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快要下班的時候,郭玉峰就來找陳慶東,約他晚上一塊吃飯。陳慶東知道郭玉峰找他有什麽事,便爽快的答應了。


    晚上,還是在劉家飯店,郭玉峰和陳慶東兩個人關起門來吃飯聊天。


    最近這幾個月來,郭玉峰和陳親東的關係越來越密切,有一些不太好擺上檯麵的 話題,竟然就是由他們兩個人關起門來談,他們的密切關係也似乎已經從共同利益體的基礎上超脫了出來,變成了真正的朋友,甚至是知己。


    至少表麵上看起來是這樣。


    兩人很快就談到了正題。


    「慶東,我真是不知道說你好啊。」郭玉峰一副惋惜的語氣說道。


    「郭鎮,你是指什麽事?」陳慶東揣著明白裝糊塗。


    郭玉峰直言不諱:「還能是什麽事?民政所的事唄!」


    「民政所的事?郭鎮,你是指我把周所長給我的過節費,又轉手交給了魏書記的事吧?」陳慶東問道。


    郭玉峰卻不直接迴答,而是問道:「慶東,你知道當時魏書記為什麽讓你分管民政所嗎?」


    「為什麽?」陳慶東明知故問。


    郭玉峰看著陳慶東,無奈的搖了兩下頭,才問道:「慶東,你一個月的工資能領幾個錢?」


    「五六百吧。」陳慶東隨口說道。


    「五六百是吧?行!那魏書記能領多少?」郭玉峰又問道。


    「魏書記能領多少我不太清楚,但我猜應該不會超過一千吧。」陳慶東道。


    「行,就算魏書記一個月能領一千!能算多嗎?」


    對於郭玉峰的問題,陳慶東有點哭笑不得,含笑道:「確實不算多。」


    「是啊!你看現在這社會,這物價,一千塊錢能當個屁用啊!你在縣裏一般的飯店吃頓飯,至少也得一兩百吧,要是再找個高檔點飯店,加上菸酒茶水,一頓飯下來花個小一千,很正常吧?」


    陳慶東點頭道:「確實很正常。」


    「那你想想,魏書記作為一鎮的書記,平時能少得了應酬嗎?少的了接待嗎?再加上其他的一些紅白喜事,人情往來,一個月一千塊錢能夠用嗎?」郭玉峰又問道。


    「確實不太夠用。」陳慶東由衷的說道。


    說到這兒,郭玉峰卻又停頓下來,點上一支煙,不緊不慢的說道:「慶東,我現在把你當成自己的弟弟,所以才給你說這些知心話。咱們上這個班,還都是個副鎮長,讓別人聽起來好像也是個人物,但是就憑咱們的工資,能維持咱們的體麵生活嗎?顯然不可能啊!所以,慶東,我也並不是鼓勵你貪汙,我也知道這是違法的事,當然不會鼓勵你去做。但是,在法律法規的灰色地帶,適當的打些擦邊球,還是很應當的。」


    陳慶東聽了沉默不語,郭玉峰這番話真是說到家了,這也是郭玉峰完全把他當成了可信任的人的表現,因此陳慶東倒也不好意思再揣著明白裝糊塗了。


    郭玉峰又接著說道:「慶東,我也不怕告訴你,魏書記讓你分管民政所,其實就是對你的愛護,誰都知道民政所是個油水很大的部門,就拿這次的過節費來說,民政所給分管的副鎮長發三千,是這兩年的慣例,這也不是什麽犯罪,你放心大膽的拿了不就行了!這一筆過節費不就頂的上你大半年的工資了?但是你偏偏把這個過節費又拿去交給了魏書記,你呀你呀……」


    「郭鎮,這事吧……」


    郭玉峰擺擺手,打斷了陳慶東的話,說道:「慶東,其實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覺得這是不合理的收入,甚至是不合法的收入,害怕犯錯誤,所以不敢收對吧?慶東,你的工作能力很強,但是在為人處世上,還是顯得太年輕。周泉給你這個過節費的時候,肯定已經告訴你了,不光是你拿了這筆錢,還有很多人也會拿這筆錢,對不對?但是你現在不收,還拿去給了魏書記,那麽別人怎麽收?你這就不是不要過節費的問題,完全就是在犯眾怒啊!這才是第一件事,要是以後再有什麽事,你還是表現的這麽一清二白,那誰還敢跟你共事?時間長了,你就會進入一個怪圈,你看著別人表麵上都對你客客氣氣,但其實沒有一個人跟你說心裏話,也沒人跟你站一條線上,你也別想開展工作,到時候不用別人排擠你,自己就得夠夠的,主動要求離開雙山!」


