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一次帶有副作用的笨拙的反擊


    第一節拍照取證


    嚴肅的一係列動作,並不令很多人理解。對一件當事人自己都沒有那麽篤定的事情(就像作者現在這樣,他教過的學生都比看這本小說的吃瓜群眾數量都要多),嚴肅注入了那麽多的熱情,投入了那麽多資金和精力,僅僅是為了滿足自己是李玉紅的“貴人”的虛榮心嗎?


    並非如此。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這是他的職責所在。


    大車店是一個雖然車馬輪流轉,但它是社會各方麵的流短蜚長、人言人語的鐵打的中轉站。嚴肅無意中探聽到這些衙役中的某些人有逛yaozi的習慣,其中就包括那個壓住他立案的衙役。


    話說清政府對公務員狎妓是嚴格禁止的,一旦被發現可能被開除公職。但是,同樣是清政府,卻允許官員納多個妾。雖然完全稱得上是掩耳盜鈴,就像兔子洞口架一把火想要熏出野兔,但是,另一端的兔子洞口卻是敞開的,無人看守一樣。但是,它亮出的態度是不含糊的——官員不許淫逸。但是,官員下麵的那些衙役嘍囉,不會隻會眼睜睜看他們娶妻又納妾幹眼饞而已。狎妓和納妾,無非是一個姐一個妹,一個葫蘆一個瓢,誰也不會烏鴉笑豬黑。


    嚴肅仍然在猶豫。


    他在法院工作的時候,對付的是光明正大的證據,接觸的都是互相沒有深仇大恨的當事人。他之所以不想做律師,也是自揣不擅長法外的各種手段,以達到自己的目的。


    英雄不一定是慷慨激昂的,他們在出發前,會迴頭望,會腳下猶豫,會對自己的前途迷惘。


    但是,英雄也一定不會哼哼唧唧,對於他們想做的事業,往往顯示出常人難以企及的耐久、堅韌和決絕。


    嚴肅到璦琿縣城的幾個yaozi踩點。並在那幾個衙役下班後常常光顧的地方的路線上蹲守。


    十九世紀末,東北的服裝時尚尚不及開埠更早的上海。大概國際時尚是從西歐、北美開始,然後流行到中東,最終到哈爾濱這個中東大都市,但是在1900年之前,哈爾濱還不算是中東最發達的國際都市。這和國際時尚沒有中轉站直接從北美流傳的上海不同,哈爾濱和它下麵的城市鄉村,在節奏和時效方麵要慢了好幾拍。


    所以,像西方女性流行的套在女性脖子上且男人以為“美”的高領,流傳到東方就成了像“朝天馬蹄袖”的女性服飾高領,用舶來品鑲衣、n道鑲滾、蕾絲式樣、有著精美的刺繡的“百蝶裙”、“鳳凰裙”等等,從歐美傳入東北,尚需要一段時間。在光緒年間,璦琿女性流行的仍然是一般的短衣窄袖的絲綢服飾,當然,勞動人民隻能用粗布衣服對付,難以講究。


    嚴肅在各個yaozi門口徘徊數天。這些臉龐或者圓潤或者清瘦的女孩子,大概在十多歲到二十來歲之間。和電視裏麵看到的那些像蝴蝶一樣逗留在不同男人中間搖曳生姿、賣弄風情的“天上和人間”的那種女性不同,她們的表情似乎都比較木訥、沉默不言,不和人主動搭話。除了個別身穿綢緞,大部分甚至穿的是布料衣服,猛然一看,似乎是哪家的聽話閨女因為迷了路跑到了大街上。


    嚴肅抓住了機會,在哪個衙役進門之後攬著一個女孩的腰恣意大笑的時候,拍了他們好幾張照片。嚴肅拍了他的正臉,但是衙役並沒有認出他來。嚴肅心想,這個衙役也真是“閱人無數”,個把人他真不會往心裏去。


