,然卻怕那責打之痛。


    賈政微微歎了口氣,而後轉身走到書案旁,親自打開一個精致的盒子,從中取出一套文房四寶。


    “這是你珠大哥生前用過的文房四寶,如今我把它送給你。


    希望你也能早日考上秀才,莫要辜負了我的期望,也莫要辱沒了你珠大哥的名聲。”


    賈政的目光中帶著複雜的情感,有對賈珠的懷念,亦有對賈環的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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