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遊曾聽說過,想要洗刷冤屈,一定要跳出自證陷阱,堅持“誰主張誰求證”的原則。


    所以在崽子阿媽質問他為什麽要暴打熊崽的時候,他沒急著反駁,而是醞釀一下情緒,嘴唇顫抖起來。


    然後他眼神中帶著四分無奈、四分惆悵、還有兩分淒涼地看向崽子阿媽。


    “崽他媽,你不知道真的要養崽其實有多麽難。他們吃飯我怕他們吃不夠,他們玩鬧我怕他們打傷對方,就連他們上廁所我都要擔心他們會不會被蚊子咬屁股……”


    話題開始變得有些歪,他立馬在小崽子的死亡視線下輕咳兩聲,迅速做出總結。


    “說多了都是汗和淚。你瞅瞅他們身上的肉,都是我一點點喂起來的,我哪裏舍得虐待他們。”


    崽子阿媽看到他的表情皺緊眉頭,像是很不相信九遊的話。


    但九遊沒給她再開口的機會,看一眼還在酣睡的熊崽子,立馬接著說。


    “昨天你看到我砸到崽子身上了?其實你不知道,熊喝醉了總是會耍酒瘋,上次它把家裏的桌子拍碎了,上上次它把斑的門給拆了。可惜我沒力氣去製住熊,也沒法狠下心管教它,這是我的錯……”


    “可就算我自己不吃飯也會想盡辦法給他們送上美味的菜,我真的不是壞獸人。崽子能作證,大家也能作證,你們說是不是?”


    他說到最後一句問話,迅速轉身麵對獸人們,似乎已情到深處,眼裏包著的熱淚也轉瞬從眼角滑落,沒入毛乎乎的臉頰,消失在他渾身哀傷的情緒裏。


    而這還沒完,他控製著豆大的淚珠砸下去,還故作倔強地抬起狼頭,生怕別人看不見他因難過而不停抽氣的鼻子。


    等他用微眯的狼眼看清大家感同身受的表情,還不忘默默地轉身看向崽子阿媽。


    在看到她隱隱有些動搖且略帶上同情的表情後,他就仿佛很不好意思自己失態一樣,垂頭欲蓋彌彰地掩飾自己矯揉造作的表情。


    崽子阿媽臉上憐憫的表情一頓:怎麽覺得這匹狼還是怪怪的,錯覺嗎?


    九遊不知道因為自己演得太過,而導致崽子阿媽已經對自己的人設產生了懷疑。


    他感覺風吹幹了眼淚就輕輕抬起頭,正要說什麽卻對上狼崽子看破一切的眼睛。


    湧著台詞的喉頭一哽,他緩緩地閉上了即將胡亂造謠的狼嘴。


    其實他的台詞還有很多,比如小崽子六個月時醉酒蹲在床上畫地圖、一歲時非要騎在野豬身上卻被一下子甩到糞坑裏……


    哦,簡直數不勝數。


    雖然有些是誇大了,有些其實是熊崽子做的,但也算含有事實成分吧!


    他在心裏嘀嘀咕咕,慢慢地把狼頭垂得更低,狀似仔細地觀察自己的兩隻爪子。


    小崽子見九遊心虛地瞥過頭,就甩甩圓腦袋,有些晃悠地站起來走到九遊前麵,以保護的姿態擋住崽子阿媽的視線。


    他的體型明明比九遊小許多,性子卻沉穩得像九遊的兄長。


    而後他靜靜地看崽子阿媽一會,抖抖胡須,嗓音卻奶聲奶氣:“你說你是我阿媽,但我不認識你,是九遊把我養大的。”


    長河池城的獸人們聽了他的話都點點頭,他們確實是看著九遊把小崽子養大的,沒毛病。


    小崽子身後的九遊也悄咪咪地把耳朵往那邊撇,聽到他說這句話心裏的小人滿意地揚起頭。


    很好,我沒白疼這隻小崽子,至於稱謂什麽的,不重要。


    隻要崽子是懂得我的好的,那我就沒白幹。


    他這麽想著向周圍的獸人點點頭,打個哈欠緩緩趴下,兩隻前爪一交叉就假寐起來。


    宿醉的後遺症有些嚴重,頭還是痛的,得緩一會。


    而那邊崽子阿媽此刻的心情卻不像九遊的那麽輕鬆。


    她的目光逡巡在長得圓潤結實的小崽子身上,接著有些近鄉情怯地捂住嘴,過了許久,那雙明亮的大眼睛才浮現出激動又忐忑的淚光。


    而後她確定崽子看起來確實生活得很好才嚅囁嘴巴,雙手合在胸前微微晃動:“是……是阿媽不好,沒有養大星,隻要你過得好,我就放心了。”


