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遂安說完那幾句莫名其妙的話,瞪九遊一眼就頭也不迴地走入房間,進去後還不忘鎖門,沒一會,門縫裏透出來的光也滅了。


    九遊見此倒吸口氣,煩躁地來迴踱步兩圈後還是跑過去扒拉開陽台門,表情略臭道:“什麽事?”


    小鬼魂見九遊心情不好就再次抱著膝蓋往遠處躲,慘白的小臉逐漸染上幾分懼怕,看起來弱小、可憐且無助。


    可再害怕,小鬼魂還是磕磕絆絆地把話說完,童音裏摻雜著幾道被嚇出來的抽噎:“我想找,找爸爸媽媽。你,你知道我的爸爸媽媽去,去哪裏了嗎?”


    話音剛落,九遊就聽腦海中傳來叮的一聲,他下意識地掃一眼,隻見上麵寫著。


    【捉鬼三部曲:


    第一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好鬼壞鬼抓了才知道噢),


    第二步,江湖好漢,不打不相識(不打一頓怎麽知道它服不服),


    第三步,一切結束,該去哪去哪(送去輪迴或者打它個魂飛魄散)。


    注意:不得冤枉好鬼,以公謀私,否則因果命債疊加附身,自作孽不可活。


    該技能遇到苦主時被動觸發,鬼員必須為苦主提供一條龍服務,否則無法進行任務結算,因此該世界獎勵功德翻三倍。】


    最底下還有串灰色的圓圈,之前第一個圓圈出現箭頭指向隔壁房間,提示出現苦主,他還以為許明是苦主,飛速過去救人,結果那圓圈才亮三分之一。


    他還想著哪樣算一條龍服務,都準備好去探病捶背送果籃了,現在好家夥,獎勵後台遇到小鬼魂又出動靜了。


    合著他的苦主不是人,是鬼啊。


    旁邊還備注著“四天”,意思是他得在四天內把小鬼魂解決了,不管去地府輪迴還是魂飛魄散,總歸要有個去處。


    九遊當初看到這個獎勵還有些雲裏霧裏,現在隻想捶死那個發獎勵的,苦他爹的主,怎麽好意思在獎勵裏加任務的?


    個周扒皮,給他等著,迴去就塞那混蛋一把苦瓜。


    可能是九遊的臉色太嚇人了,小鬼魂偷偷瞅一眼,差點嚇哭。


    九遊見狀齜著牙的嘴巴一抽,忍不住往前挪兩步使勁觀察小鬼魂,想看看這鬼魂到底哪不一樣,卻猛然瞥見小鬼魂身上套著大大的病號服。


    他動作一頓,忽然意識到這小鬼年幼喪命,看樣子可能死時比沈遂安還小,尊老愛幼的傳統美德頓時驅使他收起淩厲的目光。


    他和小鬼魂大眼瞪小眼一會,抬爪耙兩下耳朵,才在對方比貓仔還細弱的低泣聲中無奈地舔舔嘴巴,開口道:“你爸爸媽媽叫什麽?欸,你別哭。你先告訴我,他們是生是死?”


    若是人還活著,他也許能幫上忙,可要是已經死了下地府,就難辦了。


    當然,不排除小鬼父母的狀態與小鬼魂相同,那就更要爭分奪秒,避免小鬼父母因意外魂飛魄散或者背上人命化身厲鬼。


    最關鍵的是,這小鬼魂成了頭號苦瓜,他必須給這小鬼了結執念才能進行最後一步。


    九遊想著對上小鬼哭哭啼啼的臉,不由地在心裏長長地歎口氣。


    沈遂安那小崽子他都還沒照顧明白呢,又來個討債似的哭包,真要命。


    小鬼魂不知道九遊正為自己頭疼。


    可她很懂得察言觀色,見九遊有心軟的苗頭就趕忙收了哭音,飄近些努力壓著嗝迴答:“活的,活的!我想他們了。黑貓哥哥,你能幫我找找他們嗎?”