    嚴肅利用到哈爾濱購買英文報紙的機會,把照片洗了出來。


    迴到了璦琿城,他再次來到衙門,把照片留在了這個衙役和縣太爺龜壽琿的辦公桌上。


    他知道,他做的事也沒有百分之百的可能成功。但是,這是李玉紅的百分之百的希望所在。


    希望是很神奇的東西——周中雖然很忙碌,但是有周末等著,時間就過得很快;顧客到店裏隻看不買,你卻覺得下單隻在眼前;人生中很多值得期待的東西,都讓我們眼前的難以忍受變得比較地能夠忍受。


    第二節一個惱羞成怒,一個誌在必得


    嚴肅這一次一邊在腦海裏猜想那個衙役一臉尷尬、失去了往日在他麵前的威風的樣子,一邊又在盤算一個惱羞成怒的人會怎樣發瘋地打擊報複他,變本加厲地給他穿小鞋。


    他在大車店馬老板給他破例分配的一個單間,用爐火燒開了一壺茶。茶葉在他的水杯裏麵飄起,散發出淡淡的茶香味。一杯熱茶加上爐灶裏麵還沒有褪去明火的柴火,讓室內有了熱度,也莫名地讓他產生一些希冀,在他內心產生了一絲溫暖。門外的雪已經開化了,到處淌溢者烏黑的、摻雜著泥水和木炭灰的雪水。在待化的冰雪底部,仍然有硬邦邦的冰塊存留。在隆冬蟄伏在家裏的行人眼下已經有很多開始忙碌,但是,行人腳踏冰雪的“哢叱哢叱”的聲音都能讓人聯想到腳底下橫流的汙水。在南方油菜花可能早已經開敗了,現在可能已經是桃花、梨花競相開放的時節。嚴肅一邊用小口抿著茶,一邊恍恍惚惚地覺得自己還是沒有適應這種時空倒換。


    在一個小地方的小旅店給他帶來的收益並不可能讓他衣食不愁。在出這趟遠門之前,他置買的西服不太適合衙門這種場景,單單想著身著一身西服已經讓他感到格格不入了。他眯著眼穿好了針線,把毛坯大襖從炕上取出來。開春洗襖子的時候,河水刺骨地冰冷,他手中的棒槌都不敢吃力,結果他拿過一塊石頭使勁地敲,導致左邊的口袋都裂開了一個口子。嚴肅從小也沒有幹過多少農活,雖然他自己也鄙視這樣的人。


    他潦草地把裂開的地方縫合,走線在裏麵,外麵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


    準備好了一些盤纏和路上吃的幹糧,甚至向馬老板討要了一個煙袋鍋子。這是由於他不經意瞥見了縣令龜壽琿擺在窗台上的銅製煙灰缸。嚴肅想到,這不是賄賂。


    縣令是南方某省的舉人出身,在南方往往較為富裕、並無北方三年有兩年旱澇之虞的清末,南方在凡事上都會開風氣之先。1900年的“東南互保”就發生自東南各省督撫與英美之間,以公然違抗清朝中央政府的命令。


    按照清朝的迴避製度,“不得官於其鄉五百裏以內”,這也合乎情理。


    嚴肅天然覺得他們即使不能完全合拍,至少也能合半拍吧?


    嚴肅一路吹著已經不再凜冽的春分,再次來到璦琿城。


    已經最難做的部分已經做了,這往往讓人感到釋放。嚴肅已經沒有了上一次來到璦琿城的忐忑不定,他要揭開這個“薛定諤的貓籠”,他要揭開他做的這一鍋飯,是不是已經熟了。


    那個衙役在嚴肅眼前的出現,似乎讓嚴肅心裏一緊。因為,不早不晚,不是昨天,不是明天,而是那時那刻,那個衙役就突然顯現。似乎他早已經在等候嚴肅的出現。


    衙役見到他,馬上一臉恭敬,和他寒暄旅途如何最近生活如何。然後,又試探性地詢問他是不是有一個“洋玩意”,然後,就是“我也是聽別人說的,您還是有見識,見過大場麵啊”這樣的話,以掩蓋他的意圖。


