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權笑容一斂,合上聖旨板著臉道:“賈將軍這是什麽話,聖人金口玉言,豈能有錯?”


    “不是……這個……”賈璉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身旁鳳姐兒暗自舒了口氣,暗忖著果然是儉兄弟求了賜婚旨意來,再念及今兒一早黛玉便去了胡廷遠家中……隻怕儉兄弟是早有準備啊。


    前頭莫說是賈母,便是三春、湘雲與邢岫煙,一應金釵無不錯愕無比!


    聖人竟將黛玉賜婚給了李惟儉!


    邢夫人與邢岫煙還則罷了,置身事外不過瞧了個稀奇;迎春難以置信,仔細思忖,又覺一切都在情理之中。早前儉兄弟寄居榮府,除去自己個兒,可不就與林姑娘多有往來?


    探春顧不得心下酸澀,隻是訝然無比。與一旁的惜春對視過一眼,二人都不知如何開口了。


    湘雲忽閃著眼睛、癟著嘴……聖人賜婚林妹妹、儉四哥,那自己個兒算什麽?前頭儉四哥可是與自己下過小聘了!


    前頭的王夫人聽得此番轉折,先是訝然,跟著便是忐忑不安!好消息是寶玉不用娶黛玉了,壞消息是……聖人將黛玉賜婚給了李惟儉,那賈家貪墨的十幾萬銀子如何償還?


    這般大的窟窿,若李惟儉果然登門討要,賈家此時砸鍋賣鐵隻怕也填補不了這般大的窟窿。莫說是賈家,隻怕連帶算上薛家也是無能為力!


    再往前的賈母身形搖晃,虧著鳳姐兒在一旁攙扶了,不然說不得便會栽在一旁。老太太心下驚濤駭浪!


    聖人賜婚,竟不是寶玉與玉兒,反倒成了玉兒與儉哥兒!這到底是何故?


    前頭儉哥兒不是一早兒便與雲丫頭下過了小聘嗎,又怎能再娶玉兒?


    這且不說,玉兒的婚事落在儉哥兒頭上……老太太仔細思量,心下倒是並不反感。那儉哥兒是個有能為的,不過幾年就賺了偌大家業不說,如今還是堂堂一等竟陵伯,配玉兒綽綽有餘。


    隻是儉哥兒家中姬妾眾多,玉兒又是個小性兒的,就怕嫁過去再受了氣……賈母一時間心下紛亂,隻怔怔出神。


    再說後頭的寶姐姐,聽得聖旨全貌,寶姐姐暗自僥幸一番,本該長出一口氣,奈何偏生這會子心中極不對味兒!


    前些年儉四哥與林妹妹過從是多了些,可再往前儉四哥看向自己個兒的目光可是做不得假的!倘若那時自己個兒遵從了本心,如今得賜婚旨意的豈非就成了自己?


    堂堂一等竟陵伯夫人啊,超品的誥命!


    想到此節,寶釵自是心下憋悶不已。略略鬆開抓在地縫中的食指,抬眼瞥向前頭,便見寶玉依然規規矩矩的跪了。寶姐姐總算鬆了口氣,暗忖著還好林妹妹是個有分寸的,自打蘇州歸來便疏離了寶兄弟,如此寶兄弟心中自己總要勝過林妹妹一番吧?至於那妙玉,僧不僧、俗不俗,又是個有家不能歸的,再怎麽與寶兄弟親近,來日姑媽也不會準了這樁婚事。


    寶姐姐觀量著寶玉,後頭的襲人也同樣觀量著寶玉,見其果然不曾發癲,這才略略鬆了口氣。心下暗忖,那林姑娘竟指婚給了李伯爺?真真兒是稀奇,也不知這婚事是怎麽來的。


    不過於襲人而言倒是好事——此前一直擔心寶黛成就好事,此番黛玉指婚給了李惟儉,她自然再不用擔心。大觀園裏隻餘下寶釵、妙玉兩個與寶玉適配的,太太又瞧不上那妙玉,想來寶姑娘與寶玉的婚事準成了?