    其實,對於郭玉峰說的這個後果,陳慶東在把錢給魏海龍送過去的時候,他就已經想到了,不過他為了保證自己不飯錯誤,尤其是不能給魏海龍留下一點把柄,他還是選擇了把錢去交給魏海龍。


    所以現在聽了郭玉峰這番掏心窩子的話,陳慶東隻能感嘆的說道:「郭鎮長,你說得對,我這麽做確實是有欠考慮,但是,可能是我工作時間還不長,經驗還不夠,所以……我真的沒法接受這麽多的錢。」


    郭玉峰正在用筷子夾一顆花生米,聽了陳慶東的話不由得笑了起來,用筷子指著陳慶東,說道:「慶東,我就知道你是這樣的人!所以魏書記給我說這件事的時候,我就向魏書記做了保證了!我說慶東這麽做絕對沒有什麽其他的目的,他就是這麽一個人,思想還是太單純,還沒有轉過來彎。等他再工作幾年,見得事多了,就不會這樣了。」


    陳慶東感激的說道:「郭鎮,謝謝你替我在魏書記麵前美言!」


    郭玉峰擺了擺手,笑道:「慶東,給你說個我當年的真事,也算是個笑話吧。我是1981年上的班,那時候我剛剛師專畢業,在馬屯村小學當數學老師,正好也是一個中秋節,一個孩子的家長給我送了一籃雞蛋希望我平時能多多關照一下他那個有些調皮搗蛋的兒子。」


    「慶東,你現在肯定覺得一籃雞蛋沒有什麽,但是在我那個年代,尤其是對家庭條件非常差的我來說,一籃子雞蛋可是了不得的東西啊!我娘在我七歲的時候去得了出血熱,沒好好治療去世了,其實主要原因還是沒錢看病,我娘知道這個情況,所以病了也硬撐著不讓別人看出來,等真正撐不住倒下去的時候,什麽都晚了。從此,我爹就一個人憑著家裏的幾畝薄地把我哥、我姐還有我三個人拉扯大,為了供我上學,我哥、我姐都是早早的就輟學了,嗬嗬……「


    郭玉峰突然苦笑了一下,才又接著說道:「那個學生家長給我送了一籃子雞蛋的時候,我其實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雞蛋了,由於營養不良,整天都有點病懨懨的,而且長得就像一顆豆芽菜。不單是我,我爹還有我哥、我姐,都沒吃過什麽好東西,我哥那時候都已經二十五了,還因為家裏窮而娶不上媳婦。慶東,你可能不知道,在那個年代,一個男人到了二十五歲還娶不上媳婦,是要被人笑話的,要被人當成老光棍看待的。我哥沒攢下錢,完全是為了供我上學啊……」


    陳慶東對郭玉峰說起的過去非常震驚,他從來都不知道,如今在雙山鎮政府,整天差不多都算是打扮的最光鮮的郭玉峰竟然還有這麽不堪迴首的往事。


    另外,他也不明白郭玉峰今天為什麽會突然講到自己的往事,而且一副這麽動情的樣子,似乎跟剛才他教育自己的時候,完全不在一個節奏上。


    他猜想,或許是自己把過節費交給了魏海龍的事,刺激到了郭玉峰心底某根柔軟的神經吧!也或許,這些往事在他心裏埋藏了太久太久,在他心裏慢慢的發酵,他也早就想把這些事一吐為快了,隻是找不到機會。


    而今天,突然之間,就出現了一個這樣的契機。


    所以陳慶東聽著郭玉峰的話,默然無語,等著他接著往下說。


    「那個學生家長給了我那筐雞蛋之後,我的一個想法就是把這筐雞蛋留下,改善改善我家人的夥食,給我的家人增加一點營養,但同時我又覺得,作為一個以教書育人為目的的人民教師,我不能這麽做,如果我這麽做了,那我以後該怎麽麵對我那個學生,該怎麽麵對我那麽多學生,更重要的是,我該怎麽麵對我自己?」


    「嗬嗬,慶東,你肯定想不到,就為了這一筐雞蛋,我失眠了整整一個晚上,那真的叫一個輾轉反側,夜不能眠啊!整整一個晚上,我都沒有做好決定。但是到了第二天早上,天亮了以後,我突然之間就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了。嗬嗬,那一個晚上的感覺,我真是這輩子都記憶猶新啊!」


    說到這兒,郭玉峰的這個故事戛然而止,他沒有告訴陳慶東,最後他到底是做了什麽樣的選擇,隻是端起了酒杯,說道:「慶東,這種事情,誰也說不出來對錯,我也不勸你什麽,就給你說一句話吧,隻要不犯法,在灰色地帶走一走,是沒有關係的。今天我把你叫出來,給你說這些,不是魏書記的意思,完全都是我自己的想法,你自己以後也好好想想。」


    「郭鎮,謝謝你,我記住你的話了。」陳慶東認真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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