    但是,嚴肅還是可以看出,看到這種顯出“禮節性”的恭敬那張臉,嚴肅警覺地認識到他並沒有“打服”他,他的試探和他的“保留不同意見的順從”,讓嚴肅覺得他是在憋什麽壞水。


    生活中跟我們客套的、不跟我們多說一句話的人,往往是這樣的居心吧。


    衙役走在前頭,恭敬地把嚴肅帶到縣令辦公的正堂。


    這一次不一樣,衙役用眼神示意嚴肅走進旁邊的一進小房間。嚴肅領會其意圖,也覺得正堂不太適合討論他的事情。


    嚴肅進了旁邊的小房間,兩眼看了下來,覺得他清朝時候的“同事們”實在是生活太奢華、太會享受了。在正中的鋪著東北虎皮的太師椅上坐著一個中年男子,隻看他的堂堂麵容和溫潤的氣色還有一身官服,就知道這個就是嚴肅要找的人。


    這一切的奢華都來自於民脂民膏,想到這一點嚴肅感到渾身不自在。


    但是,他又能如何?


    “來!來!來!坐!坐!坐”縣令主動示意嚴肅坐下。


    龜縣令來自湖廣一帶,帶著一定的口音。


    而東北話自帶一種壓迫式的“範兒”。嚴肅暗暗想到,就方言來講,他肯定受到不少的“暴力”。嚴肅知道這種痛苦,他剛剛進大學的時候就非常羨慕那些能說會道的東北同學,這曾給他不少的“心理壓力”。


    “嚴先生以前來到鄙縣,也不預先知會一聲。真是沒把鄙人當自己人啊。”


    他的湖廣發音把“預”發成了“yi”,把“真”發成了“zhe


    g”。


    嚴肅一番恭敬,謙稱自己山野之人,難入貴人之眼。又學識淺薄、結交不廣雲雲。


    龜縣令一下子提到了那台照相機。


    當你掌握主動權的時候,一切風吹草動,你都可以安之若泰。


    嚴肅假裝不太清楚情況的樣子:


    “鄙人是有一台洋玩意。喜歡照照人影,花啊鳥的。沒有別大的用處。”


    龜縣令試探完畢,結果正如他們的猜測。


    “你說我們的老祖宗怎麽就會用筆墨畫些花鳥魚蟲人物什麽的,西洋人確實要比我們更懂奇技淫巧的玩意兒。”


    “我大華夏以儒學治國,這種手工製作,不應該是工匠藝人的事情嗎。”


    龜縣令這扔出一個話題,正好讓嚴肅覺得可以放開探討,不再拘泥於他們之間讓他仍然感到一絲進展的事情了。


    “龜大人高見!我堂堂華夏千百年崇尚儒家治國治家治天下,這很難得。”


    嚴肅一向對鄙視文科的潮流不以為然。如果你們理科造不出好東西,就沒有好看的gdp,那麽文科生也就沒有辦法通過貢獻知識和服務分配財富。理科製造財富,文科分配財富。這是他的基本觀點。“工匠們”水平差,就沒有理由埋怨做物流做財會做合同的那些人。


    嚴肅事先沒有料到龜縣令能和他這麽健談,談話所涉及的麵那麽廣,甚至在他看來是在清末不那麽“政治正確”的問題,龜縣令都極為感興趣。雖然嚴肅從21世紀穿越而來,他也不是維基百科,不是百度百科,這一頓盤問,有時讓嚴肅感到比較狼狽。


    龜縣令似乎把他當做了真正見過世麵的、來自富庶的南方某大省的先生,而自己是一個纏著先生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小學生。


    龜縣令帶著探究問題才有的那種盎然興趣問嚴肅:“西方和美利堅謂我中華不能行人人平等,嚴先生有何高見?他們的國王由人人選而得之,有何高見?”


