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陳慶東的意料之外,陳豐還是弄出來了四個菜,一盤涼拌白菜絲,一盤炒白菜,一疊涼拌鹹菜,還有兩個煮雞蛋,另外一人一碗稠乎乎的大米湯,而且陳豐竟然還找出來一瓶紅星二鍋頭。


    陳慶東知道,這應該是陳豐的全部家底了。


    陳豐拿出兩個二錢一個的牛眼杯,給兩人倒上了酒,十分抱歉的說道:「慶東,家裏沒有肉腥了,隻有這點粗茶淡飯,酒也不是什麽好酒,還希望你不要嫌棄。」


    陳慶東十分感動,說道:「陳老師,這麽說吧,今天這桌飯,確實不是太豐盛,但絕對是我吃過的最有人情味的一桌飯,這瓶酒卻肯定是我這輩子到目前為止最香醇的一瓶酒!」


    說完,陳慶東先把自己的一杯酒幹了。


    陳豐的眼睛裏竟然有些微微的濕潤,說了聲「好」,也端起酒杯把一杯酒一口喝了下去。


    對於陳慶東來說,二錢一個的杯子,一口氣一個,連喝十幾個都沒有什麽問題,隻是他沒想到,外表看似文靜的陳豐竟然酒量也很好,兩人你一杯我一杯的連喝了大半瓶,每人都三兩多酒了,都沒有絲毫醉意,不過在酒精的刺激下,兩人的話頭卻越來越多了,關係也感覺越來越親近了。


    「慶東,上次我衝動之下,砸了你們養殖場的玻璃,你還記仇嗎?」陳豐接著酒意問道。


    陳慶東哈哈大笑道:「陳老師,這種小事我早就忘了。」


    陳豐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道:「我卻還一直記著呢,本還想著買一塊玻璃還給你們呢,要不然心裏一直過不去!」


    陳慶東也似開玩笑似有深意的說道:「陳老師,等有朝一日吧!」


    陳豐會意,道:「行,慶東,那咱們說好了,等有朝一日。」


    陳慶東用力的點了下頭,端起酒杯,說道:「陳老師,再喝一杯。」


    「好,喝一杯!」陳豐也端起酒杯說道。


    兩人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放下酒杯,陳慶東拿起酒瓶給兩人倒上了酒,陳慶東又問道:「陳老師,你以後到底有什麽打算?」


    陳豐想了想,說道:「說實話,我還沒有想好。現在也快過年了,我準備在年前就不怎麽折騰了,去縣城找個小工做做吧,混口飯吃。等過年後,我準備去南方闖蕩闖蕩。」


    陳慶東沉吟了一下,說道:「陳老師,何必非要去南方呢?」


    陳豐笑了笑,說道:「說起來我也真是坐井觀天,都活了三十年了,都沒去過大城市,尤其是最近這幾年,連去龍灣的次數都屈指可數,更別提去那些走在咱們國家改革開放最前沿的城市了。所以,我十分想去北京、上海、廣州、深圳這些地方看一看,如果有機會,還想去一趟香港,甚至國外。我想了,我的人生其實還長著呢,這一輩子也不敢奢求大富大貴,隻求能多長點見識吧。」


    陳慶東覺得陳豐這番話說的很樸實,但是卻也很有落拓的男子漢精神,甚至還有些浪漫情懷,跟以前那個拘泥於一個小小的民辦教師崗位的陳豐簡直是雲泥之別,心裏不隻是好奇,而堪稱是驚奇了,不由得問道:「陳老師,你到底是怎麽想開的?而且,你這想開的速度也真是太快了!步子也邁的太大了!」


    陳豐笑了笑,說道:「慶東,我打個比方吧,有些東西就像是一層窗戶紙,這些窗戶紙還是從外麵貼上的,你站在屋子裏麵往外看,外麵的東西都被窗戶紙遮住了,白乎乎的,什麽也看不見。你想擦了這層窗戶紙,但是你是站在屋子裏麵,甭管你怎麽使勁,都沒有用。為什麽?因為你站的位置就不對嘛。所以隻有你從屋子裏走出來,走到外麵,一抬手就把窗戶紙摘下來了,你再看這個窗玻璃,就幹幹淨淨沒有什麽遮擋了。」


    陳慶東聽得有點暈乎乎的,不過陳豐說的意思,他倒也是能夠大體理解,不由得笑道:「陳老師,我以前真是沒看出來,原來你還是個哲學家!」


    陳豐大笑起來:「哈哈,慶東老弟讓你見笑了!其實我就是喝了幾口酒,有點興奮,瞎謅的。不過說起來哲學,這段時間我思考出路的時候,倒也隨便翻了翻。」


    陳慶東上大學的時候,哲學是他的選修課,也算是有點涉獵,這一會也比較有興致,便問道:「陳老師看的哪位哲學家的書?」


    陳豐卻不正麵迴答這個話題,微微一笑,說道:「沒有係統的看哪位哲學家,隻是看了一些雜文而已。」


    陳慶東卻不罷休,說道:「陳老師,那你家窗戶上的那層窗戶紙,指什麽?」


    陳豐聽了這個問題,臉上的淡淡笑意慢慢收斂,而且頗有些傷感的樣子,沉吟了一會,才說道:「我的這層窗戶紙,或許是指我的家人吧。」


    「家人?」陳慶東問道,「怎麽說?」


    「慶東,咱們一見如故,跟你倆聊也無妨。」陳豐臉上帶著一抹憂愁,淡淡的說道,「其實我吧,在我十二歲的時候,我媽就在一場車禍中去世了,到了我十七歲的時候,我爸又勞累成疾,得肺病死了,留下了我和弟弟陳年兩個人。」


