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去深河市過暑假的時間確定了,七月底,王屋村有一個人是英富的朋友,他也要坐火車去深河市,可以幫忙捎帶桃之一起。


    “這迴高興了吧,這段時間多幫我幹點活,等你走了,我一個人要累死啦。”


    放牛妹看著眼前歡欣雀躍的桃之,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爸爸萬歲!”


    搖頭晃腦的桃之大叫了好幾遍,滿心期盼著七月底快快到來。


    天氣變得越來越熱,幹活特別有勁的桃之勤快地在田間篩草,篩出來的草曬幹了,點火燒了可以肥田。


    指縫間有時候會漏過肥大的綠蟲,她也不害怕,七月底出發的行程激勵著她賣力地幹更多的活,生怕放牛妹萬一不高興了,和爸爸告狀。


    有一天,阿丘在夢裏出現了,桃之和他分享了這個好消息。阿丘朝著桃之的方向轉過那張平整的截麵,似乎微笑了一下。夢醒之後,她發現了一個驚人的規律,當她極度悲傷或者極度開心的時候,阿丘會到她的夢中來。


    不管怎樣,要好好準備要帶的東西。桃之攥著平日攢下的零花錢在合作社轉了一圈後又到上街的小賣鋪裏看了看。老板娘齙牙芹熱情地衝她打招唿說:


    “桃之,很久不見了。”


    她的店裏依舊烏煙瘴氣的都是打牌的男人,煙霧和咳嗽聲此起彼伏。桃之禮貌地笑了笑,站在玻璃櫃前看了看,沒有她想買的東西。


    “你爸爸現在在哪裏發財呢,我已經想不起來有多少年沒有見到他了。”


    齙牙芹嘴上的塗著血一樣紅的口紅,她現在比以前自信多了,大笑的時候再也不捂住嘴巴。


    桃之仍舊沒說話,心裏謹記著放牛妹說過的,不能透露爸爸目前所在的地址,怕那些討債的人會找過去打死他。


    桃之走出小賣鋪之後,往上街的東邊走,那裏新開了一家新的小賣鋪。


    這家小賣鋪門口躺著一個奇形怪狀的少女,桃之覺得她應該是個少女,因為她的臉和細長的手臂看起來不像大人。


    少女的四肢以重度扭曲的姿勢呈現在人們的眼前,身體和臀部萎縮得比她的頭骨還要小。臉上的眼睛和嘴巴都是歪的,潰爛的嘴角浮著白沫,鼻子倒是很完美,筆直高挺,這讓她的臉看起來還是有幾分秀氣的。


    討厭的蒼蠅嗡嗡地落到她的臉上,她無法抬起手趕走它們,隻能靠著臉頰上的肌肉使勁地努出一點動靜,來嚇走囂張的蒼蠅。


    桃之站在小賣鋪的屋簷下,呆呆地望著這個形狀詭異的女孩。女孩感受到了桃之的目光,抬起頭,狠狠地瞪著她,歪著嘴巴含糊地罵:


    “小婊子,看什麽看!”


    桃之嚇了一跳,立刻轉身走進小賣鋪門內,惴惴不安地看著玻璃櫃的商品。


    屋內的老板娘是個微胖的女人,大約四十來歲的模樣,她歉意地笑了笑說:


    “我女兒見到誰都要罵一句的,你別放在心上。”


    桃之點了點頭,大度地說:


    “沒事的。”


    “我懷她的時候,吃了打胎藥,沒打掉,生下來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老板娘目光空洞地望著某一處,像是自言自語,每個第一次走進店裏的人,她都會解釋一遍,為什麽她的女兒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丈夫接受不了這樣子的她,已經離家出走二十多年了。”


    照這麽說,外麵那個女孩根本不是少女,而是一個二十多歲的成年女人了,可她看起來真的像個小女孩。桃之點了點頭,認真地聽老板娘的傾訴。


    “為了躲避熟人的目光,我帶著她搬了很多地方,最近才到這裏來,開了這家小賣鋪。”