    嚴肅掂量著他這兩個問題的輕重。答得不好,要麽讓龜縣令興味索然,要麽會冒犯到他。


    和那種一被言語冒犯到就臉上變得難看的人不同,嚴肅還是覺得龜縣令屬於那種開明之人。不過,他說的這些作為在文明的世紀盛開的花朵的思想理念,能進到龜縣令的耳朵裏,但不一定能進到他的心裏去。雖然如此,嚴肅觀察到,龜縣令對聽到這些新奇的思想、哲學感到極有興趣,似乎可以作為他以後和別人之間的談資而增添臉上的光彩。


    嚴肅答道:


    “我國古代王朝更替,往往老百姓並得不到好處。如果人人不能平等,那麽一部分人必然擁戴哪些維係其特權的人,而普通老百姓必然不能獲取這種特權。獲得特權的是一小部分人,而大多數人被擯除在外。如果官長不能與小民同等,則朝廷失去民心,而百姓視朝廷為外人了。”


    嚴肅想更深入地和他談下去,但是,他敏銳地覺察到龜縣令臉上的熱情稍減,就吧話咽了下去。


    嚴肅認為,所謂王朝的更替不過是一個怪獸離開,另一個性情不可知的怪獸又來的。權力的天然趨勢是權力的所有人要讓它變為私有,以使得他們作威作福、盤剝人民的時候,不受任何的掣肘。


    嚴肅還想說,睿智如範蠡這樣的政治家,也隻有在離開政治中心之後,才有可能實現他的仁愛和平等的政治願景。


    中國古代社會,有哪一次是以民主、平等、自由為綱領的?這些東西不僅僅是被“外x內法”的朝廷政策洗腦的普通的老百姓所無法想象到的,也是一個奢侈品。因為,既然某家把不平等、不公平進行了合理化,那麽老百姓要想有出頭的日子,就隻能依靠反複無常的“命運”了。


    兩人之間探討“人人平等”的談話,沒有什麽標誌性的結果。龜縣令要麽致以禮節性的首肯,要麽打岔,話題逐漸開始變淡。突然,龜縣令把話題再一次拉到了“照相機”上麵。


    “兄弟做事滴水不漏,我對手下管束不嚴,讓兄弟見笑了。我已經通告主簿,扣他三個月的銀兩。他必定不敢造次。兄弟的案子,請不要多慮,一定會按照正常程序秉公審斷。”龜縣令以商討的口吻說道。


    嚴肅一看目的已經達到,說些客氣話告辭,這件事就算圓滿完成了,就拿出自己行囊中的煙袋鍋子,說道:


    “龜縣令明鏡高懸,什麽都瞞不過您啊。這是我從家裏帶過來的,不成敬意。”


    龜縣令看到煙袋鍋子,哈哈一笑:


    “兄弟如果拿我當自己人,你我就免了這些俗套吧!今天你我相識,相談甚歡,我結識了一個學問淵博的先生。既然是朋友,就不必了!”


    嚴肅來之前,還為自己用送禮物的方式討好縣令的行為感到自己內心的責備,聽到龜縣令這麽爽快地拒絕,反而感到釋然。


    龜縣令親自把他送到門口,雙方作揖道別。嚴肅腳下一刻不停,來到拉他的老板子歇馬的地方。


    雖然說龜縣令讓他感到如沐春風有一些誇張,但是,嚴肅確實感到,龜縣令要麽是客套,要麽真的是和他在氣質上合拍、在觀點上契合,是一個確實開明的人。嚴肅選擇相信第二種可能性。


    如果不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嚴肅對龜縣令的好感,隻增不減。


    在趕迴江東的路上,一輛拉人的馬車,在嚴肅的車前麵,像喝醉了酒的人駕駛一樣鬥折蛇行,每一次嚴肅的馬車要超過去,都被那輛馬車堵住。老板子也是個性情中人,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揮鞭策馬想要加快速度。結果,前麵的馬車一下子慢了下來,兩輛車撞到了一起。