    此時眼見賈璉口拙,王熙鳳趕忙道:“戴公公,外子不是質疑聖人旨意……”


    戴權拉著臉道:“那就是旨意老奴老眼昏花了?王恭人且放心,老奴每餐依舊兩碗幹飯,斷不會宣錯了旨意。”眼見一眾人等還在發怔,戴權納罕道:“哪位是林姑娘?快快起身接了旨意。”


    王熙鳳趕忙道:“戴公公,林妹妹一早兒剛往給事中胡大人家中去了,趕巧這會子不在。”


    戴權眨眨眼,頷首道:“原來如此。”說話間將聖旨交給小黃門,又接過來另一封旨意,笑道:“林姑娘既不在,那史姑娘可在?”


    湘雲納罕抬頭,王熙鳳趕忙瞥了其一眼道:“迴公公,史大妹妹在的。”


    “那就好,咳咳,史姑娘聽旨!”


    一眾人等剛要起身,聞聽此言趕忙又跪伏下來。


    便聽得戴權抑揚頓挫念將起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保齡侯府有女史氏,毓質淑慎,才德兼行。貞順自然,言容有責。聖人聞其與竟陵伯業已過聘,茲特以指婚竟陵伯李惟儉為並嫡夫人,待及笄之日責有司選吉日完婚。欽哉!”


    一應人等稀稀拉拉山唿萬歲,翠縷、映雪趕忙去扶懵然的湘雲,湘雲這才後知後覺叩拜道:“民女史湘雲叩謝天恩。”


    叩拜後被兩個丫鬟攙扶起來,懵懵懂懂越眾而出,雙手自笑眯眯的戴權手中接了聖旨。


    此時賈母方才恍然,原來黛玉、湘雲竟行並嫡舊事,一並嫁了李惟儉。李惟儉簡在帝心,娶幾個媳婦賈母自是管不著,隻是她心中不解,怎麽就連帶玉兒也一並嫁了過去?


    此時史湘雲接了聖旨,那戴權手捧拂塵略略躬身笑道:“史姑娘,老奴這邊廂道喜了。”


    “哦。”史湘雲應了一聲,心中雖十分不對味,卻也反應過來,趕忙看向身後的映雪。


    映雪也是個伶俐的,自袖籠裏抽出一疊銀票來,大抵能有個五百兩,緊忙湊上前屈身一福,隨即奉上道:“些許銀錢請戴公公飲些茶水。”


    那戴權眯著眼笑道:“若是旁人也就罷了,此番既然是竟陵伯喜事,老奴總要討一杯茶水喝。如此,老奴就卻之不恭了。”


    探手收了銀票,戴權又看向湊過來的賈璉說道:“老奴還要往給事中胡大人家中走一趟,賈將軍,咱們就此別過。”


    這會子賈母、王夫人不住的給賈璉使眼色,賈璉此人雖憊懶,卻也是個聰明的,當即前行兩步引著戴權道:“我送戴公公。”


    待出得儀門,賈璉忽而探手將袖籠中的二百兩銀票過在戴權手中,口中說道:“戴公公,此番旨意……竟是並嫡,奈何家中先前並不知曉,戴公公何以教我?”


    戴權也是人老成精,袖籠中的手一抿便知不過是二百兩。心下不禁鄙夷,堂堂三等將軍出手竟比不過一個小姑娘。因是皮笑肉不笑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啊,老奴不過是個傳旨的,又如何知曉聖心?依著老奴,賈將軍不如去尋李伯爺問問,許是李伯爺知曉內情呢?啊,哈哈哈,老奴還有差事,先走一步。”


    說話間自正門出來,翻身上門領著一眾人等又往給事中胡廷遠家而去。


    賈璉心下罵罵咧咧,二百兩銀票換做銀子能砸出一大團水花來,偏到了戴權這兒隻得了模棱兩可的兩句話!目送戴權遠去,吩咐左右關了大門,賈璉施施然又往內宅行來。


    待過得儀門,便見老太太、大太太、太太等早已散去,隻王熙鳳在向南大廳前等候。


    賈璉三兩步湊過來,王熙鳳就道:“可掃聽出什麽了?”