    原來她們剛搬來不久,她們從很遠的地方來,兜兜轉轉地在不同的偏僻的地方住過一陣子。


    “大家都害怕她,她總是在罵人,把她鎖在家裏也不行,總是發狂地叫喊。”


    桃之同情起老板娘,覺得她是一個命苦的女人。老板娘似乎看穿桃之心裏所想,笑了笑說:


    “我再苦也比不上她的苦,都是我害了她。如果當年我沒有一心撲在工作上的話,她會是個健康的人。”


    “我欠她的,得用一輩子來彌補她,我真害怕一天一天過去的時間,萬一我老了,走在她的前麵,她要怎麽辦?”


    “我也想過,在我死之前,我先把她掐死好了。”


    ……


    臉色蒼白的老板娘自言自語了許久之後,忽然醒悟似的收迴了視線,平靜地衝著桃之又笑了笑說:


    “對不起,每次說起來就沒完沒了的,小姑娘,你想要買什麽呢?”


    桃之隨便地指了指玻璃櫃裏的糖果說:


    “阿姨,幫我稱半斤吧。”


    老板娘麻利地打開櫃門,用秤盤裝了糖果,放到秤上稱了稱,然後一骨碌地倒進塑料袋裏,遞給了桃之。


    “以後常來啊。”


    桃之付完錢,走出小賣鋪,身後傳來老板娘的聲音說:


    “紅芫,不許罵人,這個小姑娘是客人。”


    這個畸形的女人叫紅芫,她抬起頭,瞪著剛走出來的桃之,微張的嘴角,堆積著雪白的浮沫。


    “你好啊,紅芫姐姐。”


    桃之盡量讓自己表現出善意的樣子,微微地彎曲了身子。


    突然,旁邊跑過一個小男孩,他撿起地上的石頭,砸在紅芫身上,又跑開了。紅芫顫抖著嘴唇,大罵起來:


    “狗娘養的東西,遲早掉河裏淹死……”


    桃之走遠了,已經聽不清紅芫在罵什麽了,別看紅芫人小小的,蜷縮在一張木板上,聲音的能量卻如此巨大,震破耳膜。


    紅芫和她的母親依靠這間小賣鋪,在藍河村生活了很多年,沒有搬走。很多年以後,桃之參加工作後,迴老家過年,聽說了關於紅芫後續,都是荒唐事。


    早期的計劃生育政策的暴力執行導致了鄉下社會問題的爆發,因為男女比例嚴重失衡,長琅縣的婚嫁風俗走向了畸形發展的道路。


    其中彩禮水漲船高,千禧年之後,彩禮迅速漲到十萬為單位,這對於普通家庭來說,是一筆難以負擔的巨款。


    與此同時,爆發了另一個問題,農村的光棍越來越多。有些光棍沒有合理的辦法解決生理需求,在失控之下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藍河村的光棍盯上了畸形的紅芫,趁老板娘不注意的時候把她抱迴家強奸。芫花起初也反抗,後來卻越來越沉迷於這樣的遊戲,她自願和那些光棍迴家。


    母親發現後,痛哭了無數次,也無法阻攔紅芫。


    “和男人睡覺很舒服的,媽媽,你也去找一個男人快活吧,不要為了我而活。”


    紅芫的眼神看起來變得溫和了。


    “以前我總是很想死,可是我沒有能力死,你也不願意幫我。現在,我不想死了,我體會到了人生的樂趣,他們需要我,我是有價值的人。”


    “他們當你是妓女呀!”


    老板娘痛苦地指出事實。


    “我願意做妓女,我很開心我可以做妓女。”


    “你瘋了!”


    老板娘伸手想要掐死她,又顫抖地縮迴了手。


    那些強奸過紅芫的男人都被抓了,是老板娘報的警。


    沒過多久,小賣鋪起火,老板娘抱著紅芫死在了大火裏。


    “結束了,所有的苦難,都結束了。”


    掙紮的紅芫失去了唿吸,老板娘也頹倒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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