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慶東背對著他們微微一笑,然後拿起茶杯喝了兩口水,才慢悠悠的走到了馬中林他們的麵前,坐在了椅子上,微笑道:「嗯,那下麵可以接著談了。」


    馬中林和馬中玉都不說話,等著陳慶東接著說。


    而郭玉峰則給陳慶東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陳慶東按照自己的意思去談就成。


    陳慶東給郭玉峰迴應了一個眼神,才對馬中林和馬中玉說道:「你們都說馬叔是因為民政所和你們村支部的幹部合夥剋扣了他的東西,他才上吊自殺的。嗯,我現在可以給你們承諾,我們一定會徹查這件事,如果真的是這方麵的原因,那麽我們一定會嚴肅處理當事人。到時候,我們也會把具體的處理情況給你們通報一下。」


    馬中林和馬中玉都不說話,雖然他們口口聲聲要求的就是鎮政府給他們這個說法,但是當陳慶東真正給了他們這個承諾之後,他們也沒有任何感到高興的意思,因為他們的最終目的還是要錢,鎮政府是不是處理那些人,他們真是沒有什麽興趣來關心。


    看到他們這幅樣子,陳慶東心裏好笑,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另外,馬叔出現了這種事,我們都很痛心,又考慮到馬叔是五保戶,沒有孩子,那麽他的後事估計也要落到你們這些侄子身上。」


    馬中玉一聽急了,馬上站起來叫道:「誰害他上吊的,誰應該出錢給他發喪!我們家裏也窮的叮噹響,可拿不出來這筆錢。」


    「你急什麽?能不能聽我說完?」陳慶東麵色冷漠的看著馬中玉說道。


    馬中林這時候拉了拉馬中玉的衣服角,馬中玉便又悻悻的坐了下來,往一邊扭著臉,故意給陳慶東臉色看。


    陳慶東也不理他,看著馬中林說道:「我們其實是有全盤考慮的,你們或許每家都有各自的困難,所以馬叔的後事交給你們處理,你們在經濟上可能會有壓力,所以我們鎮政府願意拿出一萬塊錢來,幫助你們處理馬叔的後事。不過,這筆錢並不是給馬叔的賠償,而是因為馬叔是五保戶,所以鎮政府才出這筆錢替馬叔下葬,這一點你們要清楚。」


    得知鎮政府願意給一萬塊錢,馬中林和馬中玉都很高興,他們剛才都以為鎮政府真的一毛錢都不願意出呢!


    但是,陳慶東隻承諾給一萬塊錢,他們又覺得有點少。


    對於馬勝利的發喪,就算是再精簡形式,那也得花費個兩三千塊錢,剩下的七八千塊錢,他們這麽好幾個堂兄弟一分,每個人實在是分不了幾個錢。


    馬中玉便不甘心的嚷嚷道:「就這麽點錢,也太少了吧!」


    陳慶東瞪了馬中玉一眼,道:「少?你們就算是給馬叔發喪的風光一點,一萬塊錢也用不了吧?」


    「光是發喪倒是用不了,但是……」馬中玉的話說到一半,沒好意思接著說下去。他畢竟還是臉皮不夠厚,不好意思把自己想要錢的想法完全挑明。


    既然馬中玉還要點麵子,陳慶東自然也不會完全挑明這件事,接著說道:「馬中林、馬中玉,我剛才已經強調過了,這一萬塊錢其實就是鎮政府看在馬勝利是五保戶的份上,沒有孩子給他養老送終,出於人道主義考慮,才願意拿出的這筆錢!其實你們也應該清楚,平常的時候有五保戶去世了,誰出錢給他發喪?按理說,是應該村集體給他發喪,但是你們見過有幾個莊這麽做的?最後還不是這些五保戶的親戚湊錢給他發了喪!」


    馬中林和馬中玉都低著頭不說話。


    陳慶東感覺到自己的這番話已經起了很大的作用,又乘風追擊般的說道:「馬中林,我這麽說,也許你們會不信,但是我還是得告訴你們,可能你們覺得來政府鬧一鬧,或者去縣城上訪,就能讓政府屈服,你們隨便談什麽條件,我們都能接受,但是你們再仔細想一想,這可能嗎?要是隨便什麽人來鬧一鬧,鎮政府就賠禮賠錢,嗬嗬,那鎮政府就不用幹別的事了,老百姓也不用幹別的事了,天天來鎮政府鬧事就行了!」