    賈璉撇嘴道:“那老貨口風極緊,白瞎了二百兩銀子。”


    王熙鳳便道:“先與老太太迴話吧,老太太這會子正等著呢。”


    賈璉歎息一聲,嘟囔道:“你說這叫什麽事兒呢!”


    王熙鳳乜斜其一眼道:“什麽事兒?好事兒!儉兄弟這般人物,你道是配不上林妹妹還是配不上雲丫頭?”


    “不是,”賈璉忙道:“我意思是這般大事兒,總要先知會了咱們家再說,哪兒有這般突然就指婚的?”


    王熙鳳冷笑一聲沒言語。此前李惟儉多次拜托鳳姐兒照料黛玉,鳳姐兒如何不知黛玉處境艱難?


    尋常吃穿用度也就罷了,比著寶玉也不差什麽。偏到了藥材、藥膳上,下頭的管事兒婆子總能尋見由頭來對付,敢這般苛待黛玉,錯非得了王夫人的吩咐,誰敢啊?


    此時王熙鳳早已想的分明,隻怕林如海在世時黛玉便與李惟儉定了姻緣,其後秘而不宣,便是防著王夫人這般蠢婦動了吃絕戶的心思。


    正月裏黛玉方才除服,方才過了十五賜婚的旨意就下來了,偏生一早兒黛玉又去了幹親給事中胡大人家,這環環相扣,定然是出自儉兄弟的手筆!


    可歎先前薛家一直打發寶釵來攪合,生怕金玉良緣落了空,卻不知人家黛玉早早就定了婚事。如今想來,薛家上下,從薛姨媽到寶釵,可不就成了枉做小人的蠢物?


    再有便是太太,這會子定因著吞了林家十幾萬銀子惴惴不安吧?想明此節,王熙鳳忽而嘴上勾勒出一抹淺笑來,心下說不出的暢快!


    思忖間,二人過穿堂、垂花門,轉眼繞過屏風到了榮慶堂內中。王熙鳳抬眼掃量,其餘人等俱全,偏生少了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與邢岫煙。


    那邢岫煙不關己事,大抵迴返了綴錦樓;二姑娘迎春……隻怕這會子傷心至極吧?


    料想探春、惜春必是往玉皇廟勸慰去了。


    軟榻上的賈母見二人進來,趕忙正了身形急促問道:“戴公公如何說?”


    賈璉拱手實話實說道:“迴老祖宗,戴公公隻說是聖意,餘下的不如去問過儉兄弟。”


    賈母聞言頓時蹙眉不已,那儉哥兒可不是個好相與的,尤其如今位份再不相同。轉念一想,那儉哥兒總算給自己一些顏麵,料想總能好好說話。


    正思量著,一旁的王夫人禁不住說道:“老太太還用問?這等事兒定然是姓李的搞的鬼!”


    一如王熙鳳所料,王夫人這會子再不想旁的,隻一心想著那林家十幾萬的銀子如何了賬。私心想著總要問責、為難李惟儉一番,如此方可將那銀子之事輕飄飄揭過。


    她嗔惱著說了一嘴,趕忙看向邢夫人。邢夫人與其對視一眼,轉眼又鼻觀口、口觀心當起了菩薩。


    邢夫人心下自然不滿,可如何還敢胡亂開口?上迴大老爺過世時她非議了一嘴,惹得李惟儉發飆將王夫人折騰了個欲仙欲死。也就是李惟儉不曾倒出空來,不然說不定怎麽整治自己個兒呢。


    當此之時不如抽身事外,左右二姑娘的婚事一早兒就黃了,因是這會子又何必多嘴引得李惟儉記恨?


    邢夫人難得聰明一迴,王夫人眼見不得其助,緊忙又看向薛姨媽。


    薛姨媽不好不開口,因是含糊道:“姐姐這話雖說有些過了,道理卻不算錯了。老太太想,這婚姻大事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林姑娘在老太太跟前兒,哪兒有繞開老太太徑直請了聖旨的?”