    前麵的馬車立即下來幾個人,氣勢洶洶,沒說一兩句話,上來就想把嚴肅從車上拉下來,準備對他拳打腳踢。


    嚴肅在穿越過來的時空裏,也挨過幾次打。一次是因為追尚不明白是否已經有男朋友的一個女孩子,那個男孩子堵在路上,一拳打飛了他的眼鏡;對方是一米八幾的大個,嚴肅拾起眼睛,瘋狂逃竄,站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在風中淩亂;又一次是因為做公交車因為對方一個女的占著兩個座位,結果在他下車前被他男朋友的同夥一腳踹到了車下麵(這個同夥是否明裏給那個人出氣,暗裏給嚴肅解圍,嚴肅不知道);第三次,也是坐公交,公交刹車的時候,他手裏的吊環撞到了前麵也是拉著吊環的一個男人,那個男人什麽話都沒有說,一拳上來,也是把他的眼鏡打落在地。


    看來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將其生成身柔體短、羸弱不堪這種類型也?經過這幾次挨打,嚴肅學會了有效地躲閃。


    所以嚴肅沒有被他們占到多大的便宜。不用說這些人是受雇襲人,內心肯定也是怕把事情鬧大,見沒有完成任務,扔了幾句狠話就上車溜走了:


    “你得罪我了誰也不好使!以後出門小心點!”


    嚴肅見他們走了以後,反而感到內心更加釋然。他和那個衙役之間的恩怨,如果就此“扯平”了,那說明案子的事情還是有戲的,再說還有龜縣令的背書。


    但是,嚴肅也知道,對於縣令這樣的官員來說,火沒有燒到他的胡子,他是不會親自動手滅這個火的。換句話說,沒有對他的利益傷筋動骨,他也懶得對衙役痛下殺手。縣令沒有立即辭退他就是明證。對於清代的縣官來說,治下幾萬、幾十萬甚至幾百萬人,沒有這些大部分無正規“編製”但是老於世故且精通一門技能的官、吏、衙役、師爺、書吏,一個隻學四書五經、對於錢糧稅收、司法獄訟十竅隻通九竅的讀書人來說,很難駕馭和管理。


    一個掌權如龜縣令一樣的人,不能說需要完美的心智、謀慮和能力,但是,至少應該是稱職的。


    嚴肅認為,一個掌權的人,就像讓一個三歲的孩子修理電器。無論他人品多麽好,多麽有智慧,但是,如果心思不密,有很大的可能會帶來損害。嚴肅想起來大學時看過一個電影《附帶損失》(cote


    aldamages)。雖然無意為之,但是危險性很高。


    所以,為官的人,需要經過嚴格的培訓,或者讓師傅“帶”,這樣才能避免無妄之災。


    嚴肅迴到大車店,又遇到了江東其他一個莊的人托辦的一樁侵權案件。


    第三節聞所未聞的一個侵權案


    由於李玉紅的熱情鼓動,嚴肅現在在江東的名氣日隆。很多想要打官司的人,想要嚴肅幫他一把。官司可打可不打,如果沒有嚴肅的出現,他們會省得操那份心。這和種莊稼不同。種莊稼能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但是在一個打官司就是“打關係”的、公義不彰的落後農業國,即使人們給官員賠笑臉、遞銀子,還是完全有可能種瓜不得瓜,種豆不得豆。官員兩頭通吃,落下個財散人受氣,老百姓視打官司為險途。