    九遊見小鬼魂挺懂事還知道重點在於溝通就微鬆口氣,勾了勾尾巴尖,又道:“你還記得他們叫什麽名字嗎?還有你自己叫什麽,知道的都告訴我。”


    小鬼魂聽此明白九遊似乎真打算幫忙,全白的瞳孔裏湧出希冀的光,認認真真地迴答道:“我的媽媽叫顧詠歌,我的爸爸叫林江平,我叫林汐希,小名叫嘻嘻。”


    “爸爸媽媽最愛我了,可是我睡醒他們就不見了。”


    小鬼魂說到這臉上浮現出迷茫又驚恐的神情:“爸爸媽媽肯定出事了才會不見的。然後,然後有兩個叔叔讓我見爸爸媽媽一麵。”


    “我找啊找,從本本上看到爸爸媽媽的房子名字就問叔叔阿姨,剛好有個叔叔順路就帶我來,但是我還是沒找到他們。”


    說到最後,小鬼魂又想哭了。


    但九遊沒給小鬼魂哭的機會,他很精準地抓到了突破口,問道:“叔叔?哪個叔叔送你來的?”


    小鬼魂聞言有些疑惑地看向九遊。


    對上九遊鼓勵的目光,她想了想,才很篤定地點頭道:“叔叔就是叔叔呀!是黃色的叔叔。”


    這他爹,什麽叫黃色的叔叔。


    難不成那隻鬼的皮膚很黃嗎?什麽品種的鬼?


    九遊無語地捂住臉卻感覺有什麽東西從腦海裏一閃而過。


    可他還沒來得及細想那是什麽就聽身後傳來噠的一聲。


    他下意識地扭過頭,就見某隻本該進入夢鄉的小崽子正關上房門端著個杯子走到客廳。


    緊接著沈遂安也沒開燈,他就跟沒看見九遊和小鬼魂一樣坐到沙發上喝完半杯水才放下空杯,然後對著杯子發會呆。


    發完呆後,他就像是喝水喝餓了似的,突然捏起那個孤零零躺在桌上的香蕉剝開皮惡狠狠地咬一口。


    咬完這口他緩慢地抬眼,仿佛這才發現九遊和小鬼魂正堵在陽台幽會一般,看戲似的盯著一貓一鬼麵無表情地吃起香蕉。


    隻是他嘴裏原本就不算輕的咀嚼力度又陡然加重幾分,硬生生摩擦出刺耳的聲響,好似嘴裏嚼的不是香蕉而是藏筋帶骨的血肉。


    九遊和小鬼魂:“……?”


    這小崽子怎麽比鬼孩還瘮人呢?


    九遊都怕沈遂安把自己那口白牙給霍霍壞了,他挺想叫沈遂安閉嘴別吃了。


    但猶豫片刻,他想到沈遂安對自己設有諸多防備又不聽話,而他還要在四天內幫小鬼魂找到父母就抖抖胡須打算轉過頭先和小鬼魂商量完再說。


    不過他隻轉頭轉到一半,卻從餘光裏看見沈遂安吃完大半根香蕉就像膩了一樣,突然放下香蕉端起杯子。


    然後沈遂安轉身去廚房倒大半杯水坐迴沙發,又不知道是在放空眼神還是盯著九遊和小鬼魂的望著陽台開始狂灌水。


    那架勢似乎恨不得喝空整棟樓的水。


    九遊見狀有些一言難盡地舔舔爪子,最後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衝迴去停在沈遂安腳邊。


    見沈遂安正好咽下最後一口水,他才甩甩尾巴慢悠悠地開口道:“大晚上喝這麽多水不好。”


    說完他又跳到茶幾上,抬爪按一按裝著零食的袋子,示意實在餓了還是吃點東西比較好,就聽沈遂安冷冰冰地說:“吵死了。”


    吵?


    陽台和沈遂安的房間距離雖不算遠,但九遊是半關著陽台門和小鬼魂交流的。


    他們說話時還有意識地降低音調,連更近一點的外公都沒吵醒,又怎麽可能吵到沈遂安呢。


    這句話說得實在不講理,九遊無言以對。


    沈遂安卻絲毫不覺得自己不講理,他仍舊冷著臉,像是一頭惱火守衛不知死活縱容闖入者的猛獸,悄悄地露出獠牙:“你很閑?”


