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如血雨,紛紛揚揚落下枝頭,又被鋒利的劍氣卷碎。


    西門吹雪的心,始終靜不下來。


    他的心本是一片冰雪,但這片冰天雪地裏,莫名燃起了一簇火焰,毫不客氣的融冰灼雪。那些封印一切的冰層,淅瀝瀝嘩啦啦的化作倒灌的江河湖海,淹沒了一切,隻留下那高懸躍動的火簇。


    他的心海裏有兩個他,一個恍然未覺的練劍,心無旁騖、一心向道。而另一個,卻抱劍遠行,在心海之中不知疲倦地追尋。


    西門吹雪知道他在找什麽,他要把失約之人帶迴來,帶迴萬梅山莊,帶迴他們會一起生活很久的地方。


    玉羅刹站在遠處的梅樹枝頭,幽幽的歎了一口氣。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要是你當時不胳膊肘往外拐得那麽徹底,爹好歹能給你討個名分,現在好了,竹籃打水一場空,隻有情傷管夠。


    他隨手揪下一朵梅花,指尖一彈,正中遠處心神紊亂的西門吹雪睡穴。


    老父親不慌不忙的跳下樹,慢悠悠的散步過去,揮退聞聲趕來欲言又止的管家,拎起倒在地上的兒子,騰挪間如一道輕煙飄遠了。


    “這種小兒女的心思,朦朦朧朧的時候最是纏人,等他把自己的心認清楚了,知道人間情愛是怎樣了,便有一朝開悟。到那時,是忘情也好、鍾情也罷,都是他自己的事了。”


    玉羅刹把人丟進熟悉的馬車裏,笑吟吟的說道。


    胭脂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西門吹雪,道:“玉教主,當真是舐犢情深。”


    玉羅刹幽幽道:


    “生兒不滿百,長憂九十九,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我家的這個強種,不懂得什麽叫做從心所欲,再這樣拗下去,怕是要走火入魔了。”


    說著,他望向胭脂,光彩灼灼、煜煜生輝,又看向自家兒子,麵容憔悴,目有青黑,對比之下,更是幽幽道:


    “答應你的事情,本座自會做到。我兒便交給你了,你若是真心對他,就不要傷了他的心。


    若是對他無意,那就什麽也別顧忌,讓他痛徹心扉最好,如此才能不破不立。”


    胭脂微微一笑,道:“玉教主是豁達之人。”


    玉羅刹語氣懶怠:“是生是死,以後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了,休想再讓我這個老人家折騰。”


    說著,他的身形模糊起來,瞬息之間,已然遠遠飄遠了。


    胭脂看向馬車中的西門吹雪,他睡得並不安穩,眉頭緊蹙,唇角繃緊,哪怕昏睡中也沒有鬆開他的劍。


    “有人這樣愛你,真是好。”


    胭脂的指尖劃過西門吹雪的額頭,緩緩落到他的咽喉處,倘若她身懷內力,隻要輕輕一戳,便能了結他的性命。但她隻是一個體弱不能習武的公主,於是這個動作更像是憐惜的觸碰。


    “唉——”


    一聲輕不可聞的歎息後,胭脂放下了車簾,離開了馬車,看向遠處萬梅山莊的梅花。


    塞北和南海很是不同,塞北是凜冽的,一陣狂風刮起來,仿佛要卷走人的一切,包括風中的人本身。


    而南海的風沒有這樣的粗獷,它是連綿不絕的,把海的滋味染上人的周身,賦上特有的氣息標記。


    西門吹雪醒來時,已是夕陽西下的時候。


    玉羅刹給他點上的穴道隻會讓他昏睡一個時辰,隻是西門吹雪已經許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於是便一直昏睡到了夕食的時候。


    等他從馬車上下來,便看到了對他舉著水煮蛋的胭脂。


    晚霞在天邊氤氳著瑰麗的色彩,日暮薄雲,落日熔金,流光溢彩,絢麗得如夢如幻。


    但這都比不上眼前的姑娘,她雙頰間淡淡的嫣紅,便勝過世間萬千的綺麗雲霞。


    這是從前沒有過的人,此後的世間,也絕不會再有。


    西門吹雪如在夢中,但他知曉,他有過無數個夢,她並不曾真的來過他的夢。


    他的夢裏,隻有滿川冰雪,和一簇燒紅的火焰。火焰灼灼,融化了一切,也帶走了毫無波瀾的夢。


    “西門吹雪,你還要在那裏站多久?站到地老天荒嗎?”


    她在說話,這裏不是夢,是如夢的浮生。


    西門吹雪向胭脂走去,緩緩說道:


    “失約太久的人,自然會讓等待之人一日三秋,恍若地老天荒。”


    胭脂把水煮蛋放在他手心,道:


    “上次沒吃上飯食,這次不會再有不速之客來打攪了。”


    西門吹雪歸劍入鞘,垂下眼眸,認真的給水煮蛋剝殼,依舊是技藝精湛,從頭到尾毫不間斷。


    他剝好了水煮蛋,胭脂又端上一盤青翠欲滴的葡萄,雖未言語,但此時此刻,猶如彼時彼刻,隻不過這一次,劍神終於不需要公主開口示意。


    “握劍的手,可以剝葡萄嗎?”


    胭脂看著正在剝葡萄的西門吹雪,突然開口問道。


    西門吹雪沉默不語,等到一盤葡萄剝得幹幹淨淨,他開口道:


    “握劍的手,既然能剝水煮蛋,為什麽不能剝葡萄。”


    胭脂拈起一顆葡萄,道:


    “但一個是為了基本的活著,而另一個卻是為了生活。神活著就可以了,但人卻有各種各樣的生活。”


    她將這顆剝好的葡萄抵在西門吹雪的唇上,指尖稍稍用力,不容拒絕的讓他咽下。


    “甜嗎?”她問道。


    “酸。”西門吹雪平靜的迴答。


    “啊?”


    胭脂又拈了一顆葡萄,輕輕一咬,酸澀的汁水頓時在舌尖爆開,纖長的眉立刻蹙起。


    她將葡萄丟在一邊,嗔怒看向西門吹雪,道:“如此酸澀,方才為何麵色不變?”


    西門吹雪的眉宇間終於有了一絲笑意,他緩緩道:


    “這樣的酸澀,自然要同享。


    塞北的葡萄就是這樣,沒有南海的珍珠光澤可愛,但卻一定能讓人印象深刻。”


    胭脂想到那從塞北送到南海的梅花枝,微微心虛,隻好略過這場討伐。


    她看著露出笑意的西門吹雪,道:


    “許久未見,你過得怎樣呢?”


    西門吹雪凝視些眼前人,道:


    “從前有些不好,但此時此刻,正當其時。”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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