    但是,現在有了嚴肅,又架不住李玉紅這個免費“廣告員”的勸說,他們變得蠢蠢欲動。


    嚴肅想起了自己讀過書的舅老爺,五裏八鄉的鄉親們,經常提著老母雞上門找他寫訴狀。


    話說江東李家屯有一家李地主。霸道地主有的是(不是所有地主都霸道),但李家屯的這家地主最蠻橫。地主家廣置良田,大興土木,蓄養牛羊,光是宅子就有幾十間,大的牛羊圈就有十多間。李地主家有一家鄰居,丈夫姓周讓仙,妻子姓馬,育有一學齡小兒周士道,天生貪玩不愛好學習,鄰居每每看到他們的兒子在前麵跑、周讓仙或者他妻子拿著棍子跟在他兒子後麵攆的畫麵。而這小子一被自己的爸媽攆著打,就跑到李地主家的羊圈躲藏起來。


    這一天這個戲碼再次上演,但是這一次悲劇發生了。李地主家的羊圈是中間一根巨大的原木撐起,脊梁下麵的兩邊由均勻厚薄的模板鋪成,以防雨雪。但是,這個孩子經常去的羊圈有一處在冬天上凍之後導致一塊木板凍裂,這塊木板的一段長期發生位置遊移,很長時間以來,看著似乎馬上就會搖搖欲墜。小孩子那天進來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中間的支柱,而這天的雨比較大,那根在另一端的鐵釘長期的“挽留”之下,雖然抗了很久,終於由於支柱的搖動而突然掉落下來,正不巧砸到小孩的頭上,小孩當場暈倒,不過在經過當地大夫的止血、醫治之後,並沒有大礙,但是卻花去不少醫藥費。


    這是一個不合時宜的案件。在嚴肅看來,不但光緒年間的民法甚或刑法無法找到適切的發條,連21世紀中國的《民法典》侵權責任編可能都無法完美解決。嚴肅感覺自己的cpu燒的厲害,手頭沒有多少資料可以參考,但是在費盡心機一番查考之後,嚴肅突然感覺這個案件他完全有能力拿捏到位。


    說起古代的侵權法,不可以說是空白,但是離空白也差不了多少。清朝律法中有“備償”(全額賠償)、“償所減價”(賠償牛畜所減少的價值)、“折賠償”(把侵權人的財產分為幾份份數賠償)、“著落均賠還官”(適用於官員征收稅糧時發生的缺額)、“複舊或複故”(停止侵害行為,恢複道路通行等)等等具體的侵權損害賠償的“形式”,每種侵權損害賠償的形式對應的適用場合。


    但是,照著現代的侵權法來看,它的缺憾是非常明顯的:沒有規定承擔侵權責任的條件、沒有規定主觀要件如何(故意、過失、無過錯、公平責任大家均攤)、侵權行為某些具體形態(共同侵權、補償責任)、侵犯哪些權利算是侵權?諸如此類。


    此處其他內容我不再贅述。


    關鍵點是,即使按照中國現代的侵權法,這種案例也並非拿著法條往裏一帶,就能自動出結果的。


    我們來看法條:


    我國民法典第1198條規定:


    “賓館、商場、銀行、車站、機場、體育場館、娛樂場所等經營場所、公共場所的經營者、管理者或者群眾性活動的組織者,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造成他人損害的,應當承擔侵權責任。”


    再來看民法典第1253條:


    “建築物、構築物或者其他設施及其擱置物、懸掛物發生脫落、墜落造成他人損害,所有人、管理人或者使用人不能證明自己沒有過錯的,應當承擔侵權責任。所有人、管理人或者使用人賠償後,有其他責任人的,有權向其他責任人追償。”


    嚴肅對民法典的精通是毋庸置疑的,這是他吃飯的家夥事。


    嚴肅在這裏首先排除1198條的適用,依據是自家的羊圈並非“經營場所”,常常跑到他家的羊圈的小孩,並非是一個通常意義上的“商業訪客”。


    嚴肅又排除了第1253條的適用,依據是羊圈的“所有人”並不能憑空產生一個對建築物的“懸掛物”不傷人的義務。因為,這是他家的羊圈,他家所有的財產,在他家自己的房產上,造成傷害的通常是自己家的人,法律會強製他對一個他不曾期待來訪的“客人”承擔侵權損害賠償義務嗎?用白話說,我自己家的人被木板砸了,我自認倒黴,但是,一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人,被我的木板砸了,我憑什麽承擔侵權責任呢?