    九遊不知道沈遂安從哪裏看出自己很閑的,他收起爪子匆匆往陽台一瞥,心裏嘀咕一句算了算了這不是沒開燈嘛,就聽沈遂安又道:“既然這麽閑,就去找個人。”


    找人?誰啊?


    九遊聽此詫異地看向沈遂安。


    隻見沈遂安正十指交叉靠坐在沙發上,他臉上仍舊沒有什麽表情。


    自從初見時和九遊撕破臉皮後,私底下,他就不曾在九遊麵前偽裝過無害脆弱的模樣。


    但此刻他卻仿若控製不住情緒般垂著眉眼輕輕抖動眼睫毛,罕見地表現出了不太平靜的一麵。


    近乎兩分鍾過去,他才在寂靜中拚湊出三句話,字字語重,句句喑啞。


    “餘寒聲。”


    “他叫餘寒聲。”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話音剛落,沈遂安那對顫如蝶翅的睫毛終於不再閃動,而是如同兩把開刃的彎刀猛地劃開。


    九遊怔怔地望著沈遂安那雙此刻陰鬱得近乎要滴出墨的眸子。


    那裏頭一片漆黑,仿佛他剛才瞅見的水光隻是幻覺而已,再細看也已經看不出什麽端倪,他清晰地意識到一點。


    沈遂安要找的並不是牽腸掛肚之人,相反,他要尋的是結仇宿敵。


    也不知道是何等仇怨,以至於讓沈遂安談及此人便滿目憎惡,仿佛隻要一日不抓到這人,他就一夜不能入寐。


    當憎恨如野草蠻生,所到之處寸寸皆為葉上利刺所傷,一經風吹,便痛徹心扉。


    沈遂安要剜掉自己身上的刺,就要扼殺那個令他痛苦的源頭,斬草除根。


    九遊撞見沈遂安眼裏閃過的厲色,自然能猜出幾分沈遂安的心思。


    “安崽。”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莫名其妙地喊沈遂安一聲,也許純粹是覺得那樣的眼神與沈遂安的臉格格不入,甚至有些礙眼,他張張嘴,最後說了句廢話,“你睡不著嗎?”


    沈遂安聞言眼珠微轉,他似乎想拿起水杯卻想起裏麵已經空了,轉而倒拿起那半根香蕉,用香蕉屁股指九遊的腦袋,冷言冷語道:“你在嫌我事多?這就是你說的會幫忙?”


    九遊:“……怎麽會?”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跟不上沈遂安的腦迴路,因而即使知道沈遂安生氣了也無從辯解。


    更要命的是,穿著大碼睡衣的軟白小崽子舉著香蕉屁屁麵無表情指貓的樣子太好笑。


    他快憋不住笑意了,隻能轉移話題道:“既然都要找人,那我們就一起找吧。眾人拾柴火焰高,怎麽樣?”


    沈遂安聽此臉色卻沒好轉。


    從餘光中瞥見那隻小鬼魂還掛在外麵望眼欲穿,他發出一聲標誌性低嗬,道:“你倒是在意隻鬼。”


    九遊從沈遂安的語氣中竟詭異地讀出點酸意。


    他繼續觀察沈遂安的表情,有些不確定地開口:“那要不還是……分開?分頭行動也不是不行。”


    自己分兩次帶隊、沈遂安和小鬼魂分批次參加的分頭行動,完美。


    他想著轉向那小鬼魂,頷首以眼神詢問如何,小鬼魂就很有眼力見地拍胸脯應聲道:“隻要肯幫忙,兩個哥哥就是我的大恩人,我都可以的。”


    九遊聽此向小鬼魂讚許地眨眨眼,正想說就這麽定了,卻聽沈遂安冷漠道:“不許。”


    這冷冰冰的兩個字一吐出來,九遊和小鬼魂就下意識地看向沈遂安,二臉震驚。


    沈遂安卻好像看不見他們驚詫的表情一樣,繼續冷酷無情道:“你的有緣人是我,該報恩的對象也是我,其他人鬼妖魔,與你何幹。再者,我又憑什麽浪費精力去幫一隻毫無用處的鬼。”


    他說完終於扭頭看向小鬼魂,卻也沒因為鬼魂年歲小而改變態度,照舊吐著冰渣瘋狂輸出:“你都死了找人有什麽意義。他們要是重視你,怎麽會讓你死後找不到路?”