    她說完就匆匆抬手抹去眼角的淚水,扭頭和九遊大聲道歉,然後又繼續盯住小崽子:“我隻是太高興,我以為……沒想到還能見到你。我,你不用管我,你喜歡和誰在一起都行,我就是想好好看看你。”


    話是這麽說,但崽子阿媽還是感到有些傷心。


    她當初扔走小崽子後並不是就不管小崽子了。


    在過七日後,她發現大家都徹底接受小崽子死去的事實,就嚐試過偷偷溜出去找小崽子。


    但那時小崽子已經被帶走了,他們正好錯過。


    而她仍舊不死心,懷著“活要見崽,死要見屍”的心,一有時間就到那邊瞎晃。


    再後來實在找不到,她尋崽的範圍就擴大好幾圈,每次部落遙遠行,她都表現得最積極。


    可時間晃悠著過去,又到了新的一年,而她從未遇見任何一隻長得像她小崽子的崽。


    之後又過了一年,小崽子仍舊杳無音信,而伴侶早逝的她也沒獸人可傾訴心中的苦楚。


    漸漸地,她終於接受現實,也不再往外逛,反而變得沉默冷淡,對什麽事情都不感興趣。


    前兩年的集會她都在找崽子中度過,而這次她累了實在不想來。


    但主角崽想著讓高山部落的獸人們接受長河池城獸人們思想的熏陶,好調整改革事宜,所以半強製大家必須過來。


    她才會意外地參加這次集會,又十分巧合地在這麽猝不及防的情況下,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崽子。


    至於認錯小崽子,她不可能認錯的!


    在扔下小崽子之前,她曾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裏描摹小崽子的模樣,甚至每天都要默念許多遍小崽子的形象。


    後麵她的記憶即便隨著時光的打磨,開始變得模糊,也在見到小崽子的瞬間記起小崽子的模樣。


    小崽子看起來圓了點胖了點,整隻崽也變得更加活潑可愛了。


    但那雪白的皮毛、眉心的黑色花紋、如天空般湛藍的眼睛,與她記憶深處的形象完全重合。


    錯不了,這就是她的崽!


    天知道當她看見小崽子出現在桌前,還乖巧地坐好吃喝,甚至與一頭熊玩鬧時,她心裏有多震驚、多驚喜!


    她甚至差一點直接蹦起來打斷祈神曲,不過好在她知道集會時間很長,勉強忍住了衝過去認親的衝動。


    但集會一結束,她就忍不住跑過去偷看小崽子,後麵就是發現九遊踢熊崽子,把九遊打暈……


    不過小崽子似乎過得很好,以後不知道還能不能見麵啊。


    崽子阿媽沉思著,慢慢收迴視線垂下頭。


    小崽子被她盯好一會,冷靜的表情逐漸變得不自然,又看見她淚流滿麵的樣子,立刻僵著毛臉求救似的看向九遊。


    而九遊則朝他鼓勵式地點點頭,繼續閉眼假寐。


    他們母子說話,他不好插嘴,不然總有些對崽子阿媽落井下石的嫌疑。


    但就在下一秒,崽子阿媽似乎馬上察覺小崽子的不自在,連忙轉頭閉閉眼,長鬆口氣道:“啊看夠了,以後我不會再打擾你們。我知道的,我知道我的小崽不會是災厄之子,嗚……謝謝你九遊,謝謝你把他養到這麽大,希望你們能過得很好……”


    她說著又開始哽咽,顯然還是很舍不得小崽子。


    小崽子雖和崽子阿媽不熟,卻能感受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對自己的關切與深愛。


    那愛不像九遊的愛那麽粗獷,卻細膩得幾乎引獸人發淚。


    他沉默半晌,變成人形抽出桌前的紙巾,張闔嘴巴:“……你別哭。”


    因為九遊大咧跳脫、熊崽子調皮搗蛋,都是神經大條的獸,哪天不開心了沒幾分鍾自己又好了。


    所以小崽子幾乎沒哄人的經驗,此時頗有些手足無措地捏緊紙巾。


    九遊狗狗祟祟地觀察半天才站起來,抖抖後腿走過去,語氣親切又和藹:“不用難過,以後常來看看,又不是從此不見麵。”


    小崽子和崽子阿媽迅速轉頭,同款茫然臉。


    啊?