    寶釵心下五味雜陳,偷眼瞥了湘雲一眼,眼見小姑娘還在發懵,便說道:“儉四哥此番的確有些不對,林妹妹與雲妹妹,論家世、品貌,單拿出一個來便是做了公侯夫人也不差什麽的,偏並嫡一道兒許給了儉四哥……莫說林妹妹本就小性兒,便是雲妹妹隻怕心下也不爽利呢。”


    聽得提及自己個兒,湘雲迴過神來,茫然四下看了看,這會子心下雖委屈不已,卻開口替李惟儉辯駁道:“我倒沒什麽,隻要林妹妹不覺著委屈就好。再說這聖旨是不是儉四哥請來的,如今還不好說呢,寶姐姐怎地認定就是儉四哥的過錯了?”


    寶姐姐笑道:“不是儉四哥,莫非是雲妹妹家中請的不成?”


    湘雲一時語塞,此時就聽鳳姐兒笑道:“寶丫頭這話有道理,老太太,這聖旨說不得是林姑父請的呢。”


    “如海?”賈母蹙眉思忖起來。


    是了,難怪兩年多前林如海病入膏肓也不肯寫下婚書,偏生說上了奏疏請聖人來日賜婚……


    那會子賈璉書信提及林家分支人等如何不堪,一瞧就存了吃絕戶的心思,因是林如海才將家業交給了賈璉處置。隻怕那時林如海非但防著林家分支,連賈家也一並防著了……


    賈母迴過神來歎息一聲,拿定心思暫且不想此事,出口道:“璉兒,你趕忙走一趟胡大人家,戴公公去宣旨,玉兒並無多少銀子傍身,那胡大人又是個清官,隻怕不好答對。”


    賈璉應下,兩腳卻好似生了根一般不動彈,上半身扭轉身形殷切看向鳳姐兒。


    鳳姐兒心下暗罵,起身卻道:“老太太,我去給二爺取銀子。”


    當下兩人出了榮慶堂,鳳姐兒自袖籠裏點算了五百兩銀票交與賈璉,叮囑一番才催著其趕緊往胡大人家中趕去。


    眼看賈璉興衝衝而去,鳳姐兒心下自是怪異無比。說來儉兄弟也算是她小叔子,她與小叔子不明不白的,如今還要張羅著為小叔子娶親……這叫什麽事兒呢!


    搖頭歎息一聲,鳳姐兒扭身又往榮慶堂來。方才過得抱廈,還不曾轉過屏風,先隻聽內中老太太與太太竊竊私語,忽而聽得寶玉一聲爆喝:“我不要林妹妹嫁給儉四哥!”


    王熙鳳腳步一頓,心道怎麽這會子寶玉又鬧了起來?


    蹙眉進得內中,搭眼便見寶玉哭嚎著撲在賈母跟前兒,跪地叩頭不止,口中哭求道:“老祖宗,求老祖宗否了這門婚事,儉四哥……絕非林妹妹良配啊。若林妹妹嫁了過去,還不知被如何磋磨呢!”


    軟榻上,賈母納罕不已,不知寶玉這又是犯了什麽病。因是隻道:“你這孩子,好生生的這又是鬧哪樣兒啊?來人,快把寶玉扶起來。”


    “我不,老祖宗不答應我就不起來,寧可跪死了也不起!”


    王夫人已然黑了臉,起身嗬斥道:“孽障,聖人金口玉言,豈是你說否了就否了的?再胡亂嚼舌,我定將此事告知老爺!”


    一提起賈政,寶玉頓時嚇得一哆嗦,旋即想起賈政此時在外為官,過年都不曾迴返,因是心下少了幾分畏懼,梗著脖子道:“太太要告就告,隻消留著林妹妹,老爺就算打死我也認了。”


    “荒謬!”王夫人氣得渾身哆嗦,緊忙吩咐道:“還看著作甚?把這孽障攙起來送我房裏去!”