    「那一年我正高三,馬上就要高考了,而且當時我的成績還不壞,考個本科大學還是很有希望的。但是家裏出了這種事,我就沒有參加高考,果斷的退了學。從那以後,我就專心供我還在上初中的弟弟上學。開始的幾年,我一直在村裏的建築班幹活,後來村支書看我可憐,又有點文化,就推薦我去了中心小學做了一名民辦教師,從此也算是吃上了國糧了,嗬嗬……」


    「我弟弟倒也爭氣,高中畢業,考上了淮海師範大學,大學畢業以後,又分配到了咱們縣一中,成為了一名公辦教師,這算是了了我的一個心願。在我弟弟的上大四那年,經人介紹,我娶了個老婆,農村婦女,沒什麽文化,我們也談不上有多少感情,不過一夜夫妻百日恩,我還是非常珍惜這個家庭的,尤其是人家不嫌棄我家窮,跟了我,我還有什麽說的?」


    「隻不過這幾年,我實在是不爭氣,抱著一個民辦教師的飯碗當成了寶,不舍的撒手,錢沒有賺到,前途也沒有看到,時間也都荒廢了,到現在飯碗也丟了。我老婆才終於看清楚我是個沒本事的廢物,抱著我兒子迴了家。」


    「原本的時候,我不願意放棄我這個民辦教師的工作,倒也並不是我真的多留戀這個工作,而是我要留下來照顧我的家人,所以我不能離開雙山鎮。說實話,曾經有幾年時間,能夠把身份轉正,成為公辦教師,是我最大的夢想。但是現在,我已經想明白了,這都沒什麽意義,就算成為了一個公辦教師,也救不了,我必須得走出去。以前我捨不得我的老婆孩子,覺得要是我離開了雙山鎮,他們就沒法活了,嗬嗬,真是幼稚啊!我現在也想明白了,就算沒有了我,他們也能活下去。我需要做的,並不是留下來陪他們,而是要出去闖出一番天地,這才能拯救我,也才能給他們更好的生活。我不能再固步自封、坐井觀天。」


    陳慶東聽了陳豐的這些話,才明白陳豐的日子實在是苦,但是他的心裏更苦,而且堪稱是苦不堪言。


    「陳老師……」陳慶東想安慰陳豐幾句什麽,但是張開嘴卻又不知道說什麽好。


    陳豐把那兩個白煮雞蛋拿起來一個撥開,放在陳慶東麵前的盤子裏,笑了笑說道:「慶東,我好久沒喝酒了,這瓶酒還是去年春節,我弟弟買給我的,我一直沒捨得喝,放到了現在,才有緣跟你一塊喝了。你可能不知道,我這個人喝了酒有點興奮,話也說的多了一些,文人嘛,牢騷滿腹,嗬嗬,慶東你千萬別介意。」


    陳慶東十分感慨的說道:「陳老師,你跟我說這些,是把我當朋友,我怎麽會介意。不過,陳老師,你可能不知道,以前我跟你很像,而且還比不上你,至少你現在已經想通了,還不算晚,而我想通的時候,卻有些太晚了。另外,我也沒有你的這種勇氣。」


    陳豐沒有聽明白陳慶東的話,有些疑惑的看著陳慶東。


    陳慶東又哈哈大笑起來,抓起來那顆剝了皮的白煮雞蛋一口吃了大半,咽下去之後,又舉起酒杯說道:「陳老師,再幹一杯。」


    「好,幹一杯。」陳豐說道。


    喝完這一杯酒之後,陳慶東又說道:「陳老師,有件事我上一次已經跟你提過了,現在再舊事重提一番。我哥的綠野養殖場,現在已經發展不錯了,下麵還會繼續擴大規模,以後的前景肯定會非常好,而且現在正是需要人的時候……陳老師,如果你不嫌棄,來我們養殖場工作如何?」


    陳豐想了想,看著陳慶東說道:「慶東,你的心意我明白,我也很感謝。養殖場現在發展的很好,很厲害,我也知道,我怎麽會嫌棄。隻不過,我現在還是想出去看一看外麵的世界。不過有一點我可以給你保證,上訪的事,我已經對明磊說了,以後我不會再參與了。」


    既然陳豐這麽說了,陳慶東也不再勉強,說道:「好,陳老師,那你祝你一路順風!不過,還是留一句話吧,我們養殖場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好,我會記住這句話的。」陳豐認真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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