    “傳聞死後鬼魂七天內不了結執念入地府,要麽彌留世間再不入輪迴,要麽逆命而為成厲鬼。”


    “你找了他們多久,又得到過什麽消息?醒醒吧,他們不過是想甩掉個累贅又不好說罷了。”


    “你又幹嘛非要犯蠢迴去討嫌?”


    好家夥,這不是冰渣,這是能砸死人的冰雹,劈裏啪啦地把小鬼魂砸懵了。


    小鬼魂半天才迴過神,自碰麵起第一次控製不住音調哇哇大哭:“不,不是這樣的!爸爸媽媽最愛我了,他們不嫌棄嘻嘻!壞,壞哥哥胡說!嗚嗚……”


    不知道是不是委屈和氣憤起了作用,她飄忽的魂體終於凝實許多,手臂一揮差點拍掉一盆小仙人掌。


    同時魔音繞耳震三震,九遊被嚇得渾身炸毛,差點連翻跟鬥。


    他顧不得先教訓沈遂安這毒舌崽就有些焦頭爛額地跳下茶幾跑過去,連哄帶勸地止住小鬼魂哭天喊地並保證會幫忙。


    見小鬼魂收聲羞赧地擺正被自己弄到的盆栽後離開,他才身心俱疲地走迴沈遂安身邊,屁股一貼地,幽幽地抬眼瞪過去。


    猛貓不發威,你真當我是hellokitty啊?


    但他一望過去就忍不住在心裏樂瘋了。


    【噗嗤——】


    沈遂安可能沒料到這小鬼魂居然不講武德,說不過自己就大哭大鬧。


    他呆坐好一會才被九遊的心聲敲迴神,眸中還隱約帶著被魔音支配的驚恐,連手裏的半根香蕉都萎靡了似的顏色黯淡些許。


    九遊見此在心中幸災樂禍地說聲該,叫你亂說話,但他麵上卻很嚴肅地醞釀了會情緒,然後輕咳一聲,在真的笑出來之前先開口:“什麽叫與我何幹?你這個思想很有問題啊。”


    “人鬼妖魔存於一方天地,畢生時運皆由因果而生。既然如此,做點好事積善果不好嗎?”


    “善果?”沈遂安重複咀嚼著這兩個字眼,似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隨即他放下香蕉,翹腿譏諷道,“我母親桃李天下,我外婆終日行善,我外公一生不曾釀成大錯……”


    說到這他頓了頓,有些隱忍地捏緊覆在膝蓋上的十指,才繼續輕聲說:“可誰又結了善果?”


    語氣再輕,也藏不住沈遂安骨子裏瘋漲的怒意與偏執的毀滅欲。


    他在厭憎所有,因為善惡未有報。


    九遊聞言有些啞然。


    沈遂安的母親死於火災,沈遂安的外婆又因為晚年白發人送黑發人撐不住心髒病發去世,後來外公也因為惡鬼斷腿。


    厄運確實如蛆附骨般纏著沈家,若不是這次煤氣泄露事件處理得夠好,外公還不止斷腿,早晚會喪命。


    可他能應和沈遂安說得對嗎?那必須不能啊,沈遂安言語間透露出的厭世氣息夠重了,他可不想火上澆油。


    但沉默是無用的,至少在沈遂安這裏是無用的。


    他見九遊答不出來,便清楚九遊無話可說,言語間更直白起來:“這世上哪有感懷世道、叩首求援就能坐享其成的道理。”


    “求什麽善果?要就直接去爭去搶。東西拿到了,其他都是屁!”


    九遊聽此緩緩瞪大雙眼:“……!!”


    不是,你怎麽突然說髒話?


    九遊艱難地咽咽唾沫,企圖把如脫韁野馬奔騰的沈遂安拽迴來:“可是你要是太過分遭報應,東西拿到手沒捂熱就得丟。你聽我說,三思而後行是為自己的未來鋪路……”


    “我沒有未來。”


    九遊聞言心中一驚,正想追問啥意思卻聽沈遂安很快又控製住了激動的情緒,冷淡地說道。


    “除了結果,其他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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