    「你們不要聽了一些個上訪成功的故事就當真了,那些都是真的嗎?你們都親眼見到的嗎?不過是被大家添油加醋的傳說出來的罷了!實際上,還有很多鬧上訪的人,鬧了好幾年,錢倒是花的不少,但是最終還是沒有解決問題,家也弄得不像個家了,自己也弄得跟個流浪漢一樣!這樣的故事你們聽過嗎?」


    馬中林和馬中玉還都是微微低著頭不說話,但是臉上的表情都都嚴肅了許多,顯然是都在思考這件事的利弊。


    陳慶東見火候已經差不了,便道:「我今天給你們說的都是掏心窩子的話,鎮政府願意給你們這一萬塊錢,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要是你們接著鬧,我保證你們一個子也拿不到?你們信不信?中林、中玉,我也不是逼著你們就答應這件事,而是完全在替你們著想。你們也都是成年人了,自己考慮清楚這件事的利弊才做決定。另外,還有一點我必須提醒你們,你們今天抬著屍體來政府鬧事,張書記和郭鎮長考慮到你們的悲痛心情,對你們既往不咎,還願意拿出來一萬塊錢幫助你們安葬馬叔,這已經是非常給你們麵子了。你們都是雙山鎮的人,以後孩子上學、當兵什麽的,也少不了過鎮政府這一關,如果你們現在為了這一點小錢跟鎮政府完全鬧僵,以後你們還來不來鎮政府辦事了?」


    陳慶東的最後一句話殺傷力極大,尤其是馬中林馬上就麵臨著給超生的兒子上戶口的事,這一次如果真的跟鎮政府完全鬧僵,那麽可以想像,他得兒子的這個戶口得多麽的困難。


    馬中玉還沒有結婚,所以不像馬中林這樣考慮的這麽多,也沒有他的這種切身感受,不過他也在考慮值不值得為這點錢跟鎮政府把關係鬧僵,畢竟以後說不上什麽時候就會用到鎮政府。


    馬中林首先沉不住氣了,囁嚅的說道:「陳鎮長,一萬塊錢確實少了點,你能不能再適當的給加一點?」


    雖然馬中林還在提條件,但是陳慶東聽得出來,馬中林的態度已經非常軟弱,這是在為自己的妥協開始留台階了。


    陳慶東當然還是堅定的說道:「不行,一分錢也加不了了。」


    郭玉峰這時候也幫腔說道:「馬中林,你要搞清楚,本來鎮政府是沒有理由出這份錢的,這完全是替你們著想,我們才違規拿出來的這筆錢!尤其是慶東,為了給你們解決這件事,可是沒少跟張書記還有我說好話!要是以我的脾氣,一分錢都不給你們,就讓你們去鬧,看你們能鬧出來什麽結果!到時候馬勝利埋不了土裏,看看你們村裏的人是不是戳你們這幾個人的脊梁骨!」


    郭玉峰的這番話說的恰到好處,起到了錦上添花的作用,馬中林和馬中玉的內心遭到了進一步的打擊,眼看著就堅持不下去了。


    陳慶東便不再說話,給他們一些時間,讓他們來想清楚這件事。


    四個人都默默的坐著抽菸,一時間氣氛顯得非常壓抑。


    大約過了一分多鍾,陳慶東的一根煙快要抽完的時候,馬中林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默,他對馬中玉說道:「中玉,要不然就按郭鎮長和陳鎮長說的這樣,算了吧。」


    馬中玉又使勁的抽了一口煙,把菸蒂摁死在菸灰缸裏,盡管看起來還是有些不情願,但最後還是說道:「你是哥,我聽你的,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吧。」


    郭玉峰和陳慶東便同時如釋重負!


    不過,陳慶東表麵上沒有表現出什麽欣喜的樣子,而是繼續叮囑道:「中林,政府給的這一萬塊錢喪葬費,其實是不合規矩的,而且要是讓其他的五保戶知道了這件事,恐怕會留下很多後遺症,所以你們得答應,拿到這筆錢以後,不許往外亂說。」


    既然大局已定,對於這種小細節,馬中林和馬中玉自然是沒有什麽不同意的,便都表示了同意。


    至此,這件事算是完全解決了,陳慶東鬆了一口氣,問郭玉峰:「郭鎮,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郭玉峰頗為嚴肅的對馬中林和馬中玉說道:「我要求你們一點,馬勝利的喪事,你們必須得做的好一點。馬勝利一輩子孤苦伶仃,活著的時候,沒有人管他的事,他現在死了,必須好好發喪!」