    ——————


    其實九遊早就有把高山部落並到長河池城的心了。


    現在長河池城發展得越來越大,管理人才的數量遠遠夠不上需求量。


    而主角崽是個很優秀的苗子,那個祭司彩除卻自戀的臭毛病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不過孔雀嘛,幾乎可以作為鳥類之首,自戀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九遊歪頭瞥向旁邊拉著主角崽給自己舉鏡子的祭司彩,狡黠一笑。


    反正獸人一家親,人才外流多讓人心疼啊!


    直接內部消化才是王道!


    至於要如何把獸人拐迴來……他相信隻要自己稍加洗腦,不,勸說他們一番,他們都會願意加入這個大家庭。


    而事實證明,也確實如此。


    高山部落的獸人們本就很羨慕長河池城的獸人過得那麽瀟灑自在,聽到長河池城願意接納高山部落所有獸人,就連反對改革的獸人都連連點頭。


    棕還想作妖,直接被威脅不願意就滾蛋,瞬間就安靜下來了。


    主角崽帶著獸人們加入長河池城後,就和九遊保證一定會管好來自自己部落的獸人,讓九遊不必操心。


    九遊知道他說的其實就是棕,於是滿意地頷首。


    其實棕再怎麽精於算計,也不過是一個獸人而已,獸人們的眼界就注定了他們性格單純。


    九遊了解過後才發現,其實棕這個獸人,說他心機倒也勉強了點。


    他會對小崽子發難也不過是嫉妒主角崽又無處發泄,就把窩囊火投到小崽子身上。


    真要嚴格看管,他也翻不出什麽風浪。


    而原命軌裏小崽子會那麽慘,純屬巧合。


    所以說啊,巧合這東西,說好說壞都說不準,難說啊。


    本來九遊還有些擔心長河池城的獸人們會排外,打算開會做思想工作,結果沒想到那群獸人因為過得好心態也棒,反而對高山部落的獸人很熱情。


    沒過幾年,長河池城在主角崽的努力經營下更上一層樓。


    而九遊則在盤、火等核心獸人們幽怨且略帶譴責的目光下,帶著兩隻崽子繼續到處遊玩,這次還帶上了崽子阿媽。


    再後來,熊崽子已經走不動路,也開始怕混酒的辣喉,最終在一片花海中閉上眼沉眠。


    已經長成威風凜凜大白化虎的小崽子發現熊崽子長眠後,沉默良久,才在九遊和崽子阿媽的幫助下,把熊崽子安葬下去。


    他站在那堆土邊看了半晌,然後把一束花和一壇奶果紅果混酒放在上麵。


    直到天光全暗,他才望向九遊和崽子阿媽,那雙見過山川溪流、風雲湧動、塵埃落定的眼睛,已經變得深邃又沉靜。


    九遊看出他的難受,最後帶他去看看阿拉山脈的夕陽,在小崽子對著初陽發怔時開口:“你看,太陽每天都在升升落落,熊走了,但你身邊仍舊有人來來去去,珍惜現在有的,這樣至少此刻你是開心的。”


    這是他第一次對小崽子說如此哲學的話。


    他對小崽子的期望,就是當一個簡單幸福卻又不失善良的獸人。


    現在小崽子確實成為了這樣一個獸人。


    他會在遇上小動物時偷偷扔下一點幹糧,會在崽子阿媽走不動時背起崽子阿媽,也會在九遊抱怨沒牙吃餅幹時默默替他把餅幹磨成粉……


    但現在,九遊還要教給小崽子最後一個道理——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當新的旅途再度啟程,那化為黃土的過去也會隨著沿途的風土人情,凝成小崽子生命中諸多爍星的一顆。


    將他的一生照得明亮又坦蕩。


    ——————


    雖然答應得好好的,但九遊閉眼時,小崽子還是紅了眼眶。


    他送走太多獸人,崽子阿媽、盤、毛、斑……再到九遊,內心再強大,也會難過。


    此刻他抓著九遊的爪子,反複問:“九遊你會去找獸神大人,我到時候也能去找你,對嗎?”


    九遊感覺到小崽子強烈不安的情緒,在心裏輕輕歎息:就讓他最後騙一次小崽子吧,哦不,這是善意的謊言。


    他微微睜眼,看到小崽子俊俏又難掩哀傷的臉,慢慢張嘴:“對。”


    在話音剛落的下一秒,小崽子的眼睛驟然發亮。


    他很認真地向九遊保證:“我會一直遵從你的教導,你一定要等我。”


    九遊很想說“好”,但他迅速流逝的體力讓他無法控製地軟下身體。


    在閉眼的那一瞬,他隱約聽到了克製的哭音。


    九遊的心一顫,隨即徹底陷入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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