    當下便有王夫人的丫鬟過來要攙扶寶玉,那寶玉卻發了性子,起身胡亂掙脫開,眼見軟榻上的賈母無動於衷,幹脆一咬牙,狠心自脖頸扯下通靈寶玉來,高高舉起狠命摜在地上:“什麽勞什子,我不要也罷!”


    啪——


    通靈寶玉摔在地麵兒上,瞬間摔了個粉碎!


    王夫人怔了怔,忽而跌跌撞撞撲上來,舉手便抽打寶玉:“孽障,你何苦摔那命根子啊!如今碎了去,這叫我如何與老爺交代啊!”


    王夫人哭嚎不已,薛姨媽也緊忙過來勸慰,寶玉卻梗著脖子哭泣不已。


    端坐軟榻上的賈母一直眉頭緊蹙,此時掃量了一眼地上那摔得粉碎的玉石,忽而悠悠道:“碎了就碎了吧,先前不是還有幾個嗎?尋一個再給寶玉掛上就是了。”


    王夫人頓時止了哭嚎,連薛姨媽也愕然看向賈母。


    王熙鳳就在一旁觀量著,眼見二人麵上驚愕,心下便好似三伏天吃了井水鎮過的西瓜一般,舒爽無比!


    心道儉兄弟果然好手段,前番便讓太太灰頭土臉,如今更是讓老太太當眾揭了太太臉麵!


    王夫人迴過神來,趕忙朝著賈母跪伏下來:“老太太,兒媳可不曾糊弄老太太啊,那通靈寶玉的確是——”


    卻聽賈母打斷其話語道:“真也好、假也罷,又有什麽幹係?我往常就想著,寶玉天生了這等奇物,隻怕未必是好事兒啊。如今通靈寶玉碎了,寶玉不是一樣好端端的?說不得沒了此物依仗,往後寶玉也能沉下心來用功讀書,來日也好光大咱們家門楣。”


    王夫人戰戰兢兢不知如何接話,賈母一番話語落在寶玉耳中,寶玉隻覺老祖宗再不疼惜他了。


    因是愈發癲狂,甩開膀子掙脫了薛姨媽,扭身朝外就跑。


    王夫人唬得跌坐地上,手指著寶玉身形道:“我的兒啊……快,快去追寶玉!”


    彩雲、玉釧兒與襲人等口中叫著‘寶二爺’‘寶玉’,急忙小跑著綴了上去。王夫人更是氣急攻心,眼睛上翻,‘額’的一聲倒伏在地。


    “姐姐!”


    “太太!”


    一眾人等紛紛上前,王熙鳳也湊將過來,眼見王夫人麵上慘白,卻不知此番是真暈過去了,還是不知如何答話裝暈過去了。偷眼掃量老太太,便見老太太蹙眉凝實過來,好半晌才開口道:“都圍著作甚?還不快去叫太醫!”


    王熙鳳緊忙吩咐道:“來人,快去將太醫都叫來!”


    琥珀應了,急急忙忙往外尋去,霎時間榮府亂成一鍋粥,王熙鳳先扶著賈母去了暖閣,又出來打理事務自是不提。


    ……………………………………………………


    “……欽哉。”


    旨意宣讀過,黛玉叩拜道:“民女林黛玉,叩謝天恩。”


    紫鵑、雪雁緊忙將其攙扶起來,一旁的張宜人笑著打趣道:“我的兒,此番可算對了你的心思?”


    “幹娘~”黛玉麵上羞紅,抬手遮麵,引得張宜人笑個不停。


    黛玉垂螓首上前接了聖旨,聽戴權道賀,黛玉緊忙屈身還禮,又迴頭看向紫鵑。紫鵑尋了銀票正要上前,卻見胡言芳早已上前,將兩枚碩大的銀元寶塞在了戴權手中,口中生澀道:“勞煩戴公公走一遭,些許茶水錢不成敬意。”


    戴權麵上笑容不變,說道:“胡公子客氣了。既是大喜之事,老奴就卻之不恭了。哈哈哈,聖人還等著老奴交差,老奴就不多留了。張宜人、胡公子、林姑娘,少陪了!”