    陳慶東露出了一個微笑,心想郭玉峰倒還是個演戲的高手,說話的語氣這麽嚴肅,表麵上是在叮囑馬中林他們把馬勝利的喪事辦好,其實卻是在諷刺他們在馬勝利活著的時候不管他的事,死了才來湊熱鬧,以給他們更大的精神壓力。


    馬中林顯得很不好意思的樣子,說道:「放心吧,郭鎮長,我們一定把二叔的喪事辦的好好的,哪怕這一萬塊錢不夠用,我們兄弟幾個再湊錢,一定讓我二叔風光的下葬!」


    對於馬中林的這個表態,馬中玉顯得挺不高興的樣子,嘴角動了幾下,卻最終也沒有說出來什麽。


    「嗯,你有這個態度就行。」郭玉峰說道。


    馬中林搓了搓手,頗有些為難的說道:「郭鎮長,那我兒子上戶口的事……」


    現在,雙方的角色已經完全逆轉過來,不再是郭玉峰求馬中林他們不要鬧事,而是馬中林反過來求郭玉峰給他辦事!


    郭玉峰剛才著實受了不少窩囊氣,這一會正有氣沒地方發呢,當然不會輕易的給馬中林承諾,而是架子十足的說道:「你們先把馬勝利給下葬了,你兒子上戶口的事,過後再來找我。」


    見郭玉峰不願意輕易承諾這件事,馬中林也沒有什麽好辦法,隻好說道:「行,郭鎮長,那我過後再來找你。」然後為了取悅郭玉峰,又承諾了一遍:「我二叔的喪事,我一定給他辦的風風光光的,郭鎮長你就放心吧!」


    郭玉峰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頗有些不耐煩的說道:「行了,就這樣吧,你們趕緊迴去操持操持,看看怎麽辦喪事吧!」


    馬中林和馬中玉離開之後,郭玉峰頗有些無奈的對陳慶東說道:「媽的!鄉鎮的工作簡直是沒法幹!碰到這種刁民,咱們沒辦法怎麽他們,還得反過來給他們賠笑臉!草!等馬中林的兒子來上戶口的時候,看我怎麽刁難他!」


    「是啊,郭鎮,我也覺得在鄉政府工作真是太難了!事多,工資少,最關鍵的是,咱們的工作往往還不被別人認可!現在網絡發達了,我經常在網上看到有人發帖子罵鄉鎮政府的工作人員開展工作不夠人性化!其實,咱們誰不想人性化的工作,誰願意跟你老百姓慪氣啊!要是能給老百姓謀福利,咱們絕對比那些隻會在網上發帖子的人做的好得多!隻是,有些事情不是光憑人性化就能解決的,就像是今天這事,要是咱們對馬中林他們人性化了,他們還不得蹬鼻子上臉,把咱們給吃了?」陳慶東感慨的說道。


    郭玉峰也憤懣的說道:「慶東,你這話真是說的太對了!我也看過那些罵咱們鄉鎮政府的文章,叫我說,那些人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寫這種滿口仁義道德,標榜人性化的文章誰不會寫?我雖然文采不咋地,但是要寫,也不比他們寫得差!但要是讓他們那些人來咱們這兒實打實的幹幹工作,我看他們沒有一個合格的!就按照他們說的那種人性化去做,幾乎所有的工作都不用開展了!每次看到這種文章,我都氣個半死!」


    陳慶東笑著說道:「嗬嗬,郭鎮,都是為了工作,咱們還是別想那麽多了,為了工作的事氣壞了身體,可是自己受罪。這樣吧,今天晚上,我提前給劉春打個招唿,讓他給準備好羊羔肉和紅公雞,咱們去他那裏好好喝一場,也放鬆放鬆!」


    提起喝酒,郭玉峰便來了興致,笑道:「行啊!劉春這小子最近這段時間一直裝修飯店,有一陣子沒吃上他炒的菜了!現在他的飯店終於終於好了,必須去打打牙祭!」


    陳慶東又攛掇道:「郭鎮,要不然你去問問張書記,看他有沒有時間,咱們一塊喝點唄?我覺得也有一陣子,咱們沒在一塊好好喝頓酒了吧?」


    郭玉峰點頭道:「嗯,是啊,過年期間倒是喝了不少酒,但是那些酒喝得真是太累了!我一會親自去找張書記,要是他有時間的話,咱們今天晚上就一塊在劉春那裏喝點!慶東,今天這件事能處理的這麽幹淨利落,你可是立了大功,今兒晚上,我和張書記都好好跟你喝一杯!」


    陳慶東謙虛的笑道:「郭鎮,你真是過獎了,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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