    問題來到了最關鍵的部分——李地主到底對周士道承擔什麽意義上的“安全注意”義務?


    這個在嚴肅腦子裏翻滾的問題,不能在中國現有的立法中得到任何解答。


    “注意義務”在民法典裏隻提到過一次。適用於“?非法占有高度危險物造成他人損害”。而且,在這裏也根本不適用。


    嚴肅向英美侵權法求助。


    因為,就像李玉紅的案子一樣,清朝的法官可以逕行適用社會良俗和公理判案。法無明文規定,他們有很大的自由裁量權空間。


    嚴肅比較仔細地閱讀過美國《侵權法》的nutshell教材(就是簡要歸納一個部門法律的教材),他在大學畢業時的論文也是關於侵權法的。嚴肅突然想到了“注意義務”,這一絲亮光,簡直要將他的腦子透透地照亮。


    和前麵所講商業經營場所對顧客的合理注意義務類似,美國侵權法規定某些場所(商場、室外遊泳池、土地等)的所有者對在其場所上的第三人發生的傷害,在某些情況下有權利豁免承擔侵權責任。用白話說,人到我的地界上,發生了傷害,我是承擔責任的,但是有的時候我可以不負責任。他們的立法就是這種反向思維,不是我們的侵權行為構成要求-主體-怎麽賠償-特殊的侵權責任形式這種正向的、一板一眼的思維模式。


    美國侵權法把“來客”分為了幾種——用白話講——我自己邀請來做客的、到我這裏來消費的、不經邀請不知道從哪裏來的人。


    就是這種區分,導致了房產的所有人可以區別承擔“注意義務”。對於自己邀請的客人和來消費的顧客來說,當然是“合理注意義務”。這反映到實際行動上來,就是——地板需要是幹幹的不打滑的、房間裏麵有風險的地方都要請人保養修理好、自己常去但是“客人”不常去的地方有風險需要事先跟他們打招唿。但是,對於“不速之客”而言,這裏的“注意義務”,僅僅是“打招唿”的義務,即——哪裏的地板沒有刷好漆會打滑、哪裏的屋簷上麵可能會掉瓦片等等。


    在一個中國官方網站“中國裁判文書網”中公布的一個案件中,涉及一個健身館的樓梯下方牆麵上貼了“小心地滑”的警示標誌,但是原告還是摔倒了的案情。照著律師說,健身館已經盡到了“注意義務”。嚴肅心想eo


    !告知義務(就是“打招唿”),僅僅是次一級的“注意義務”好吧?不算盡到了“合理注意”義務!


    這樣一來,解決這個問題的思路就變得清晰了。


    對於李地主來說,周士道是一個並未經他邀請的來客,是一個“不速之客”,他的義務僅限於告知這個羊圈是存在問題的。在這了,他雖然沒有特意告知,但是,羊圈的缺陷對於一個“正常人”(o


    di


    a


    ype


    so


    )來說是經過觀察之後屬於“明顯的”(obvious)的風險。他的義務到此為止。因此,李地主也沒有必要對周的傷害承擔責任。


    分析還沒有到此結束。


    按照美國的侵權法,這裏稍稍添加一個事實,就會導致案件性質的天翻地覆的變化——周士道雖然是“不速之客”,但是,他是一個“經常性”的“不速之客”。由於這個微妙的事實變化,美國侵權法規定,如果李地主知道(或者應當知道)周士道會經常出現在他的羊圈李躲避他父母的追打,那麽他對周所承擔的“注意義務”就“升級”成了“合理注意義務”。


    話句話說,這不是單單打個招唿就能了事的。他需要把房屋翻修好,消除這個懸在外麵的木板造成的“風險”。


    嚴肅花了一個上午把這個案件想透,對自己的這個思路很是滿意。又花了一個下午,連忙把訴狀寫成。


    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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