    胡言芳緊忙抬手一引,生硬道:“如此,小生送戴公公。”


    當下黛玉這位便宜二兄引著戴權往外而去,內院裏隻餘下張宜人與黛玉這對兒幹親。


    張宜人過來扯了黛玉的手兒道:“這聖旨須得好生存放了,旨意既然下了,這婚事總要提上日程。迴頭兒讓你幹爹尋了竟陵伯商議一番,三媒六聘、三書六禮,再定下良辰吉日讓竟陵伯八抬大轎將玉兒抬了去,如此也就算圓滿了。”


    黛玉在胡家不過總計待了十幾日,卻極得張宜人喜愛。她又素來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因是這會子紅了眼圈兒道:“還不曾在幹娘跟前兒孝順過幾日,不想轉眼便要出閣……女兒心下總是有些不舍。”


    張宜人拍著其手笑道:“傻孩子,於咱們女子而言,還有什麽比一樁好姻緣更要緊的?伱與竟陵伯情投意合,那竟陵伯又是個又能為的,若遲遲不嫁過去,說不得旁人請了聖人指婚,到時候哪裏還有後悔藥可吃?”


    黛玉歪頭低聲道:“儉……他才不會呢。”


    張宜人探手刮了下黛玉的鼻尖,說道:“瞧瞧,嘴裏說著舍不得我,心下說不得早就盼著嫁過去呢。”


    黛玉頓時嗔道:“幹娘~”


    “好好好,不說這個了。”張宜人道:“你幹爹一直待在清水衙門,家中並不富裕。早前我與你幹爹便計算了,待玉兒出嫁,總要湊個三千兩的嫁妝來。”


    黛玉頓時急了:“幹娘,不必如此的。”


    張宜人卻道:“這你就別管了,這幹親雖是因著竟陵伯求肯,可我與你卻是真心實意,做不得假的。你父母不在,我這做幹娘的可不就要管著你婚嫁?”


    黛玉眼見勸說不得,隻覺心下熨帖之餘又酸澀無比,頓時紅著眼圈兒哭了出來。


    “好生生的怎地哭了?”張宜人探手將黛玉攬在懷中,一邊廂輕輕拍打著黛玉背脊,一邊廂卻蹙眉道:“隻是有一樣,你雖嫁了過去,卻到底差著年歲,總要再過三五年的再琢磨孩子的事兒。”


    黛玉頓時羞得抬不起頭來,隻悶在張宜人懷中嗔道:“幹娘再說我可沒臉見人了!”


    張宜人咯咯笑道:“男婚女嫁的事兒,誰都要來這麽一遭,你這會子羞,待成了婚就不羞了。”


    黛玉嬌嗔著不已,心下卻滿滿的:一則眼看要與儉四哥修成正果;二則儉四哥應對之舉,不想竟真個兒給自己尋了疼惜自己個兒的幹親。


    黛玉心中不由得默默與故去的父母念叨道:媽媽、父親,女兒要嫁人了,還有幹爹、幹娘、兩位兄長疼惜著……女兒來日定會好好兒的,媽媽、父親在天之靈也能瞑目了!


    卻說胡言芳恭恭敬敬將戴權送出家門,又目送其騎馬遠去,這才迴轉身形入了家門。不提其入內稟報張宜人,卻說戴權一行沿街行走一陣,忽而便見前頭停了一架馬車。


    隨即一護衛模樣的人物橫在身前,躬身拱手道:“可是戴公公當麵兒?我家老爺竟陵伯煩請公公道旁言語兩句。”


    那戴公公笑著湊趣道:“咱家還說怎麽一早兒左眼皮直跳,不想竟應在了此處。哈哈哈,李財神相邀,咱家求之不得啊。”


    當下飛身下馬,韁繩丟給小黃門,戴權自己個兒移步馬車旁,隨即就見簾櫳一挑,那位少年伯爺笑吟吟相邀道:“外頭寒涼,戴公公還請入內說話。”


    “好說好說。”


    自有護衛送來凳子,戴權踩著凳子上了馬車,入得內中便見亮堂堂一片,左右觀量了才見那窗子上竟都鑲嵌了玻璃。


    軟座旁便是熏籠,又有一小幾擺放了茶水,熏籠裏青煙嫋嫋,一嗅便知是上等的老山檀香。


    李惟儉笑著請其落座,戴權便打趣道:“李伯爺好享受。”


    李惟儉笑道:“方才定製的馬車,昨兒下晌才送到家裏。戴公公請茶。”


    “李伯爺客氣了。”


    略略呷了茶水,就見李惟儉鄭重拱手道:“勞煩戴公公奔走,說不得來日還要戴公公多加照拂,料想戴公公也瞧不上等閑黃白之物,因是我今兒便給戴公公留了一份契書。”


    說話間自一旁抄起契書來遞將過來。


    戴權納罕接過,略略掃量一遍,先是麵上一喜:內中提及轉讓一分股子!股子啊!誰不知李伯爺生發之能?今日一分股子,來日說不得便要作價十萬!


    再往後觀量,卻是什麽京東化工……京東化工?有這股子嗎?


    他納罕看向李惟儉,還不曾開口,就聽李惟儉說道:“這京東化工還不曾建廠,隻是一旦建成,可就不可限量啊。”


    “哦?伯爺這話怎麽講?”


    李惟儉低聲道:“我大順所用硝石,少部分為西南洞穴所產,大多數都是茅廁刮硝而來。若這化工廠步入正軌,說不得來日就沒了硝官這差事。”


    沒了硝官差事?那不得賺個金山銀海?


    戴權頓時笑得沒了眼睛,不迭聲感念道:“誒呀,多謝李伯爺照拂啊。李伯爺放心,來日若有變故,咱家定然告知李伯爺。”


    當下戴權抄起茶盞來一飲而盡,興高采烈收了文契,趕忙拱手道:“咱家出來久了,不好再多待。伯爺,咱們就此別過。”


    “我送戴公公。”


    “伯爺留步,咱家去了。”


    戴權下得馬車,也不用旁人扶著,自己個兒翻身就上了馬,又朝著李惟儉拱拱手,這才催馬而走。


    那丁如鬆瞧了個稀奇,迴頭便與李惟儉道:“這位戴公公瞧著也是個練家子啊。”


    李惟儉笑道:“少胡唚,你若路上被餡餅兒砸了個正著,隻怕比戴公公蹦的還高呢。”


    半晌,眼見戴權一行掩於市井,李惟儉撂下簾子吩咐道:“先去武備院,下晌說不得還要與榮府做過一場。”


    丁如鬆得了吩咐,緊忙吩咐車夫調轉車頭,一路朝著外城武備院而去。


    李惟儉的車馬前腳剛走,賈璉便領著人到了胡廷遠家。報了名號,須臾便被胡言芳引入內中。


    一早兒便有下人傳話與張宜人,這會子張宜人正扯著黛玉在正房裏說著閑話,聽得賈家來人,頓時蹙起了眉頭。


    抬眼便見黛玉麵上也略顯恓惶,因是安撫道:“我的兒,有幹娘在,不用怕那勞什子賈家。你先迴繡樓去,待我打發了賈家人再說。”


    黛玉咬著下唇道:“因著我,不好讓幹娘惡了賈家,不若女兒也一道兒……”


    張宜人道:“你顧念著親戚如何好開口?”


    正待此時,忽而聽得一旁的女官衛菅毓道:“宜人、姑娘莫爭了,林姑娘在榮府種種,我可是瞧在眼中,不若我隨著走一趟榮府可好?”


    黛玉頓時擔心地看向衛菅毓,道:“姑姑,這隻怕不好。”


    衛菅毓笑道:“哪裏不好?我為女官,得了貴妃吩咐來照看著林姑娘,這會子若是用不上,可不就成了吃白飯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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